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银屏的住处比叶睿宁的小院更大,装潢也更豪华,叶睿宁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巨大的梳妆台和铜镜上。
“别拘束,自己坐吧。”余银屏辅一进门就将轻纱的外衫给脱了,甩动衣角把香味扑进叶睿宁鼻子里,猫尾巴似的撩得他耳尖透粉。他轻笑,指尖得寸进尺地挑他的下巴,“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
叶睿宁半身都酥了,想起当初万荷县那个叫柏夫的兔儿,心里隐隐泛起一丁点恶心,但余银屏带给他的迷惑显然驱散了那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乖乖地点了头。
“乖。”余银屏拍拍他脑袋,转身离开时满脸得意。
对此,夜倚鸢表示不堪直视,这余银屏当真是个妖精。她紧紧绷着唇,等他出门后走上去挡住叶睿宁的视线。
叶睿宁回神,抬头看她。
“公子,你莫要被他给迷惑了。”她蹲下来,抱着叶睿宁的脑袋晃晃,“你是不是热晕了?”
叶睿宁不满地噘嘴,“没有。”
“还没有呢,眼睛都快粘他身上了。”
“哎呀。”叶睿宁哼唧,也明白自己确实失态,用手背冰一冰脸,让自己多少清醒了一些。
夜倚鸢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余银屏已经回来了。
“这是我自己做的乳酪,你来尝尝。”余银屏同侍女把一道又一道点心摆到桌上,盘盘碗碗足足盖了一桌面。
叶睿宁看得直流口水,“这么多,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嗯。在王府中常年无事,自己琢磨着打发时间。”余银屏又端给他一碗甜羹,热情道:“我听说你是从西北来的,想着你口味可能重些,我就多放了两勺蜂蜜,你尝尝。”
“哦好好好。”叶睿宁被这一桌吃的俘获了芳心,心说这人长得好看不说,还挺会体贴人,接下碗忙不迭舀起一勺。
余银屏却忽然笑出声,抬手轻掩唇齿,无奈地摇头。
叶睿宁举到一半的手凝固在半空,眨巴着两只大眼睛,蒙圈:“怎么了?”
“哈哈哈哈,哎呀,让我缓缓……”余银屏笑得花枝乱颤,簪在头上的花都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余银屏脂白的脸上浮出一层薄红,因为体温上升,香膏的味道愈发浓郁,半晌,银铃般的笑声终于停下来,他道:“叶公子,你我素昧平生,我端上一碗汤羹,你问都不问就敢入口,是真的心思单纯,还是……”
他对上叶睿宁的目光,用眼神代替语言求索。
叶睿宁不是真傻,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从前阿爹办案,在饮食中下毒以害人的事情并不少见,他能明白他话的意思,只是不愿往那方面想。他们素昧平生,也无仇无怨,何苦初次见面便要取人性命。
余银屏看了他一会儿,败兴地摆摆手,“罢了,我说着逗你玩的。”
叶睿宁却不再吃了,连勺带碗放回桌上,继而拿起一块豌豆黄送到余银屏眼前,也不说话,只是看他。
余银屏却笑得更欢了,接过来顺着他的意思往嘴里送,一边吃还一边跟侍女打趣:“找郎中的路你知道吧?等会记得跑快点。”
“知道了姨……”侍女福了福身子,话到嘴边想起余银屏的嘱咐,生生转了口:“是,余公子。”
余银屏面色不改,咽下一小口豌豆黄,朝叶睿宁挑眉,“吃呀。”
叶睿宁骑虎难下,尴尬地摸鼻子。
“别这么小心眼,算我的错成不成?我给你道歉。”
“……”
余银屏撇撇嘴,不曾想这个小伢子脾气倒不小,也罢,自己惹的,总得自己哄。
他把方才自己咬过的豌豆黄如法炮制地递到他嘴边,哄道:“这块没毒,不如你吃这个,原谅我吧。”
人都把台阶递到眼前了,叶睿宁不至于不识相,抬手从盘子里又拿一块好的,孩子气地亮给他看,“我有新的,不要你的。”
真是有趣,余银屏心想,也不怪王爷相中他,这么多年,王府中当真也只来过一个叶睿宁让自己觉得的确很有意思。
王府不同于普通人家,这里的花朵常开不败,一茬不等谢便又有新的涌进来。只要王爷想要,他们这些人哪怕死也只能死在府里,一并连尸骨也留下。
像叶睿宁这样的人,本不该被困在这王府之中的,他是来自西北的小羊,理应无忧无虑地在草原上奔走。只是很不幸,他被岐王俘虏,关进了这座有来无回的牢笼。
余银屏敛起视线,不忍打搅他现在的无忧无虑。
绿豆糕掉渣,叶睿宁用手兜在下巴上接着,不等前一块下肚又伸手去拿下一块,余银屏直发笑,“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岐王府穷的连口饭都给不出来了,瞧给你馋得。”
“吃饭哪有够啊。”
叶睿宁含混不清地说着,朝余银屏的侍女撒娇,要最远处的那盘糕点,脸颊一股一股得甚是可爱,余银屏指挥侍女把桌上的点心换了换位置,揶揄他道:“你吃得倒快,小耗子似的。”
叶睿宁知道他没有恶意,弯着眼睛朝他笑。
“能不快嘛,吃一半漏一半。”夜倚鸢暗里捅咕叶睿宁让他注意吃相,抱歉地对余银屏福了福身子,“我家公子起得晚,早晨没来得及吃饭……”
“小事。”余银屏摆摆手,“等会儿叫下人打扫一下就是了。”
叶睿宁被说得不好意思,一抹嘴要去收拾地面,撩起衣摆不等蹲下,就听头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再以“咔”一声脆响结尾。
“什么声音?”叶睿宁狐疑地抬起头,“像是从上头传来的。”
余银屏见怪不怪,拈起杯口浅红的茶杯,漫不经心道:“许是哪个新来的暗卫,手脚不利索,把瓦片踢下来了。”他朝侍女努努嘴,“出去瞧瞧。”
“什么!”叶睿宁一下站直了,“暗卫?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可能是来瞧瞧咱们在做什么吧。毕竟咱们第一次见面,他们怕咱们脾气不对付。”余银屏抿一口茶,拿帕子沾沾嘴唇,“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你应该见过他们的吧?”
