第26章 锦鲤

萧铭宇正将一个烧饼邀功似的递给季越。

饼子金黄酥脆,被季越留下一个月牙形状的小口。

萧铭宇道:“如何?”

季越咽下嘴里的东西,才道:“不错。”

萧铭宇咧嘴一笑:“我猜你会喜欢,张婆婆家的饼用料实诚,咸香可口,在这近十年里,极受邻里的欢迎。”

他三两下解决掉手里的两张饼,叹道:“以前还卖赤豆糊,可惜婆婆年纪大了,不做了,现在连摊子都很少出,想吃还得碰运气。”

季越点头认真道:“嗯,的确可惜。”

他双手拿饼,在上面一口一个印子,整整齐齐,吃的细致又斯文。

萧铭宇看得心满意足,笃定道:“季大夫,你小时候定然没吃过这些吧。”

季家五代从医,虽说季方平一脉已偏离嫡系甚远,但家教家风依旧严格。季越从小四书五经、医书典籍轮着看,一板一眼俨然从小君子成长到大君子,的确没有尝试过太多市井小吃,甚至路过都未曾过多驻足留意。

季越道:“确实别有一番滋味,下回可以多试试。”

萧铭宇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那没问题,想吃什么我带你去。我还知道不少好玩的呢。”

季越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你很熟悉?”

萧铭宇自豪道:“京城哪条街哪条巷子我没去过?你指名道姓要哪个洞里的老鼠我都能给你捉来。”

他那得瑟的样子让季越忍俊不禁:“那便麻烦了。”

琥珀色的眸子覆着清泠泠的水光,漂亮的桃花眼微弯。这淡淡一笑仿佛跟着春风一起吹进心里,萧铭宇只觉得心尖一阵酥酥麻麻。

说话间,两人已经拐进萧铭宇家的巷子里。

萧铭宇道:“季大夫,既然都到这了,不如今夜就在我这儿留宿?”

季越摇头道:“天色尚早,取了东西再回家也来得及。”

琉璃珠至今在季越体内无法取出,平日里虽没有动静,但近日却频繁出现灵力紊乱的情况。萧芸为此特意托人寻了两株有助于梳理灵力的灵草。起初季越不愿接受,被萧铭宇软磨硬泡生拉硬拽在今天给拖了过来。

季越不愿自己的事情过多麻烦他人,萧铭宇可不这么想,已经在心底计划着等会儿该如何留人。

他心猿意马地想着,季大夫浑身药香,即便不是同床共枕,躺在一个屋子都能让空气变得比平时清新。

“怎么来得及,拿了灵草你知晓如何使用吗?服用禁忌你了解吗?等芸娘向你嘱咐完,肯定不早了……”

萧铭宇揽着季越肩头一边絮叨一边往回走。

不远处长街上,商贩赶着最后时间大声叫卖,巷子里回荡着小孩儿嬉闹的笑声。

萧铭宇忽然停下步子,疑惑转身:“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叫我。”

身后空无一人,唯独爬山虎在墙头像醉了一样摇头晃脑。

两人快步走至拐角,巷子出口还能看到路过的行人,两侧矮墙爬满深绿色青苔,看不出任何异样。

季越盯着矮墙上的砖缝,忽然伸出手掌。修长白净的指尖从上往下滑过,墙上青苔被划出两道直线。

一点灵力在他指尖汇集——

“啊啊啊啊!!!妖怪啊!!!”

巷子深处蓦地传来叫喊。

季越动作一顿,萧铭宇顾不得先前的错觉,道:“去看看。”

待两人走后,似是一阵风掠过,那道被季越划过的矮墙忽然沁出氤氲水雾。

宋锦双眼圆瞪,又惊又急,双手被身后人反剪控制,扼住灵脉,嘴也被死死捂住,透明的水刃贴着脖子,冰凉锋利。宋锦头皮止不住一阵发麻,汗毛竖立。

那小乞丐来的突兀,那双清亮澄澈的眼睛,不知怎的就让宋锦想到先前在水里对上的那双碧蓝色眼瞳。

直觉告诉他这人肯定同镜水湖逃走的妖怪有关,于是决定立刻去找萧铭宇。哪想刚看到两人还未张嘴,就被人捂了嘴巴控制住了双手。

看到两人越走越远,宋锦急的“呜呜”直哼。

“别动。”

温热的呼吸在耳边吹拂,宋锦鸡皮疙瘩从头顶泛到脚心,声音很熟悉,但他暂时没功夫去辨别。

“呜呜呜呜呜呜呜!”

