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苏叶今晨虽不用去凤祥宫晨省,却因昨夜睡得早,陛下寅时起身时,她便再无睡意,也跟着爬起来。

梳洗罢,便坐到临湖窗前,窗外晨荷摇曳,露珠滚落,随手拿过一本《杂症汇参》,指尖捻着薄薄的纸页,目光沉浸在那些疑难杂症的脉案与方药之间。

她自记事起,家里的书就全是父亲珍藏的医书,翻书寻方已成习性;纵然后半生再无机会做一名医者,但这份乐趣却像骨子里的血,褪不掉,闲暇时总喜欢翻一翻。

陛下虽命她协理六宫,可她膝伤在身,正好借口推几日懒,落得清净。

正翻到“血瘀作痛”一节,门外碧桃轻声禀道:“主子,崔贵人求见。”

这蓬莱宫开宫这么久,没想到第一位来的客人竟是崔贵人。

苏叶合书,淡淡道:“请进来吧。”

珠帘轻动,崔贵人一袭藕荷色褙子,裙裾绣着细碎海棠,步履轻盈地踏过门槛。她身后宫女捧着鎏金提盒,盒角缀着流苏,随步摇曳生光。

崔贵人进殿先屈膝行礼:“嫔妾参见昭嫔娘娘。”

苏叶抬手虚扶:“崔贵人不必多礼,起来坐。”

崔贵人谢恩起身,落座于下首绣墩,眸光掠过雕花隔扇、鎏金博山炉,又落到窗边那架紫竹书案,这蓬莱宫偏殿,竟比她昔日住的储秀宫正殿还精雅三分。

碧桃奉茶,茶是新贡的雨前龙井,嫩绿如翡,香气清冽。

崔贵人却未饮,只抬眼关切:“妹妹膝上伤如何了?可有好些?”

苏叶浅笑:“劳姐姐挂心,已敷了药,不碍事。”

崔贵人这才抿了一口茶,将茶盏置于案上,温声道:“我知道妹妹定不缺伤药,便带了几支雪参、南珠一串,聊补身子,望妹妹不嫌弃。”

苏叶抬手让碧桃收下:“姐姐有心了。”

抿了一口茶,抬眸问:“此时来蓬莱宫,姐姐不怕凤仪宫那位不快?”

崔贵人指尖轻叩茶盖,唇角一挑,笑里三分傲气,七分不屑:“前日在永和宫嫔妾已将她得罪到底,不差今日这一桩。”

也对,崔贵人身后是崔尚书,又有太后这层裙带,她若不触圣上逆鳞,明面上皇后也不敢给她气受。

见苏叶不语,崔贵人续道:“姐姐是不是想问,臣妾为何与皇后不对付?”

苏叶颔首,未置可否。

崔贵人冷笑一声,语声如冰:“不瞒妹妹,当初妹妹赴西南夷的消息,便是皇后故意漏给嫔妾,事后她又将此事捅给陛下,哼,她既想借刀杀人,又想卸磨杀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本事握得住这刀。”

苏叶闻言,指尖在茶盏边缘轻叩,心底了然。但崔贵人不知道的是,陛下知晓此事,并非皇后告密,而是因为陛下自己派了人跟着去了,不过她却懒得点破。崔贵人既恨皇后,便由她恨去,她乐见其成。

崔贵人放下茶盏,目光掠过苏叶平坦的小腹,忽地正色,声音压低却带几分郑重:“妹妹如今盛宠,又擅医理,正该趁此良机调养身子,抓紧怀上龙嗣。陛下恩宠无常,有了皇嗣,在这后宫才算有了一分倚仗。”

当初她初进宫时,也曾独占龙恩,她以为自己尚年轻,子嗣不必着急,疏于调理。却不想陛下的宠爱这么快便没了,如今再想有孕,已是难上加难。

苏叶进宫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劝她,她知道崔贵人这番话,是真心为她好,便领了这份情,温婉一笑:“姐姐金玉良言,我自记在心上。”

可心底却清楚:皇嗣,这一年半载她是断不会有。她打定主意进这后宫前,便服了避子药,父仇未报,她尚未站稳,怎敢轻易诞子?

崔贵人见她神色,不再多言,只抬手理了理鬓边珠钗,幽幽道:“皇后心机深沉,在这后宫经营多年,手段不知道有多少,姜氏一族在朝中亦是盘根错节,妹妹不可不防。”

苏叶颔首,声音温润:“多谢姐姐提醒,我自留心。”

两人又闲话几句,毕竟素日不熟,也无深交,茶过三巡,崔贵人便起身告辞。

刚送走崔贵人,苏叶正欲去后院药圃瞧瞧新开的金银花,门外又响起碧桃声音:“主子,林贵嫔娘娘来了。”

“咱们这蓬莱宫今日倒热闹得紧。快请进来,莫让林贵嫔久候。”

碧桃应声,珠帘轻动,林贵嫔踏着晨光入殿。她身着浅绛纱罗长裙,裙摆缀以银丝蝴蝶,薄如蝉翼,腰间悬一枚羊脂玉佩,随步轻晃。身后两名宫女捧着鎏金漆盒与一柄绘彩绢扇,盒面錾花缠枝,流苏微颤。

苏叶忙道:“姐姐是贵客,快请坐。妹妹膝伤未愈,不能迎迓,望姐姐勿怪。”

林贵嫔颔首一笑,温声道:“咱们姐妹之间无需多礼,你好生养着伤便是。”

她落座于苏叶对面,环视殿内:紫竹书案上医书半掩,窗外湖光潋滟,荷叶田田,案上博山炉吐着细烟,香气清雅。

她轻笑:“妹妹怎还窝在这侧殿?”