“……”叶睿宁想起来寇尘,但寇尘跟其他人怎么一样,“我是好奇罢了,我见识短,以前没见过这样的。”
余银屏笑,“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叶睿宁坐回凳子上,组织了一下语言问他:“他们,就这些暗卫,是按日子值守吗?还是谁有空谁来?”
这时侍女回来,告知说已经将碎瓦片收拾干净了,余银屏翻一翻眼皮,不满地嘀咕说:“瞧见了,现在的暗卫,身手越来越不如入流了。”
“……嗯。”跟寇尘比起来确实差远了。
“对了,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他们应该是按日子来的,因为每月逢三逢六我老瞧见那个瘦高个叫估野的,冷着张脸,看着浑身冒邪气。但是他们一般只在前殿周围,殿下不太让他们到后院来。”
“这样……”叶睿宁随口应着,心思早已飘去了九霄云外。
既然他们是按日子排的,那么寇尘呢?他值哪一天呢?叶睿宁希望他能值逢四的日子,因为自己的生日是十四日。
话又说回来,即使事实如自己所想,又能怎么样呢?
叶睿宁深吸口气,越想越气,最后化悲愤为食欲,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点心全部洗劫一空。
虽有夸大之嫌,但余银屏这的点心确实好吃,入口香滑,甜而不腻,叶睿宁一没留神就吃多了,扶着肚子打饱嗝,瘫在美人榻上哎呦连天发牢骚。
余银屏摆弄着脂粉从镜子里瞧他,很不客气地嗤:“你自己不听劝吃这么些,怪得了谁?饿死鬼似的。早晨起得晚,莫非午膳也没用不成?”
“还真没吃。”叶睿宁撑着床榻坐起来,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清口,这么一阵过去,他自认为已经跟余银屏形成了很好的关系,说话也开始随意起来:“我嗓子疼,一觉睡醒急着去找郎中,没顾上。不过现在倒没事了,可能是因为刚醒才疼,早知道就不跑这一趟了。”
“你要是不跑这一趟,怎么能吃到我亲手做的这么多点心呢?这么想想,还是很值当。”
余银屏放下手中的眉黛,挑挑拣拣在梳妆台上找到一个描金的小盒,走过去递给他。
“这什么?”叶睿宁好奇地拧开,见是一盒半干的白色粉泥,“好香啊,是桂花的味道。”
“好鼻子。”
余银屏点点他鼻尖,风情万种地抛个媚眼。叶睿宁打了个喷嚏,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京中女子常用的妆粉,不过我做了点改进。”
叶睿宁似懂非懂地点头,“那这个有什么用处吗?”他盖了盖子还给他,“我用不着这个。”
“你用得着。”余银屏把东西塞回他手里,“能遮住那个。”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叶睿宁立即条件反射地把项帕往上揪,“你都看到了……”
余银屏理直气壮地点头,“殿下他脾气不太好,不过从军之人,倒也正常。”
“……”
岂止是脾气不太好,简直就是禽.兽!
叶睿宁撇撇嘴,不慎明显地翻了个直达天际的大白眼,给余银屏乐得笑个不停,撑着眼尾去摸镜子,抱怨他会让自己长出笑纹。
“哎呀呀,我可太久没遇到过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了。”余银屏边照镜子边走过来,抽回描金小盒拧开,坐到他旁边的榻上,“我教你怎么用,使了这个就不用戴项帕了,大夏天怪热的。”
叶睿宁觉得是这么个理,便答应下来,吩咐夜倚鸢收着,余银屏就说叫她去小厨房再拿些点心一并带着。
夜倚鸢应下,出门时与余银屏这的侍女擦肩而过。
“二位公子好。”侍女行礼,说:“殿下身边的小厮来了,说有事找。”
“知道了,你先出去。”
岐王回来了!
叶睿宁猛地坐直。
余银屏见他面色有异,再一联想昨夜的传闻,心中了然,抬手拍拍他肩膀,安抚道:“我出去问问,你稍候。”
叶睿宁小巧的喉结动了一动,没有搭话,似乎是没有听见,沉浸在惊恐之中,眸光止不住地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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