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乞儿

宋锦落水瞬间被一条粗壮有力的碧绿尾巴卷住拖入水底,十几条大小不一的鱼像是护卫一般围绕在侧。

宋锦一只手用力捶打着腰间的尾巴,另一只手掌心隐隐流动着金红色的灵力:“再不松开!我真的要打你了!”

他这么一说,那人竟真的松开桎梏,面对面和宋锦悬浮在水中。

水波荡开他浓密的长发,湖水昏暗,鱼群在上方将光线挡住,唯有那双碧蓝色的瞳孔散着柔和的微光。

那人嘴唇微张,四周瞬间寂静无声,宋锦却从脑子里听到声音,古老悠远,仿佛跨越时光长河而来,又无比温和婉转。

那只是一段没有意义的声响,在宋锦脑海里却自动变成了能听懂的人语。

那人在说“别怕”。

宋锦嗔目结舌,嘴里咕噜咕噜突出一串气泡。

那人被逗笑了,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轮廓瞧起来也是一副顶好的皮囊。

他忽然伸出手指在宋锦额头轻点三下,指甲尖利,五指分叉间隐约可见半透明青绿色的蹼膜。

又是一段声浮现在脑中,带着散不开的哀愁。

“帮帮我们。”

宋锦不住后退,又被身后的鱼顶着往前:“怎、怎么帮?你们是谁?”

水流忽然极速涌动。

那人缓缓退开,仰头喉管发出一串急促尖利的叫声。

鱼群倏地围绕在一起极速游过,再散开时,那人已经被包围着出现在很远处。从游鱼的空隙中,隐约可见他柔韧有力的巨大鱼尾。

手腕忽然被抓住,宋锦头皮发麻大叫出声。

萧铭宇捂住他嘴,示意他别说话。

不远处一条水龙若隐若现。

宋锦瞪大双眼点点头。

萧铭宇拽着他往上浮,似有所感,回头远远对上一双碧蓝色的眼睛。黑压压的鱼群中,似乎还隐藏了不少影子。

水面上翻了三只船,落水的几人倒没遇上什么危险,被人拉上了最近的船。

一条水龙破水而出,亲昵地蹭了蹭敖宽,最后炸开化作水雾消失。

萧铭宇:“有发现什么吗?”

敖宽抱臂冷哼一声。

萧铭宇习以为常:“那就是没发现什么。”

他转头问宋锦:“没事吧?”

宋锦心虚地撒谎:“没、没事,就是呛了几口水。”

敖宽忽然道:“拽着你的,是什么?”

宋锦躲在萧铭宇身后,满脸茫然道:“啊?我不知道啊,可能、可能是什么水草吧。”

敖宽:“水底,你听到什么了。”

宋锦心底咯噔一声,额角滑下一滴水珠:“有声音吗?底下太混乱了,我、我没注意。”

他被敖宽盯的心虚,撒谎时强装的镇定差点冰消瓦解。

敖宽厉声道:“过来!”

宋锦吓得一激灵。

萧铭宇不动声色将他彻底挡住:“我下水时,倒是听到一段奇异的声音。”

敖宽:“我没问你,让他过来!”

萧铭宇眼神略冷:“敖宽小兄弟莫不是忘了,宋锦可不归你管。”

湖面细小的波浪不止,小船不停摇晃。

萧铭宇淡淡的看着敖宽,眼瞳似乎与平日不大相同,隐约可见墨蓝色的幽光,那桀骜不驯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他浑身充斥着冷漠。

半晌,敖宽冷嗤一声,道:“收队!”

冯奇歉意地朝萧铭宇笑笑,赶忙撑船转弯。

没一会儿,湖面上只剩下两只小船。

萧铭宇回头看了宋锦一眼,周身的寒意还未彻底消散。

宋锦还想再挣扎一下,讪笑道:“老大。”

萧铭宇问:“怎么回事?”

宋锦连忙道:“我、我真的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他越说声音越小:“不过我好像也听到了你说的那段声音……”

萧铭宇语气瞬间寒了下来:“宋锦,说实话。”

这是萧铭宇第一次如此不留情面,面若寒霜的样子让宋锦心底一颤。

“老、老大……”

萧铭宇冷冷道:“别以为敖宽信了你的鬼话。你对他撒谎我不管你,但此时你若再隐瞒些什么,届时出了事儿我可不一定能帮你兜住。”

宋锦撒谎时眼神乱飘音调颤抖,不傻的人都能看出来有猫腻。

季越在一旁拍拍宋锦肩膀:“别怕。”

“对不起……”宋锦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我就是觉得他们不像是坏的。”

“他们?抓住你的不是一个人?”萧铭宇心念电转。

既然是这样,那方才在湖底看到的就不是他的错觉。

“不是不是。”宋锦慌张解释道,“抓我的是一个人,但是我能感觉到湖底还藏着不少和他一样的人。而且他没对我做什么,反而让我帮他。”

连李长生也不赞同他的做法,他在旁边傅弈船上道:“小锦,救人没错,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你面对的是妖。”

宋锦委屈道:“可妖、妖就一定全是邪恶狠戾之徒吗?”