苏叶拢了拢袖口,笑着道:“住惯了这里,这两日懒得动弹,过几日再收拾不迟。”

林贵嫔指尖抚过案上白玉棋罐,叹道:“妹妹这侧殿便已精雅胜我钟粹宫正殿数倍,荷风入帘,书香盈案,妹妹不愧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苏叶浅笑:“姐姐谬赞,不过一隅清净罢了。”

碧桃上前奉茶,换了那江南进贡的碧螺春,茶汤嫩绿,香气馥郁。

苏叶抬眸问:“姐姐此来,可是有要紧事?”

林贵嫔放下绢扇,正色道:“接下来宫里两桩大事,我拿不定主意,特来与妹妹商议。一桩是七月初太后寿辰,一桩是中秋宫宴,宴席排场、歌舞节目、赏赐分例,我恐有遗漏。”

苏叶垂眸,指尖在茶盏边缘轻叩,声音谦和:“我初入宫闱,礼数生疏,恐帮不上姐姐大忙。姐姐若有需我之处,只管吩咐便是。”

她当然知道,林贵嫔并非真需她帮忙。林氏出身簪缨,幼承庭训,自幼习礼、练仪,入宫数载,宫宴、寿辰不知见过多少,哪会不懂这些?

她今日来,不过是两层顾虑:一则怕陛下疑她独揽六宫,落个专权之名;二则若宴上真出纰漏,她这协理之人也能分担一二,免得独木难支。

她对林贵嫔其实颇生好感。林嫔位高,却无半分倨傲;既不像容贤妃那般拉拢她,想将她收为己用,也不似江才人那般口舌锋利,惯爱在她面前逞威。

更要紧的是,林贵嫔并非凤仪宫一脉。她若得势,也能牵制中宫,让皇后不痛快。

林贵嫔闻言,眼底微亮,唇角笑意更真。苏叶虽盛宠,却姿态放得极低,句句以她为尊,叫她心底舒泰。

后宫诸人大都不喜昭嫔,妒她独占龙恩,可她却不然。

她自东宫时便侍奉陛下,屈指算来,已近十年。陛下对她,敬重有余,恩宠寥寥;她亦早将那份少女春心封进尘匣。如今年老色衰,晨起梳妆时,镜中人眼角那抹浅纹再遮不住。

争宠?她自知难敌这些二十出头的娇花。

就说对面这位昭嫔,虽只淡扫娥眉,未着艳色,却自有一段清婉照人的风姿。肤似凝脂,晨光透窗而来,映得她面颊莹莹生辉;一双杏眼不饰脂粉,却水光潋滟,似含着湖波碎金;唇色樱红,笑时浅浅一弯,便教人心口微漾。

她一个女人都不由多看两眼,何况陛下?

陛下宠谁,都于她无干,唯求位分与权柄,这些才是她下半辈子的仪仗,亦可保家族荣华。

她温声笑道:“妹妹谦让了。既如此,太后寿辰宴,我已拟好席面,妹妹帮我掌一眼,免得出差池。”

她侧首示意,身旁宫女忙将鎏金漆盒置于案上,揭盖取出两卷绛红织锦,轻轻展开,递到苏叶面前。

苏叶接过,指尖掠过锦面,目光细细扫过那一行行小字:从“金丝燕窝羹”到“翡翠虾仁卷”,每道菜名旁皆注了用料、分量、时辰,井井有条。

苏叶唇角微弯,抬眼赞道:“姐姐这席面拟得极周全,色香味形皆顾及,太后娘娘定能开怀。”

她指尖在锦面轻点:“若再添一道‘玉露霜’,以新磨莲子汁和冰镇梨膏,佐以薄荷叶,清凉解暑,最宜夏末;另有一味‘鸳鸯五珍炖’,用山药、芡实、莲子、百合、银耳,五样皆滋阴润肺、养胃安神,对老人家尤有益处。两道菜皆轻淡不腻,配姐姐这席面,正好压住暑热。”

林贵嫔闻言,眼底亮意一闪:“妹妹这主意极好,就依你。”

两人又细商太后寿辰宴的戏曲杂耍,不知不觉,午膳时分已至。

苏叶抬手请道:“姐姐留下来一道用膳吧。”

林贵嫔笑着推辞:“妹妹盛情我心领了,改日再叨扰。”

苏叶也不强留,只侧首吩咐碧桃:“去库房取一对羊脂玉小镯、一串珊瑚珠链,再把那套鎏金铃铛风铃一并包好,送去给五公主。”又转头对林贵嫔道:“都是些小玩意,给小公主玩玩,姐姐莫要嫌弃。”

林贵嫔眸中一暖,起身道:“妹妹这里的东西皆陛下御赐,自然是极好的,我替瑾瑜谢过妹妹。”

“妹妹膝伤未愈,好生将养,莫要劳累。改日我再来看你。”

苏叶倚在软榻,抬手虚送,笑意温润:“多谢姐姐挂念。待我这腿脚利索些,自当登门钟粹宫,叨扰姐姐一盏清茶。”

林贵嫔颔首道:“妹妹若来,我自是高兴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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