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晚没睡,但架不住叶睿宁年轻,上蹿下跳东跑西颠一样不落,夜倚鸢气喘吁吁跟在后头,又累又热,看着人都瘦了一圈。
“公子,公子!”夜倚鸢小跑着跟上来,见他竟然爬上了假山,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公子您怎么跑那去了!快下来!当心摔了!”
“好着呢,摔不了。”叶睿宁不听她话,反倒在假山上越爬越高,憋着股劲儿似的,一口气爬上最顶,猴崽子一样四下里梭巡。
“公子您快下来吧!”夜倚鸢用手搭凉棚远远瞧着,见他东看西瞅的,不禁好奇:“您看什么呢?快些下来吧!”
“我看看殿下在不在。”叶睿宁随口应着,实际上满脑子都是寇尘。
王府的琉璃瓦太亮,一眼看去,好像哪里都没有人,再一看暗处,又好像哪里都有人。叶睿宁被晒得头脑发昏,背对太阳在石头上坐下来,两条小腿无力地晃晃。
夜倚鸢打底下瞧见他两只鞋底,急得直转圈,“公子!公子您快下来吧!快下来!”
“知道了。”叶睿宁被催得脑仁疼,再者说找不到寇尘,在上头待着着实没意思,便重新站起来准备往下爬,谁知冷不丁一抬眼,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仍旧是熟悉的装束,黑衣银冠,皮革的护腕和腰封,笔挺的衣摆翻飞,脚下步履生风。
叶睿宁登时挺直身子,夸张地甩起袖子,如同小旗一般试图吸引注意。然而某人却连好似压根没看见,沿着小路匆匆远去。
“嘿!”好你个寇尘!
叶睿宁扯回被石头挂住的衣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是计上心头。转过身,攀住石头往下爬了两步,脚尖摸索着踩住一点点石头边边,叶睿宁咬咬牙,一卸力——
扑通!
“公子!公子!快来人!快来人!”夜倚鸢脸色刷白地扑到岸边,“公子快抓住我!”
入水的瞬间,叶睿宁先是眼前一黑,惊惧于自己是不是瞎了,但随后细碎的被水流搅碎的阳光出现在视野内,他看见一连串的气泡朝自己的反方向狂奔而去,手上摸到了凹凸不平的东西,他意识到那是荷花。
咕噜咕噜咕噜。
又是一连串的气泡,肺部开始不要命得疼起来,连带整个脑壳都抽痛,他隐约听见岸上夜倚鸢的声音,在喊什么?他听不清。他心说寇尘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为什么!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叶睿宁卖力扑腾着,连后悔都没有空隙去想,唇口大张试图呼吸或者咬住什么东西,好疼!他的头好疼!鼻子好疼!眼睛好疼!肺也好疼!他浑身浑身都好疼!好疼好疼!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前一秒,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手腕,随后自己似乎被拖了过去,但他无法确定。紧接着头顶一重,伴随着哗啦的声音褪去,他清楚地听到耳朵里传来强烈的嗡鸣。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叶睿宁狂咳不止,根本无暇顾及救他的人究竟是谁,只顾一味地大口呼吸,连水带泥都抽到鼻子里。
“公子!”夜倚鸢着实吓坏了,七扭八歪地迎上来,“公子,公子!寇统领,公子他……”
寇尘没顾上答她的话,单膝跪地将叶睿宁按在腿上,用力拍背辅助他吐水,“吐出来。”
他手劲极大,巴掌拍在背上发出令人咋舌的闷响,叶睿宁被打得身子一颤一颤地弹动,哇一声呕出一大口污水。
“咳!咳咳咳……”
“吐干净了吗?”寇尘捏开他嘴巴瞧了一圈,手上的力道这才缓和下来,吩咐夜倚鸢去叫郎中。
夜倚鸢不敢耽误,撒腿就跑。
寇尘将叶睿宁侧放到地上,一边帮他顺着气,一边急切道:“能认出我是谁吗?”
叶睿宁浑身绵软,衣衫透湿,面条似的瘫在地上,除却胸口的剧烈起伏和鼻翼不停的翕动,全身的肌肉没有一处使得上力气。他脸上水痕未干,发丝细蛇般贴在脸侧颈间,衬得本清秀的小脸愈发楚楚动人。
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喘了片刻,叶睿宁终于攒起几分力气,微微偏头看过来,眸子比漾着日光的春水还要水亮,在扇动的睫毛下再起波澜,“你终于来了……”
这话仿佛在盼着他来似的,寇尘嘴唇一哆嗦,愣怔住了,僵硬地伸手将他抱回怀中,讷道:“没事就好,卑职带您回去。”
身体离地的瞬间,叶睿宁下意识抬胳膊去攀他的脖子,寇尘缩了缩脖子躲过去,叶睿宁一顿,悻悻地落下手。
寇尘的臂膀还是那么的有力,叶睿宁贪恋地松下身体,瞥见身后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回眸再见寇尘打湿的头发,轻声道:“你身上都湿了。”
“没关系。”寇尘迈上石桥,问他:“颠吗?”
叶睿宁摇摇头,瞥了眼四周,寇尘明了他有话要说,替他侦查一圈,示意他说话:“什么事?”
“我好几天不见你了。”
“……有任务。”
“我知道。”叶睿宁咳了几声,挣扎着伸直脖子靠近他耳朵,轻如羽毛的语句滑进寇尘耳朵:“你是不是还在查那支马队?”
寇尘眉头一挑,警觉地看向他。
叶睿宁昨晚想了半宿,如今见他的反应愈发觉得自己问到点子上了,同他对视几秒,强忍着咳嗽再问:“你还在查,是不是?”
寇尘不言语,下颌线略微绷紧几分,叶睿宁心跳加速,再行逼问:“你偷偷摸摸的,岐王是不是不知道这事?”