变态快把我放开!!!

身后人不耐烦“啧”了声。

下一刻脖子上的水刃化作一串灵力窜进宋锦额头。

宋锦浑身一凉,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敖宽拎着他后颈,单手掐诀印在宋锦额头。灵力波纹荡开,一尾锦鲤悬浮在他手心。

锦鲤只有成年男人巴掌大小,全身金红,两侧鱼鳍、背鳍以及尾鳍都比寻常锦鲤要长,尾部似薄纱一般,颜色逐渐浅淡,漂亮极了。

萧铭宇季越已经消失在巷子深处,敖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俩离开的方向。

他知晓萧铭宇身怀异处,所以选择高阶隐匿术,却没想到差点被季越发现。

目光转移到手心上的锦鲤,他不屑嗤笑出声。

五队还真是人才辈出。

脚底传送法阵亮起光晕,片刻后,墙下只剩青苔上两道孤零零的指痕。

萧铭宇季越两人寻着声音赶过去。

死胡同里,一个男人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往后退,面前是个手上举着把砍柴刀的人型水团,正缓慢向他靠近。

萧铭宇扔出三张符咒,低阶灵力爆开,水团瞬间炸开化作一滩。

砍柴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那男人吓得跟着一抖身子。

季越掌中灵力蓄势待发,那滩水见势不妙,在地面起伏几下,顺着墙壁翻过顷刻便逃了。

萧铭宇掩鼻道:“啧,真重的鱼腥味儿。”

他拍了拍地上那男人肩膀:“兄弟,没事吧?”

那男人惊叫一声差点窜起来:“啊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

季越嫌他吵闹,指尖点在那人额头,灵光一闪,那男人总算是安静下来。

“没事了,我们是伏妖堂的捕快。”萧铭宇拿着腰牌在那人眼前晃了晃,“怎么回事?”

那男人喘着粗气,惊魂未定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好好走在回家路上,那妖莫名其妙出现就要杀我!”

他扑倒萧铭宇面前:“大人,大人救救我啊!”

萧铭宇道:“最近你可曾有招惹过什么妖物,或是遇到不寻常的事?”

那男人哭丧道:“我哪儿敢啊,我就是一酒楼厨子,平日谨小慎微,更没那好奇心主动探寻异事。”

那男人面宽耳大,体型富态,看面相不是个作恶之徒。

季越手中灵力未收,泛着微光,不动声色探查了一番那人,随后小幅度朝萧铭宇摇了摇头。

萧铭宇给他一张符纸,道:“这个可替你挡灾一次,若还是不放心,可去伏妖堂报案。”

伏妖堂从来都只接百姓上报的案子。

那男人感恩戴德地谢过两人,方战战兢兢离开。

季越道:“走吧。”

他走了半步,发现萧铭宇还站在原地,神色似是生气又像是无奈,看起来无比纠结。

季越第一次见他这种表情,一愣:“怎么了?”

萧铭宇忽然问:“这是哪儿。”

季越一脸莫名其妙,不确定道:“你家门口?”

萧铭宇不轻不重弹了一下他额头,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是在我家门口。这是在外头,先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随意使用灵力,被发现了怎么办。”

季越摸摸被弹的地方,神色三分茫然七分固执:“我又不怕他们。”

