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银屏反手掩上门,压低声音问小厮:“殿下找我何事?”
小厮行了一礼,注意到他音量的变化,便也小声些,“余姨娘安好,殿下叫奴才来通传一声,说要与您一同用晚膳,夜里估计要留您侍寝,请您这就准备着。”
余银屏不动声色地往门里斜了一眼,应下来:“知道了,代我问殿下安。”
小厮顿首,“小的告退。”
送走小厮,余银屏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回去。
叶睿宁忧心忡忡地迎上来,“他说什么了?殿下他找你……”
“没什么大事,殿下就是一时兴起,想看我舞蹈。”余银屏笑着摸摸他脑袋,落手到腰间收住,开始解自己衣带。
叶睿宁一下弹开八丈远,警惕地盯着他,“做什么?”
“你做什么,跑这么远。”衣带顺着腰线被抽走,男人的瘦腰被飘起的衣袍掩盖,余银屏吩咐侍女去打热水,反手将衣带扔到叶睿宁脸上,水红色的衣带落下来挂在小巧的耳朵上,将那白皙的耳尖染得透粉。
余银屏笑,终于好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要沐浴了,你要看吗?”
叶睿宁干咽口唾沫,愣愣地问:“沐浴做什么?”
“我今日身上敷了香粉,殿下不喜欢这个味道。我职责只为哄殿下高兴,所以他不喜欢,我当然不能带着这身味道过去。不然万一发起火来,我可承受不住。”
原来如此。
叶睿宁终于把这口气喘匀了,反应过来耳朵上还挂着他飘香的衣带,忙扒拉下来丢给他,热气腾腾地一头撞出门去。
余银屏隔着房门打发院里的小厮去送,风从门缝里吹进来,隐隐带了些秋的滋味,余银屏冷眼扫过满屋热闹过后的空荡,对贫瘠而苍白的虚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经历一路东张西望、草木皆兵、魂不守舍,叶睿宁回院的心路历程简直比做贼还心虚,拍上院门飚回房间,饮了足足一大海碗白水才觉枯藤重生。
夜倚鸢拿帕子给他擦嘴,一手帮他捋背顺气,“公子吓着了,想来今夜怕睡不好,奴婢再去找郎中拿些安神的药吧。”
叶睿宁亦不愿整日提心吊胆,睡着了就不害怕了,就叫她去,“路上小心些。”
“好。”
脚步声渐远,叶睿宁空白着脸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啪一声脱力地跌进枕头。
好累。
叶睿宁张开双臂伸懒腰,手腕冷不丁碰到什么硬硬的东西。
奇怪,他不记得自己床上有什么硬物。叶睿宁一招咸鱼翻身扑过去,揭开床角的帐帘一看,那儿竟然放着一只小小的小狗扑满!
几乎是瞬间,叶睿宁就明白了,鼻尖一下酸不行,抱过这只小扑满欢喜地看个不停。昨晚他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想家是一回事,但撒泼的成分更多,但没想到,寇尘他真的给自己弄来了一只小扑满。
一只小狗样子的小扑满。
他欢喜得不得了,摸得凉凉的土陶都温热了还不肯撒手,后来夜倚鸢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让他不得不把东西藏回去,仍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
夜倚鸢没发觉哪里不对,摆了好几样安神药丸到桌上,“郎中说这些药虽然有用,但公子身子虚,得少吃。”
“……”叶睿宁脸上有点过意不去,“我不虚。”
“呃?”夜倚鸢一愣,无奈地笑,“奴婢不是那个意思。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您刚养好伤,多注意些没错的。”
叶睿宁托着腮看她看,身子一扭躺回床上,置气去了。
夜倚鸢撇撇嘴,认命地走上来哄他,“奴婢嘴笨,方才说错了,公子不要生气了吧。”
叶睿宁是个给台阶就下的主儿,听她说完,便没脾气了,坐起来同她撒娇:“倚鸢姐姐。”
一看就是有事相求,夜倚鸢嗔他一眼,道:“说吧,又要我帮你做什么?”
叶睿宁扭捏道:“你有办法帮我出去买点东西吗?”
“买东西?”
“对,就买些小玩意,你跟管家说一声,问问他行不行。”
夜倚鸢点头,“成。”
“等等。”叶睿宁在费心多藏几天扑满和费神应付岐王之间纠结了一下,果断选择前者,狗腿道:“过几天再买吧,不着急。我刚惹了殿下不快,先别在他面前露脸了。”
“也是。”夜倚鸢瞧一瞧叶睿宁,叫他把身上的衣裳换下来,“一身的脂粉味,你也不怕熏,快换下了,我趁天还亮着给你洗了。”
叶睿宁抬起胳膊嗅一嗅,觉得还好,但他怕她闲下来发现床上的扑满,便将外衫脱下来给了她。
夜倚鸢接过外衫,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呛了一鼻子,跑去把窗子敞到底,拿手挥着散味,“一个大男人,用得香比女人还重……”
“我阿娘说过,你们女子鼻子灵,所以觉得呛些。”叶睿宁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余银屏这么排斥,有点不高兴地怼了她一句,“闻习惯也就好了。”
“……我出去洗衣服。”
夜倚鸢撇撇嘴,转身朝门外走去,将满身阳光撇在身后,倾泻满屋金光,非常漂亮,叶睿宁把扑满扒拉出来举到太阳底下,看不够似的变换着不同角度端详。
他痴痴地笑,真想当面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这个扑满,想像扑到长辈怀里撒娇那样扑进他怀里。他真想再抱抱他。
要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他把扑满摆到枕头边,躺到榻上跟它并排傻傻地望窗。但期待黑夜的过程中,最先涌上来的是睡意,不时传来的洗衣声充斥耳道,叶睿宁抓紧最后一丝理智拽下被子,蒙头不顾腚地见周公去了。
微风细细地吹,洗衣声渐渐弱下来,夜倚鸢收起盆桶,房间里,东墙上映出的窗影融入灰暗,随后西边床上现出洁白的月光。
叶睿宁伸着懒腰翻过身,被热得直哼,扑腾好半天才从被子里露出头,迷茫地眨眼睛。
“公子醒了?”夜倚鸢在灯下做着针线活,抬手揉揉眼睛,“口渴吗?先喝口水醒醒神,灶上热着饭了,我端来给你吃。”
她从桌上倒了水来,叶睿宁搓搓脸,脑子里闪过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用被子把扑满盖严了。
他接下茶碗润了润唇,问夜倚鸢:“几时了?”
