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记忆以来,尚微淇就很喜欢跟韩沉奕说话。
他个子高高的,眼睛像鹿,非常灵动清澈,穿着小西服邀请她跳舞。
那是她三岁的生日,字都认不全的年纪却在韩沉奕的带动下收获了全场的掌声。
啊,原来哥哥不止读书厉害,还会跳舞啊。
她说:“沉奕哥哥,你下次还跟我一起跳舞好不好?”
韩沉奕从来没有拒绝过她,但是很会讲条件,“可以,但下次你要把第一块蛋糕给我。”
像这样的条件渐渐变成“你考试要及格”“下次作文‘印象深刻的人’要写我”“那你也要喜欢我才行”“难过了记得来找我”“想让我陪着你吗”……
韩沉奕用二十三年的时间在尚微淇心里占据了“唯一”的位置,他不能说不高兴,但此时听她在噩梦中哭喊着“爸爸妈妈”的时候,他宁愿自己再往后排一排。
他在尚微淇成长的过程中扮演过很多角色,但始终有些残缺是弥补不了的。
那么多个陷在噩梦里的夜晚,她要一遍遍经历失去父母的过程,要一次次亲眼看着他们的生命在流逝,直至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一直为她准备的私人医生在给她打过镇定剂之后,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韩沉奕坐在床边,目光沉静如一片海,手里的棉签浸了药水,小心翼翼为她的嘴上药,约莫是幻觉太真,她吓得咬破了嘴,满嘴鲜血喊“韩沉奕”的时候,他才是痛苦的那一个。
到这时韩沉奕才明白,原来我并不希望她痛苦煎熬。
那些病态的占有欲在这一刻,在这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全部被扼杀在尚微淇的呼吸声中。
韩沉奕摘下眼镜,扯着衣角反复擦拭,一直到房间门被打开,韩母让他下去吃饭他才起身,眼镜一戴,所有情绪都被清空了。
他温和微笑地说:“商商爱喝您煲的汤,给她留点,我怕她半夜醒来饿。”
还是那个温和优雅的贵公子,好似方才的破碎都是假的。
饭桌上,韩父开门见山地说:“我不同意你跟商商在一起。”
韩沉奕很平静:“爸爸,我一早说过,我不在乎你们的意见。”
“你凭什么认为一个抢劫犯的儿子可以爱她?”韩父也是口不择言,气极了自己都骂,“她知道吗?知道东风建设被剥皮拆骨的时候也有你一份功劳吗?你敢告诉她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踩在东风建设的残骸上吗?”
韩沉奕咬紧了后槽牙,手里的汤匙弯了弧度,他极力忍耐,“所以我说,您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做。”一向谦虚温和的眼睛在此时充满了痛苦和无奈,泪是无意识落下的。
这么失态的样子实在不该出现在他身上,可他这副皮囊真的穿戴得太久,太累了。
他问:“我又凭什么不能爱她,不能跟她在一起?”
她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她要什么我都能给,凭什么就不能爱她了?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简直冥顽不灵!”
喜气洋洋的新年夜,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出来,韩沉奕的温和全部消散,那点藏不住的阴郁气息此时张着血盆大口,几乎要撕天裂地,“我是疯了,我只要尚微淇就这么天理不容吗!”
他不后悔吗?
十八岁,他在拿着股份转让书的时候有多骄傲自满,就在得知自己亲手操作的第一个项目竟然是分裂、抢夺尚微淇的家产时有多羞愧,多抬不起头。
韩沉奕看着满身伤痕却无法开口说话的尚微淇时,他的人生就已经被改变了。
带她出去玩买好吃的,给她念童话故事,帮她补习功课,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却发现十四岁的尚微淇已经失去灵魂,只余一副瘦瘦小小的躯壳。
他问爸爸妈妈,要怎样才能让一朵花鲜艳绽放?
其实是想问,要怎样做才能让一个人的灵魂重新变得充盈起来?
一句“悉心照顾”就这么贯穿了韩沉奕的一生。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把尚微淇接到身边来,因为他要亲手照顾这个残缺的灵魂。
用爱、耐心、温和、宽容、支持来浇灌她,无时无刻不在期待她可以开口叫他一句“沉奕哥哥”。
韩沉奕至今都记得,尚微淇愿意开口的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花园里的花开得正盛,有蜜蜂结伴采蜜,父母在一旁喝茶下棋,聊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他坐在尚微淇身边给她念《出师表》,教她怎么翻译成白话。
阳光晒得人发懒,满园馨香,她头一歪就倒在韩沉奕腿上。
韩沉奕没了声音,看见尚微淇挡着太阳光,嘴巴一张一合:“好暖和啊。”
那个湿冷的雨夜终于有了裂缝,太阳光照进去了。
韩沉奕几乎忘了呼吸,垂眸看她,很不真切,可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再次发生了改变。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极少有人能懂得,所以他总想全部据为己有。
尚微淇,就应该活在他的掌心里才对啊。
就连此时此刻,韩沉奕看着安静熟睡的尚微淇也依然这么认为。
他可以圈一块地方出来让尚微淇肆意撒泼,不要别的,只要尚微淇在那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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