季越性情冷淡,是真的不在乎人族或妖族身份。天地之大,山高海阔,总有他能去的地方。

“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萧铭宇说不出来。

季越皮肤白,刚才轻轻一弹,额头已经现出红痕。萧铭宇看不顺眼,伸手揉弄了几下,却让那道痕迹更加明显。

季越自知理亏,老实站着任他揉搓。

那乖巧顺从的样子让萧铭宇又恨又爱。

*

镜水湖辽源江水流交汇口。

两侧重岩叠嶂,山势靠近辽源江才逐渐平缓。恰逢春日,两侧松柏郁郁葱葱,泉清水绿。

几近黄昏,湖与江的汇流处,激荡的水花染上朝霞的瑰丽,时不时反射着落日的余晖。

江风扑面而来,带着潮湿的水汽。

敖宽稳稳站在峭壁突出的松枝上,垂眸冷冷看着湍急的江水,姿态傲慢。

片刻后,原本还算汹涌的水面竟然逐渐平缓,偃旗息鼓的模样透着畏惧。

敖宽抬手,小锦鲤再次悬浮在掌心。蓝色法印在鱼身一闪而过,随后宋锦被扔了下去。

波浪温柔地卷着金红色的小小身躯,逐渐沉底水底。

敖宽看了片刻,随后展开法阵悄无声息消失。

夕阳最后一点残影消失在地平线后,湖水也开始变得昏暗。

锦鲤静静悬在水中央,法印在他身体左侧不断闪烁着微光,直至月上中天才缓缓消失。

幽深的湖水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个影子,将那尾小锦鲤团团围住。

为首那人伸出指尖点在法印原本的位置,银光自他手指流泻出来,像水流一样沿着印记流动。直到法印被完全覆盖,银色蓝色光点像星子一样向水面漂浮上去,在水底显得神秘又梦幻。

那人又用指腹轻柔的剐蹭了两下锦鲤的腹部,没一会儿锦鲤动了动尾巴。

宋锦倒吸一口气,猛地甩尾,记忆还停留在被抓的时候,鱼眼睛里写满震惊慌乱。

‘你、你们是谁!?’

鱼嘴不断翕合,然后突出一串泡泡。

宋锦内心惊涛骇浪,前段两侧鱼鳍疯狂扑腾着。

我怎么说不了话了!?

他扭动着身子,扭半天甚至带不动水底的细浪。

我为什么变不回人型了!!?

宋锦表情崩溃又惊慌。

他面前那人倒是一笑,碧蓝色的瞳孔泛着柔和的微光:“别怕,你只是暂时被压制住灵力,时效过了便可回复。有人想借助你来找到我们,我方才只是将那寻踪的法印化了。”

眼前人五官昳丽,语气温和,是被他放走的那个人。

宋锦摆着尾巴,不住后退,蓦地撞上个胸膛。

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皆是人身鱼尾。

宋锦战战兢兢问:‘你们、你们真的是鲛人?’

他不能讲人语,只能吐出一串泡泡。

但那碧蓝眼瞳的人却回答道:“是的,我们从南海深渊而来。”

他薄削的嘴唇轻抿着,悦耳的嗓音直接自脑海中响起:“我叫青木,白日多谢你帮助我们逃里。”

说罢,青木垂首倾身朝他鞠躬,其余鲛人跟着一起。

宋锦倒是懵了,摆动着尾巴羞涩道:‘我、我也没出什么力吧。”

青木摇摇头,道:“多亏借了你锦鲤的气运,我们方能安全逃脱。”

宋锦想起来,青木之前是在自己额头点了点,乐道:‘原来还能这样借运气,我娘只跟我说过我可以将好运传给别人。’

青木柔声道:“的确可以这样,不过日后不要轻易暴露锦鲤身份,若是遇到心怀不轨之徒,此法可能会伤你性命。早上之事,实在是时间紧迫,得罪了。”

宋锦愉快道:‘其实你也没把我怎样。不过,你是如何知道我是运气好的?’

青木道:“有人告诉我的。”

他伸出手掌,一片碧绿色泛着温润荧光的扇形鳞片浮在他手掌:“这是我们鲛人族的鳞片,坚硬无比可防身,作为答谢,送给你。”

那鳞片同青木尾巴颜色别无二致。作为一条鱼,拔鳞有多痛宋锦还是知道的。他尾巴直摆,全身都在拒绝:‘我我我我,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银白的月光透过水面,照在青木温润的脸上。他手掌往前递了递:“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宋锦:“什么事?”