“亥时了。”
“这么晚?”
“公子近日连受惊吓,睡得格外多些。”
“啊,也是。”叶睿宁打一个哈欠,叫她把热着的饭菜端来,“然后你就去睡吧,明天早晨再来收。”
“诶,好。”
夜倚鸢应下,收好绣绷和针线便出去了,叶睿宁溜过去看,见那绣绷上浅浅描出来一丛翠竹,才起针绣了几针。
叶睿宁想起来怀庆满山的竹林,“还是怀庆的竹子最好看……”
他咕哝着,没在意夜倚鸢什么时候进来的,夜倚鸢见他站在那,脸上一热,走上去把装着针线的小竹筐收走,“吃饭了吃饭了,公子快些吃吧。”她一句叠着一句地说完,抱着东西赶快走了。
叶睿宁眨巴眨巴眼,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眼见着夜倚鸢房间的灯亮起来,回手从被窝里掏出扑满搁饭桌上,面对着它坐下来。
“开饭。”他摸起筷子,左手捏了块饼递到扑满嘴边,“来来来,你先吃。”他等了一会儿,又问它:“吃饱没?吃饱了我可吃了?我吃了啊,我真吃了!好的我吃!”
“狗兄弟,这个你吃不吃?不吃是吧?好的我吃!”
“狗兄弟你喝汤吗?算了你别喝了,舔的桌上到处是汤,不干净。”
“狗兄弟,狗兄弟!”
叶睿宁傻呵呵地自言自语,没一会儿觉得无聊了,埋头开始胡吃海喝,用筷子头把碗底碰得叮叮当当响,最后以一声饱嗝顺利结尾。
“好吃。”
叶睿宁放下茶碗,对着对面的小狗扑满露出一个酒足饭饱后犹如得道高僧般慈爱的笑容,这画面看起来甚为诡异,不知道的会以为他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夺了舍,然后在月满之夜现出原形。
但实际上他只是心神荡漾而已。
外头彻底静下来了,只有风过树梢发出细微的声响,叶睿宁拍拍扑满的脑袋,决定出去碰碰运气。
夜倚鸢房里的灯已经灭了,叶睿宁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溜出去,过街老鼠般火速穿过院子扑向院门,反手抓住门栓,屏息凝神地挑开——
“公子?公子是你吗?”
夜倚鸢的声音冷不丁传来,叶睿宁头皮一炸,差点没忍住喊出来,僵硬地转过身,“你还没睡呢?”
“本来睡下了,但听到外头有动静,起来看看。”夜倚鸢房里忽地亮起来,叶睿宁从窗上的虚影看她似乎是准备出来,连声制止道:“我晚上吃撑了,随便走走,你睡吧。”
“没事的,我出去陪您……”
“不用不用!我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就要回了。你快睡快睡。”
眼睁睁看着房里的蜡烛再次熄灭,叶睿宁愣愣地在月光下站了几秒,气急败坏地跺脚。
这时不知哪来的野猫叫了一声,吓得他一个哆嗦,气势瞬间散了,灰溜溜回到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
“怎么办啊狗兄弟……”他戳戳扑满的眉心,把脸埋进被子里,“愁死我了!”
“公子怎么愁眉苦脸的?”夜倚鸢将昨夜的残羹剩饭收拾净,擦了桌,再摆上新煮的肉糜粥,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可是昨日夜里吃撑着了?哎呦,可别再发烧了。”
叶睿宁任她试了体温,蔫道:“昨儿个下午睡多了,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困。”
“怪我,昨下午没叫醒公子。还好,没发烧。”夜倚鸢苦着脸,瞧了瞧餐盘上的肉粥,“我也是糊涂了,做了这些肉糜粥,这东西不好克化,公子少吃些吧。”
“没胃口。”叶睿宁仰面往床上一躺,“好想睡觉。”
“公子别睡。公子今天白日里受些累,熬到晚上再睡吧,不然黑白颠倒了,容易头疼。”夜倚鸢斟一杯白水送过去,将人从被窝里扒出来,“喝口水定定神,先把饭吃了。”
叶睿宁叹口气,回想起昨晚为何失眠,越想心里头越痒痒,望着头顶癔症了会儿,三两下爬下床,险些将夜倚鸢手里的水打翻。
“公子要去哪?”
“我出去走走。”叶睿宁套上鞋,实在耐不住想见见寇尘,但怕被她觉出不对劲,还怕她独自留在院里发现扑满,于是讨好地笑说:“好姐姐,粥我就不吃了,吃了更犯困。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在这屋里待着太无聊了。”
夜倚鸢想想,总得让他挨过这一天去,不然不定又得闹腾,便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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