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是在韩家过的,和以往一样在家里包饺子守岁。
尚微淇辞职的事情韩沉奕知道了,接她回韩家的路上问她为什么?
“厌倦了每天出门见人。”
尚微淇没有如实相告,街上人来人往,“新年大吉”的字帖到处都在贴,车内空气开得很足,车载广播在播小品,这是韩沉奕调来逗她开心的,但尚微淇有些紧张。
韩沉奕半开玩笑地说:“那我要不要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钥匙只有我有。”
尚微淇问:“为什么不能把你关起来,钥匙只给我呢?”
韩沉奕笑了起来,无框镜片下的那双眼是真的诱人,尤其当他直视你的时候总有一种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魔力。
“好啊,但我娇生惯养,一般的地方我不喜欢。”
尚微淇追问:“那什么样的地方你会喜欢?”
韩沉奕认真思考起来,“最好依山傍水,一年四季雨水充沛,回家的路只有一条,没什么邻居。”
尚微淇听得认真,韩沉奕说得更认真了,“家里要有新鲜的食材,如果有只猫狗就好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跟它们玩。啊,你不太喜欢猫狗,那我养只鹦鹉应该可以吧,没事教它说话,家里还要有很多电影,我喜欢下雨天跟你一起看电影。”
尚微淇的心在蠢蠢欲动,她几乎入了迷,“你要求真的很多。”
停了车,韩家大门已在眼前,韩沉奕揉乱了她头发,“商商,圈养我的代价很高,你得先工作挣钱。”
尚微淇下车,似在承诺:“放心,你会梦想成真的。”
韩沉奕走在她身边慢悠悠地说:“太感人了,哥哥真的好感动!”
尚微淇给了他一肘,韩沉奕直接将人箍在怀里,韩母一看这场景可受刺激了,“韩沉奕,你多大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两个人恭恭敬敬站着,韩沉奕满面春风地开口:“妈,商商说要挣钱养我,给我买房子呢。”
尚微淇瞪了他一眼,他故意说:“果然没白疼你。”
韩母一脸的欲言又止,只能挥手让韩沉奕过来,“赶紧来洗菜。”
母子俩在厨房,客厅里就剩韩父在捣鼓茶叶,尚微淇坐过去沏茶,韩父呷了一口才问:“听说你把工作辞了?”
尚微淇知道这事肯定瞒不过他的,说不定从她入职的那一天起,不只是韩沉奕在监视她,“嗯,有自己想做的事了。”
“是什么?”韩父还是比较关心的。
尚微淇笑着说:“模特。只要出片就行,不太想要长时间跟外人接触。”
韩父对她coser的身份不是很认同,仅当兴趣的话他没意见,当成职业就很欠缺考虑,“商商。”
“嗯。”
“要不要跟沉奕一起做事?”
尚微淇很意外,他说:“双拳难敌四手,沉奕刚上任难免压力过大,有些事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你是自己人,跟在沉奕身边,替他解决一些繁琐事务是正正好的。”
“是什么事?”
韩父给她推来一杯茶,“公司有个设备是从德国引进的,原技术顾问也是个德国人,如今合同到期不再续约要回国了,我想公派几个人过去学习,你大学修的小语种,是……”
“是德语和波兰语。”
“对。”韩父一脸慈和地看着她,“以防万一,我想你过去给这些人当翻译,技术上的事情总是要吃透才好。”
果然是商人才有的角度,公派职员去学习却担心学不进用,还要找个人去监视,而尚微淇是正好的选择。
尚微淇一时没了话,韩父也不急着要答案,电视里在播喜庆的脱口秀,厨房里有韩沉奕说话的声音,尚微淇还以为这样的一天应该会以一种很难堪、很暴烈的方式来到,却不想,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有人在温和地请求她离开。
“韩叔叔,要去多久呢?”她问。
“两年,如果跟德国公司建立长期合作,每年都会需要派人过去。”
原来两年只是一个幌子,去了就回不来了。
“我不能去。”她摩挲着杯口,话说得轻而坚定,“除非韩沉奕跟我一起去。”
韩父的眼神立刻沉下来,大概不太能接受尚微淇这样的顶撞,尽管她很多时候都我行我素,但毕竟没有什么利益损害,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偏离预定轨道,“沉奕本该有更好的人生。”
他用一种叹息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就像尚微淇是一个可憎的人毁了这一切。
尚微淇不能说不难过,拿韩沉奕要挟她,她连拒绝都要犹豫许久。
我真的毁了他吗?
韩父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跟她说:“商商,你跟沉奕这样……是不可以的。”
尚微淇低着头,茶杯里的茶叶已经全部沉底,汤色像琥珀,也像极了阳光下韩沉奕的眼睛,清澈透底。
她问:“韩叔叔,为什么呢?”