李长生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我们对那陌生妖物不熟悉,提防的心还是要有的。”

萧铭宇:“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了没。”

宋锦嗫嚅几句,在萧铭宇横他一眼后,乖乖道:“也许是看清了的……人身鱼尾,长的还很漂亮。”

傅弈将船靠近他们,说:“鱼尾人身之物,有奇书异志倒记载过。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种。”

宋锦:“我也不知,他们还没来得及同我细说,便逃了。”

他见萧铭宇皱着眉头,赶忙道:“我我我!我这次真的撒谎!”

萧铭宇正在想事情,被他忽然加大的音量吓一跳,“啧”了一声:“那么大声做什么。知道错便好,不追究你了。”

“哦。”宋锦挠挠头,道,“对了,敖宽问我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其实我听到了。”

萧铭宇道:“我们也听到了。”

“啊?”宋锦茫然一瞬,而后恍然大悟道,“你们应该只听到了一次,那是最后一次,我猜是撤退的意思。前两次那声音好像都是直接出现在我脑子里 。”

所有人视线集中在宋锦身上,宋锦有些紧张:“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就只让我帮他,连怎么帮都没说就跑了。”

萧铭宇道:“既然要帮忙,那么下次他们肯定还会找上你。”

宋锦立马狗腿道:“我到时候一定会第一时间上报!”

萧铭宇和煦微笑,摸着他头道:“乖。”

湖面彻底平静,水流缓缓,带着两只小船在青山之间徐徐前进。

萧铭宇拿走季越手上的竹篙,道:“先回去吧。”

他找到宋锦时,鱼群已经围绕着那群人离开,继续在湖面逗留,大概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线索。

宋锦坐在船尾,绞着手指,惴惴不安道:“老大,你说那敖宽也知道我在撒谎,他到时候会揭穿我吗?”

萧铭宇抬眼瞥他,哼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宋锦道:“知道怕了,也知道错了!”

撒谎太累,他还没有天赋。

宋锦耷拉着脑袋,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娃娃脸上写满了委屈。

季越摸摸他头,道:“有什么事儿,萧铭宇给你担着。”

萧铭宇凑过去,笑嘻嘻道:“季大夫,这么信任我?”

季越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像,伸手用灵力替宋锦李长生二人清理了身上的水渍。

萧铭宇见状,挑眉道:“终于学会清洁术了?”

季越平静的收回手,抬头和他对视:“多亏了上回拿你做实验。”

嚯,记仇自己上回嘲笑他呢。

萧铭宇:“不客气,若是下回季大夫还要继续修习什么新法术,萧某一定奉陪。”

季越淡淡道:“那就多谢。”

竹篙拍打水面的声音在青山之间回荡,萧铭宇问季越:“你什么看法?”

“方才我并没有感受到那些人的恶意和杀意,大多数动静似乎都是虚张声势。妖类害人,无外乎是夺人精魄修炼,或是生性恶劣嗜杀,像是先前王村被人杀夫剥子而寻仇的白狐大多少数。”季越展开卷宗又细看了一遍,“被发现的那个船夫死因是溺水,尸身上多有鱼类啃食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伤痕,搜魂阵也显示他已经魂归天地等待投胎。线索虽少,但皆不符合我说的那两点。且先前小锦也说那妖向他求救,若是属实,便可暂时判断这妖属善类。”

“至于是否为鲛人。”季越看向被小船打破平静泛出阵阵涟漪的湖面,道,“多数报案人表示,常于湖上产生幻觉,前一刻见湖面有人于水中挣扎求救,下一刻便空无一人。或是遇见湖鱼化作獠牙黑面的妖兽吃人,仓皇逃跑间却发现湖面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甚至是看见美貌女子在湖中嬉戏,被惊扰后立马消失于水中。这些言论不知真假,但若细加推敲,也许真是鲛人不假。不过说再多终究只是天马行空的猜测,还需要更多证据。”

萧铭宇听了连连点头,厚颜无耻嬉笑道:“果真知我者季大夫也,同我想的毫无二致。”

至于能不能发现更多的东西,就看那妖物会不会前去寻宋锦了。

大渝朝有一江,名辽源江,自北地雪山起源,由北至南贯穿整个渝朝江山,最终汇入南海。镜水湖便是此江一处分支。

除了四通八达的官道,商户们的其次选择便是水路,于是这条江便成了连接南北商贸的关键。

京城有一湖一江,除了镜水湖,便是袤平江。不过前者为自然形成,后者则是为了连通京城与辽源江的水路人工修成,江边码头人来人往,货船鳞次栉比。但镜水湖因为地理原因,通过两侧山崖形成的峡谷后在连通辽源江的那段水流便会变得湍急,有船队为了赶时间,偶尔会从镜水湖码头出发。

镜水湖码头,也算是人声鼎沸,一艘大货船靠在岸边,工人们扛着沉重的货物箱子往船上运。两个看起来是管事的人着靠在一边闲聊。

“听说镜水湖闹妖怪,还杀人了?”