青木:“我们想暂时得到你的庇护。”

宋锦一愣:‘啊?我怎么保护你们呀……’

他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就会点小打小闹的法术,从水里混到陆地,全靠爹妈和那用不完的好运气,其余什么也不会。

噢,替他娘擀包子皮挺在行。

青木道:“你是天生好运的锦鲤,得佛祖护佑,沐浴梵音,身披佛光,只要待在你身边,便可保我们安全无虞。”

大晚上水里人影幢幢,乍一看让人毛骨悚然。但宋锦并未感受到恶意,于是大着胆子绕着青木游了一圈,道:‘你们从南海来京城做什么?’

青木神色有些痛苦道:“实不相瞒,半年前,鲛人全族遭恶人屠杀,我们是被抓到京城的。一个月前牢笼偶然被破坏,这才使我有机会带着族人逃走。不过我们暂时不能回南海,抓我们的人一定会在深渊入口守株待兔。通向四处水域的路也已经被监视,这近一个月我们四处躲藏,但迟早要被发现。”

鲛人族与世无争,世代居住在人界南海深渊。其血肉可活死人肉白骨,体内的鲛珠可助妖物或修真者修为,修复受损的灵脉识海不在话下。甚至鲛人骨玉亦能制成法器。可谓浑身是宝。

虐杀者将杀死的鲛人剥皮抽筋,甚至丧心病狂地几乎将所有的鲛人掳来圈禁,有需要随时杀一只。

水里很暗,但足够看清众鲛人萎靡的神色,甚至不少人身上还带伤。

宋锦犹豫道:‘那你告诉我,镜水湖那死掉的船夫,是不是你们做的?’

青木一愣,随后赶忙道:“不,不是我们,那日我见有人落水,原本是想救他上岸,哪成想他已经死了。那时正好有一货船经过,我怕暴露身份,赶忙逃了。”

怕被宋锦误会,他又道:“我们鲛人修炼方法同别的妖不一样,只有吸收天地精华这一个法子。若是以害人的方式修炼,只会自毁灵根,害人害己。我们也不吃人,海底的鱼虾便已经足够。”

虽然青木看起来很高大,但浑身都是温柔无害的气质

宋锦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只略微考虑了一番,便点头同意:‘好吧,我帮你们躲起来。’

青木脸上浮现出兴奋:“那真的是太感谢了!”

他将那鳞片又往前递,宋锦摆着侧面的鱼鳍:‘举手之劳而已,真的不用。’

青木不肯:“这对我们全族来说都是大恩。若没有你的收留,我们必定会被找到,届时恐怕是整族都要覆灭。”

话说这份儿上,宋锦也不得不接受。

碧色的鳞片落在小锦鲤腹部,最后完美贴合上其中一片细鳞。一抹青色点在一片金红中,看起来却无比和谐。

逃走的鲛人不止这些,重伤难行的都被青木藏在了隐秘的洞穴,宋锦需要跟着他一块儿去将人带回来。

水底,宋锦跟在青木旁边撒欢似的摆尾巴。

他没头没脑说了句:‘你真好看。’

青木一笑:“你也很可爱。”

鲛人族专出美人。比如青木,虽是雄性,却肤色白皙,挺鼻薄唇,凤眼细眉,雌雄莫辨。耳鳍自浓密的长发中延伸出来,让他整个人显得妖异魅惑。

宋锦划拉两下鱼鳍:‘谢谢,我们队季大夫也很好看,跟你一样好看。’

青木:“白日我在水底见过,的确很漂亮。”

青木上半身人形肌肉匀称,线条漂亮,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定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光/裸的腹部覆盖着细鳞,由此往下便是粗壮的鱼尾。胯部延伸出大片鱼鳍,尾鳍修长,均是薄如蝉翼似细纱,里头却延伸出根根骨刺。

宋锦看着自己的小尾巴,羡慕道:‘你尾巴也好有劲儿。’

青木安慰道:“你还小,以后也会拥有像我一样的尾巴。”

皎月西沉,宋锦愉快地和新认识的朋友交流,完全忘了自己失踪将近一夜的事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