韩父说:“你们是兄妹啊。”
尚微淇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可是看着韩父心软的神情时,内心也有过动摇。
养了尚微淇九年,跟亲生女儿无异,他确实狠不下心来,“我不想做坏人,只希望你能为沉奕多考虑点。”
“那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她饮了口茶,笑着说:“韩叔叔,用东风建设换一个韩沉奕,亏的人是我才对。”
韩父手里的茶杯顷刻摔得四分五裂,他怔怔地看着尚微淇,那不可置信的样子让尚微淇明白了,明川和说的都是真的。
“韩叔叔,很意外吗?”她的话很轻,“你想看韩沉奕疯吗?还是想看我死呢?”
“你……”
尚微淇眼睛酸酸的,她看着温和无害,表露出来的笑容却令人遍体生寒。
成长的代价就是变成一个与自己相悖的人。
她疯起来似乎不计后果,甚至不可控制地想要掠夺,“那您最好别让我死了,否则韩沉奕马上就会来找我。”
这明晃晃的威胁真的难以置信出自尚微淇之口,她再怎么性格孤僻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韩父甚至开始意识到,其实自己也从未了解过尚微淇,“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要选择沉奕?”
“因为我只有他了。”尚微淇捏着茶杯,然后松开手,又是一地碎片,为了韩沉奕,她可以什么都不顾。
佣人闻声过来收拾,韩母和韩沉奕也跟过来问怎么了?
韩父这才重整表情,挥手说:“没事,茶太烫,没留神摔了。”
韩母叮嘱他小心,韩沉奕的眼神一直在他们之前转换,尚微淇回过头笑说:“是岁岁平安呐。”
韩沉奕问:“你没伤着吧?”
尚微淇看看自己的双手,有那么一个瞬间好像看到干涸的血迹,热茶溅开的时候绽了点在她裤腿上,“没事,我先去换身衣服。”
裤子上的茶水印已经洇开,一点点印子却能蔓延成一大片,渐渐的,洇开的地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甚至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她死死揪着裤腿,心里有股气在不断上涌,这让她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尚微淇用力揉搓着湿掉的地方,越搓越难受,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紧接着一滴,两滴,接二连三的滚烫液体掉落,尚微淇惶然跌坐在地,立刻松开手,只见裤腿那点深色印记蔓延的越来越宽,迅速爬满了两条腿,她吓得起身脱掉裤子扔到一边,不停搓手,才发现,自己满手鲜血。
鲜红的、刺眼的、不断在滴落的、冒着死亡气息的血液正源源不断的从她掌心里涌出。
她有点呼吸不过来了,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避免呼吸过度,却又在这个过程中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极度恐惧的时候,好像又回到了十四岁的那个雨夜,车辆掀翻在地,门框挤得变形,玻璃渣铺了满地,油箱破了,汽油混着红色的血液被大雨反复捶打着。
她被死死护在怀里,如丝的呼吸从耳畔穿过,仅有的一点点缝隙足以让瘦小的身体爬出来。
那个晚上的雨好冷,公主裙被血水染红,刺鼻的汽油味和濒死的血液味道像一只大掌要抓紧她,被挤压得姿态扭曲的父母满眼血泪地看着她,嘴里念念有词。
在说什么呢?
尚微淇头好痛,在说什么呢?他们最后在说什么呢?
“啊……”她痛苦地回忆着,“走。”
“走开,快走开。”手指张开又慢慢弯曲,是让她退后的意思。
十四岁的尚微淇茫然四顾,没有人,没有车,“救命……救命啊!”
声音像被撕裂过一样,一下高昂一下喑哑。
她爬起来又摔倒,爬起来又摔倒,时不时回头看,父母那双眼还睁着,手还在摆动……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来救命。”
尚微淇头痛得似要裂开,不停捶打着自己的头,逼迫自己,“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又关上,尚微淇蜷缩在衣柜旁,看到韩沉奕如见救星,惊慌失措地往他身上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韩沉奕,韩沉奕,你看!好多血,地上……地上好多血,我裤子,我裤子全都是。”
韩沉奕抱着她,光溜溜的两条腿紧紧盘在他腰上,冰凉凉的,低头看着她脱下的裤子又扫视了整个房间,轻轻拍着她背说:“没有,什么都没有。假的。”
韩沉奕心都要碎了,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从衣柜里挑了条半身裙要替她穿上,尚微淇不肯下来,总说地上好多血,沾在身上黏黏的。
韩沉奕没办法,又找来一件睡袍给她裹住,开门往浴室走,“我带你去洗干净。”
韩父韩母听到了动静正想来看看,就见到韩沉奕抱着尚微淇出来,他肩膀处洇开一块块血印。
一屋子人都看到了,尚微淇埋在他胸膛,不停喊“韩沉奕,韩沉奕。”
韩沉奕眼含泪光地看着他们,心痛至极。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东□□独没有他自己。
才知道,原来尚微淇犯病了,韩沉奕也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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