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时，所有人抵达萧铭宇的小院。

萧芸依然不在。

天光熹微，夜晚的精灵陷入沉睡，挺拔的青竹站立在墙边，像个沉默的护卫，忠诚地守护着看起来久无人住的小院。

隔壁早点铺子一家传来轻微的响声，大概是早起的老板正在做开店前的准备工作。

除此之外，再无一点声响。

萧铭宇道：“长生，你暂时先在我这里住下，你后背伤口的怨气需要处理。”

云珏自告奋勇道：“我来，我能帮他处理。”

他虽然不擅长治愈系法术，但随身携带着龙族各种上品丹药灵草，保管让李长生药到病除，顺带提升体质。

“大家先休息吧，要回家的也明日再说。”萧铭宇抱着季越边上楼边道，“楼下有虚空之境入口，里面有准备的多余房间，自便即可。”

云珏一点也不见外，背着昏迷的云尘揽着李长生肩膀便大大咧咧走进去，刚醒的宋锦仍旧云里雾里，稀里糊涂跟在几人身后。

牧枫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转身跟着上了二楼。

季越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上半身衣服已经脱掉。劲瘦白皙的上身此刻布满血污，肩膀腹部的伤口狰狞外翻，深红色血渍凝固在上面。最严重的是右臂，整条手臂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扭曲弯折，脏乱的血迹下，隐约能看到一团团青紫的於痕。

萧铭宇下颚紧绷，沉静的目光下是隐忍的自责。

他深吸口气，闭眼压下心中的怒意。

“我能进来吗？”屋外，牧枫轻敲了两下敞开的门，“我略懂医理，兴许能帮上忙。”

萧铭宇愣了愣，方才点头：“多谢。”

桌上摆着萧铭宇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灵草丹药，甚至还有他从乾坤袋中寻出来的万年血参。

牧枫从里面挑了几个：“他的内伤比较严重，这些补气益血的药材并不太管用。”

和萧铭宇比起来，自称“略懂医理”的牧枫完全是过分谦虚。他娴熟地替季越处理伤口，同时还将萧铭宇那堆乱七八糟的药材归整清理，现捡了副适合季越的药。

“季大夫左手的伤口只需要每日用灵力疏导出怨气即可。”牧枫解释道，“阿言记忆中这么称呼，我便也跟着一起叫了，不见怪吧？”

萧铭宇沉默摇头。

牧枫继续道：“这两处刀伤有些麻烦。那白鹤用的匕首乃是玄铁所铸，以雪山极寒冰魄祭刀，只要被这匕首伤到，必定寒气入体，冻结脏腑。”

牧枫清理着伤口，不一会儿双手便沾满血迹：“不过奇怪得很，季大夫除了伤口严重些，几乎没有寒气存留在体内。”

萧铭宇思索片刻，道：“也许是因为琉璃珠曾经在他体内寄居过一段时间。”

琉璃珠乃烛龙双眼所化，烛龙属火，自然能够化解入侵的寒气。

牧枫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如此。”

季越有伤在身不方便挪动，萧铭宇便施了个清洁术，又用温热毛巾仔细擦拭了一遍他的身体，才给季越换上干净的里衣。

牧枫很自觉地在外头等候。

等萧铭宇忙完，牧枫道：“季大夫妖丹灵力枯竭，你可以适当给他输送些灵力，但不能多。他的内伤有些严重，等他醒来后，你再帮他调理经脉内息。我用你现成的药材配了副方子，等会儿就熬了给季大夫服下。”

萧铭宇一一记下，十分认真。

牧枫想了想没什么嘱咐的，打算告辞。

萧铭宇叫住他，直白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却因为劫后余生来的太突然，牧枫一时间也没想好该怎么办，他沉吟道：“大概是……找个地方重新修炼吧。”

“那傅弈呢？”萧铭宇虽然不清楚傅弈前生和牧枫之间发生的事情，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一定不是什么清白的关系。

牧枫感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紧张感从心脏蔓延。

他知道，那是傅弈。

当法阵被破时，傅弈第一时间冲上去，将牧枫的神魂拘进自己身体。

这是当年阿言研究出的救牧枫的方法，但当时新生的法阵过于强悍，不像虚空之境中那样被牧枫用神力缓慢渗透破坏过。那时的阿言堪堪靠近牧枫，便被法阵毁灭肉身，险些魂飞魄散。