寇尘喉结动了动,终于说话了:“你想多了。”
他虽这么说,但叶睿宁明白自己猜中了,他敛下眸光,迅速思考寇尘为什么不敢让岐王知道他在查那支马队。
是怕岐王知道他不务正业怪罪于他?当初在进京之前,寇尘的表现可不像是只听主子使唤的模样。
莫非是想偷偷将此事查清,然后向岐王请赏?可寇尘已是府中暗卫的统领,这种见不得人的身份,除了金银财宝外,他再也不会得到其他赏赐了。更何况寇尘并非贪财之人,他只是表现出来如此而已。
叶睿宁想起当初寇尘分析马队时说过的话,他顺着这个思路大胆设想,旋即脸色就变了,难道……
“你怀疑岐王与此事……啊!”
话未说完,叶睿宁腰侧就被狠狠一拧,生生将他的话头掐断在喉咙里,身子一挺一落,疼得嘴唇直哆嗦。
寇尘面沉如水,视线鹰隼般观察了一圈,低沉呵斥:“你找死吗?”
他那一下没收住力,叶睿宁倒吸几口冷气,有点上火,抬手一拳招呼到寇尘胸口,“疼死我了!”
“不怕被人听见你就继续喊。”
寇尘忍下他的拳头,避开人大步穿过花园,叶睿宁被他凶了,又不肯落下风,很不忿地撇撇嘴,收回胳膊偷摸下死手拧了他一把。
“嘶!”这下轮到寇尘脊背一弓,满脸的不可思议,“你,你……”他结巴着“你”了半天,最后吐出三个字来:“老实点。”
他这一下也没收劲,掐得寇尘憋红了脸,叶睿宁抬手掩面,躲在袖子后头偷偷乐起来,他方才起了点坏心思,仗着在王府里寇尘不敢为所欲为,故意去扭他胸前的一点,谁知竟能见他吃瘪到说不出话,当真是稀罕。
“你呛水好了?”寇尘缓了几息,清清嗓子转移话题:“又有力气了?”
不说还好,他一说,叶睿宁就觉得胸口又疼起来,扶着他肩头越咳越厉害,小脸因缺氧而愈发苍白。
寇尘一路上听他说了这么多话,以为无甚大碍了,见状连忙加快步伐,一脚踹开院门,急急风似的冲进房间。
叶睿宁被放到床边,仿佛折断了腰似的上半身贴住大腿,脸红脖子粗地咳了一阵,打嗓子眼里又呕出一口泥水。
窗边传来一声脆响,是寇尘将撑窗的叉杆收了,他把竹架上的薅来棉巾罩到叶睿宁头上揉揉,一下一下地帮他顺背。
叶睿宁粗喘几息,撑着床板直起腰,寇尘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他身前,三两下解开他的衣带。叶睿宁顶着棉巾,不知是因为呛得水进脑子了还是因为丢了魂,没有阻止他。
衣衫自肩头滑落,湿漉漉地堆在腕上,叶睿宁被冰冷的布料冷得一激灵,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他紧张地低垂着眼眸,在最后一层布料揭开之前,心中竟升起一些隐秘的期待。
但寇尘只是把湿衣服丢到地上,然后去衣柜里拿了干爽的外衣,叶睿宁睫毛动了动,自己把里衣脱下来,同时为心中的失落情绪感到疑惑。
“冷不冷?”寇尘顿了一顿,把外衣裹到他身上,蹲下来隔着棉巾揉他的脑袋,“郎中马上就到了,还难受吗?”
叶睿宁茫然地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寇尘张了张唇,把脸别开。
叶睿宁直勾勾看着他,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声说:“我冷。”
“……”寇尘抬起手,帮他拢紧外衣遮住胸前的肌肤,视线死死压在床脚的砖缝上,喉结刻薄的线条上下蠕动着。
偏叶睿宁入了邪,微微歪过头,继续无辜道:“你耳朵红了。”
“……”寇尘刷拉站起来,没事找事地转到桌子跟前抓起茶壶,“口渴吗?要喝水吗?”
叶睿宁轻轻笑起来,摇头。
寇尘嘴巴翕动几下,想说点什么似的,斟酌了半晌复又抿住,转身往房门的方向去,“我去看看郎中……”
叶睿宁笑眯眯地看着他,连他衣摆晃动的幅度都觉得赏心悦目,他裹紧身上的外衣,赶在他出门的前一秒平淡地丢出一记炸弹:“岐王的事,我帮你查。”
“不许你胡来!”拉开到一半的门板陡然停下,寇尘的身影僵在门口,嗓音又急又重,仿佛闷雷。
叶睿宁不以为意,“我可以帮你的。”
“我不需要,我……”
寇尘压着嗓子,吐到舌尖的话因夜倚鸢和郎中的到来而生生咽回,卡在后头不上不下噎得他面色铁青。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夜倚鸢跑进房间,二话不说把郎中往床边带,“郎中,快请看看我们家公子!”
寇尘双手抱胸立在墙边,看着郎中在叶睿宁身上检查来检查去,看着夜倚鸢用棉巾细细地给叶睿宁擦头,越看脸色越差。
夜倚鸢虽然关心她家主子,但寇尘凶神恶煞的实在让人难以忽略,她左思右想,觉得大抵是叶睿宁耍脾气惹他不快。
“今日多谢寇统领出手相救。”夜倚鸢行了一礼,面上露出客套的笑,“若不是您来得及时,我们公子恐怕……”
“公子无事就好。”寇尘略摆摆手,整理了一下情绪,“郎中既然来了,那我也就告退了。”
寇尘见眼下无事,找了个由头想走,谁知他前脚刚出房间门,打眼就见岐王的身影从院门外闪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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