“嗨,那是传闻。”

一人迟疑道:“我怎么听人说伏妖堂都接管了着事儿。”

另一人摆摆手道:“查不出什么的。那船夫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娶的媳妇儿还是个母老虎,每回喝了花酒回家都会被痛打一顿再赶出家门。这回据说是喝太高,稀里糊涂爬上船掉进湖里淹死的。”

一老者拎着渔具从船上下来,那人见了打招呼道:“老李头,怎的空手而归,这都是第几日了?”

老者摸摸山羊胡子,道:“也是奇了怪了,镜水湖近日一条鱼也寻不着。”

镜水湖水质好,面积也大,但不是渔人捕捞的地方。因此即便是开春不久,里头的鱼却大多新鲜肥嫩,以至于垂钓者对其无比钟爱。

那人哈哈大笑:“莫不是你将湖里头的鱼全捞光了不成?”

老者不欲搭理他们,打算换个地方。

萧铭宇季越对视一眼,二人心中有了计较。

萧铭宇让李长生傅弈追上那老人,细问一番镜水湖寻不着鱼的情况,自己则带着人在码头别处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其他消息。

“镜水湖啊,最近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码头监工打量着萧铭宇一行人身上的制服,犹豫道,“我们也这两天正好有货船赶路从镜水湖走,不过风平浪静,没什么异常。”

萧铭宇问:“白日夜里都有走过吗?”

那管事答:“走过,并且近日货物多,时间紧,走的次数还挺多。”

那人想了想,不确定道:“若真要说异常,那便是夜间声音大了些?每每我们从山谷中走过,两岸总能传来声音,似啼哭又似哀嚎。但其实很正常,左不过是林子里的野兽发出的嚎叫。夜里听习惯了,甚至没点声音都睡不着。只是听大人们这么一问,才觉得那林子里的声音过于频繁了些。”

风灌过山谷,加上两侧山上飞禽走兽时不时的吼叫,的确会在一段路上出现呜呜咽咽的声音,走惯的人很少会放在心上。

几人又逮着码头的船夫工人询问了些问题,不过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回去路上,被勒令不许随意走动的宋锦弱弱猜测道:“那船夫,不会真是自己掉下去的吧?”

季越道:“也有这种可能性。”

宋锦立马兴奋道:“那就能证明先前抓我入水的那人就不是作恶之徒了!?”

萧铭宇反手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我怎么看你还挺喜欢他们,这么着急替他们开脱。”

那巴掌不痛不痛,宋锦摸着后脑嘀咕道:“我就是觉得他们不像是坏人嘛。”

李长生傅弈那边也没发现什么多余的信息,只不过问了不少垂钓者后,可以确定镜水湖自十日前起,真的再也钓不上什么活物。

直到散衙都没遇上敖宽,宋锦松了口气。早上刚对人撒了谎,对方还一眼看出自己没说实话,宋锦心虚的紧,生怕离了萧铭宇被单独找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去,拐进巷子遇到熟识的婶子阿姨打招呼都是草草应付。

“娘!我回来了!”

宋锦推开家门,就见自家院子里站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双眼却清泠泠像盛满了世间最干净的清泉。

这不就是早上撞到的那个小乞丐吗!?

宋锦登时后退背靠墙壁一顿乱喊道:“你是谁?你来我家做什么?娘!家里进小偷了!!!”

那小乞丐瞬间就慌了,也跟着后退几步,不小心踢翻身后的木桶。

水撒了一地 ,七八条肥硕的鱼挺着肚子在地上乱蹦。

那人恍若初醒,结巴道:“给、给你,谢、谢谢!”

他像是哑巴学说话,语调奇特,音色却出奇的好听。

后厨传来声响,小乞丐再也顾不得多说,攀上低矮的院墙翻了出去。

宋锦:“你!等等!”

宋母身穿围裙,满手面粉,先前在厨房忙活没听到宋锦在喊什么,她疑惑道:“你说什么?”

鱼还在地上蹦哒,宋母道:“你买鱼回来了?怎么还买那么多,看起来……像是海鱼?”

宋锦一愣,像是想道什么,转身打开门飞奔出去。

宋母喊道:“你去哪儿?”

宋锦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晚点回来!”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早没了那乞儿的身影。

宋锦思索片刻,转身往萧铭宇家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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