只是无论是从前的阿言还是现在的傅弈，都不会对牧枫有防备。在听到萧铭宇问牧枫的打算时，傅弈也只是控制不住紧张，身体的掌控权依旧在牧枫手上。

萧铭宇道：“你现在没有暂居的身体，只要一出来就会魂飞魄散。”

牧枫道：“没关系，只需要一株灵气充足的植物让我附身就好。”

指尖无意识勾了勾，像是在挽留。

牧枫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总不能一直占着阿言的身体。”

萧铭宇点头：“这事儿交给我来办。”

牧枫笑道：“多谢。”

没忍住，萧铭宇还是开口纠正道：“他现在是傅弈，不是阿言。”

阿言已经死亡，即使是找回记忆，已经转生的傅弈也不可能再是当初神界的那只小花妖。

牧枫叹息一声：“我知道。”

萧铭宇点头，但没再过问更多。

毕竟是牧枫和傅弈二人的事情，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

牧枫要将傅弈送回相府，先行告辞。

旭日初升，天边云蒸霞蔚。小院中幽兰盛开，青竹修长挺拔，大榕树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着枝桠，颤悠悠落下两片绿叶。

晨曦第一缕灿金光芒落入院中，饶是萧铭宇也生出几分大难不死的庆幸。

长舒口气，他正打算回屋看看季越，院子里却突然传来“噗通”一声闷响。

从楼上看过去，牧枫因为神力耗尽倒在院中央，傅弈也因之前强行闯阵魂魄受损，两人谁也没支撑住身体，昏死过去。

“……”萧铭宇无奈叹气，任劳任怨将人在楼下安顿好，才终于分出时间照顾季越。

光亮从敞开地窗户投进，季越安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平缓，面色苍白。

萧铭宇执起他伤势不算太严重的左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淡金色灵力平缓持续地进入季越身体。

干涸的妖丹终于注入甘霖，黯淡的颜色瞬间放出光彩。

掌心泛出热意。萧铭宇看过去。

季越曾经在他左手留下的小狐狸印记闪着微光，像是在呼应给自己输送灵力的萧铭宇一般。

萧铭宇不禁莞尔。

他当初灵力全失，在去寻找宋锦的路上，季越亲自在他掌心留下一个印记，为了方便输送灵力供他使用自保。后来发生一系列的事情，印记消失，萧铭宇也无暇顾及，竟不想它还存在。

从小龙变回来后，小尾巴便一直病恹恹的，此刻见萧铭宇掌心泛出绯色微光，拖着有气无力的身子缠上去，将头贴那狐狸印记上，满意闭眼睡去。

很神奇，只要是与季越有关的一切，小尾巴都很喜欢。

萧铭宇将小尾巴放到季越枕边，盯着季越清隽漂亮的五官出神。

如今记忆修为恢复，后面的事情就好解决得多。

白榆他是一定会除掉，不会再因为心软犹豫。

当初的师徒情谊，早就在那场大战中消失。

他和白榆的一战，撼天震地的灵力波动扰乱时空，加之季越和他的姻缘线，让季越意外从记忆中穿越回五百年前。

彼时的白榆以其他妖物妖丹修炼，吸收其修为道行，本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捷径，修为暴涨是必然的结果。

并且最后那段时间，他几乎入魔，实力强悍到连萧铭宇都不能掉以轻心。在对方引爆妖丹的情况下，想要护住季越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所以萧铭宇才不得不拼了命顶上去。

白榆自爆妖丹想要同归于尽，萧铭宇何尝不是用直接消耗妖丹拼死抵抗。

虽然他最后侥幸逃脱一死，但妖丹几乎碎裂，身躯也彻底毁坏，不得不退化为龙珠修养，直到二十二年前苏醒。

只是醒来后，记忆全失，修为也未恢复，甚至还要从婴儿时期重新生长。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好在如今因祸得福，还获得了山神的神力。

不过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被萧芸找到这件事，萧芸本人的说法是顺路救下，但萧铭宇不信。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萧芸从没有想要害他的念头，只不过从萧铭宇目前所有认知中，萧芸也隐藏了不少秘密。

按了按因为接收过多记忆而抽痛的额角，萧铭宇长叹口气，起身掐接布阵。

金色流光从他指尖飞跃，划过窗柩，落到院子上空。防御法阵和结界以这点金光为中心展开。

强势又威压十足的妖气和灵力瞬间充斥整个小院。生长茂盛的兰草无风而动，整齐又有规律地前后摇摆。青竹摇晃，竹枝碰撞，竹叶发出簌簌响声。甚至连一向沉稳的榕树都忍不住抖落下大片树叶。

片刻后，院子里的动静彻底安静下来，甚至比之前还多了一丝噤若寒蝉的意味。

萧铭宇直接将院子里萧芸曾经布下的防御法阵替换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萧铭宇去简单的沐浴洗漱一番，带着一身水汽上床，小心翼翼地将季越搂进怀中。

五百年的自我修复也只是堪堪保证妖丹无碍，骤然恢复修为、接受山神的神力，这些都让萧铭宇感到久违的疲惫。

事情并未完全了结，后面还有很多要防备注意，白榆不会善罢甘休。

萧铭宇凑过去亲吻在季越毫无血色的唇上，低声呢喃道：“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让你身陷险境。”

*

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街道纵横交错，商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如织。饭馆酒肆人来人往，隔得老远，都能听到店小二爽朗的招呼声。

唯独巷中小院，像是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闹繁荣，一片寂静。

直到夕阳西沉，才稍微有些许动静传来。

除了没受什么伤，天性喜爱热闹醒了就溜到街上的云珏，宋锦是第一个醒的。

妖和普通人一样，受伤后都需要休息，而睡眠也是他们缓解的一种方式。

宋锦在若云山只是受了些许惊吓，再醒来时基本没什么大碍，看了眼隔壁服了药正熟睡的李长生，宋锦乖巧地没有打扰，自行去了院子。

恰巧遇上云珏回来。

“醒了？”云珏递给宋锦一个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谢谢云少主。”宋锦受宠若惊接过，好奇地翻看着，“这是什么？”

“烧鸡。”云珏对面前这个浑身运气好到爆的少年很感兴趣，“人界虽然灵气不充裕，但他们这儿的食物是真的绝。”

他从乾坤袋中不断掏出打包好的吃食，热心道：“不用客气，大家都有。”

那豪迈的样子莫名有几分傻气。

宋锦捧着烧鸡，一时间不知到底应不应该应下。

好在身后房门打开，傅弈从里面走出，打断了云珏喋喋不休的推荐。

“傅弈”笑眯眯道：“大家好呀。”

宋锦类似见到亲人的那种激动稍微平复些许。

休息前云珏将自己清楚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下，宋锦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傅弈，是山神牧枫。

宋锦捧着烧鸡乖巧道：“山神大人好。”

牧枫笑道：“不用那么见外，我早就不是什么山神了，叫我牧枫便可。”

宋锦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这怎么行！”

牧枫无奈一笑。

云珏倒是不客气：“大人接下来去哪儿啊。”

牧枫：“先将……傅弈送回相府。”

宋锦连忙问：“大人，傅哥他还好吗？他现在不能出来吗？”

牧枫道：“他魂魄在若云山法阵受损，如今的身体又是普通人，一时间承受不住。不用担心，有我在，他没事。”

牧枫虽然此时也只剩下破败的神魂，但生来就是神明的他恢复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较的。

成神难如登天，同样的，一旦飞升，也不会轻易陨落，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能存活。

宋锦听他这么说，稍微松了口气。

云珏道：“这就要离开了吗？”

牧枫点头道：“现在去同霁泽尊者辞别。”

“太客气了，直接称呼他名字就好了。”云珏摆摆手，似乎受不了他们这些表面的礼节，他指着萧铭宇房门若有若无的结界道，“不用特意告知，那家伙现在估计正美人在怀，没工夫搭理我们。”

牧枫迟疑道：“这……”

宋锦此刻十分有眼力见：“云少主说的没错，大人您不必忧心，老大不在意这些虚礼的。”

见两人都这么说，牧枫只好点头：“那好吧，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宋锦将人送到门口，用力的朝牧枫挥手。

牧枫忍俊不禁。

毕竟没有人不喜欢单纯善良的小孩儿。

“等一下！”

院子里所有人回头。

萧铭宇穿着单薄的里衣，披头散发，双手紧握二楼栏杆，严肃的神情下，藏着微妙的紧张和不可思议：“山神大人！先别走！”

下一章夫夫俩幸福生活。

我发现前几章萧铭宇睡，后几章季大夫睡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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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