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酉时,总府的人便来了。
余达荣被人扶着下了马车,他身后跟着的是余为安,余知礼只消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看对方的眼色,也该是认出了他。
毕竟统共就这几个人,想认出余知礼也不难。
余达荣连大门还没迈进,下了马车后打量一眼迎门的人,第一句便是:“怎么才这几个人!”
春桃躬身道:“回老爷的话,还有几人回家探亲去了,明日便回。”
余达荣还是不满,眉心一蹙,正好跟站在中间儿的人撞了眼神。
余知礼抬起粉白的小脸,怕冷似的用手拢了拢前襟,他身着公珏明临走前替他换好的衣裳,俨然一派养尊处优,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经得起折腾的模样。
公珏明一个时辰前忽然对余知礼说自己要出门办件急事,余知礼听了,心有不满,问:“那你可还回来?”
公珏明系好余知礼里衣的最后一根缎带,笑道:“自然要回。”
余知礼黑着张脸点点头,道:“那我今晚等你。”
公珏明道好,随后就没了身影。
公珏明不在,余知礼的底气便少了三分,他跟余达荣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将开口,叫了句:“爹。”
余达荣目光一顿,他已然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年月没见过余知礼了,如今一见,心中难免疼惜,余达荣一声慨叹,道:“知礼,长这么高了。”
余知礼低了下头,道:“不如大哥。”
“为安长你半岁有余,比你高也是应该的。”余达荣多年没见自己这小儿子,刚想道些相思,尹氏就晃着一派袅袅身姿摇曳而至。
“知礼,真是长大了。”尹氏打量着余知礼一身的衣着,细声道,“还越发俊俏了,要是个姑娘,不知要多好看。”
余知礼抬头看一眼尹氏,心道“你他娘的才是姑娘”,不过碍于府中目前半个能打的也没有,余知礼还是沉默着没有接话。
尹氏对这眼神再熟悉不过,她哎哟一声,用手肘碰了碰余达荣,之后假意放低声音,道:“柳柳…”
余达荣沉沉应了一声,而后迈过门槛,道:“知礼,柳柳在路上受了风寒,又吃坏了肚子,我信中叫你备好郎中,你可…”
“什么信?”余知礼面不改色,只语气带着点讶异道,“柳柳病了?”
尹氏一听这话,果然稳不住了,上前半步,急着问:“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你没收到?”
“我昨日不在府中。”余知礼转了下头,问身旁几人,“你们可曾收到信件?”
几人纷纷摇头,余知礼便又看向尹氏,道:“那便是没有了。”
“你…”
“罢了。”余达荣开口叫住尹氏,之后回身对自己的随从道,“你去寻个郎中来,要快。”
这府邸说到底还是余达荣的,余达荣见府中能使唤的人手不多,就干脆自己分了房间。
可小余府不比总府,凭空多了这么些人,房间分来分去也不够住,下人们还能挤一挤,可几位少爷小姐却怠慢不得。
余为安见状,率先开口:“爹,我方才看到一间空柴房,我身子糙,对付几日无妨。”
余知礼在心里冷笑一声,心道:那你就去吧。
余达荣一皱眉,道:“胡闹,那是你能住的吗?”
余达荣细想了想,又道:“罢了,你习武之人,却是不像那般身娇肉贵的,就先去后院那间空房住下,潮是潮了些……我再叫人准备你的寝具。”
余为安道了“是”,之后便不再开口说话。他样子不如余知礼出挑,他微微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安分守己。
余达荣正欲再开口,尹氏又从小院踩着轻飘飘的脚步过来,冲余为安道:“叫你爹费心了,也不怪知礼,想来他不知我们来了这么些人。”
余知礼不咸不淡,看她道:“我确不知。”
余达荣并未见怪,只转头问尹氏:“柳柳身子如何?”
尹氏立刻道:“刚才郎中给柳柳开了服药,说柳柳身子本来就弱,需要静养,万不能再着凉了。”
“嗯…”余达荣点点头,目光随意看向余知礼那间卧房,尹氏见了,便赶紧道,“知礼的房间位置最好,最为暖和,只是不知知礼愿不愿…”
“我愿意。”余知礼双手垂落在两边,不怒也不恼,淡淡道,“只要柳柳别不愿,这房间她可以住。”
余达荣一阵犹豫,问:“那你住何处?”
余知礼答:“我住柴房。”
余达荣蹙眉,道:“可那处…”
“打扫过了,您不必记挂。”余知礼清冷着神情,道,“我早知那是我的住处,已叫人安排妥当。”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均愣住了,余为安却又在这时出来说话:“知礼若不嫌弃,可与我同住。”
尹氏大概也觉得理亏,附和道:“是了,你兄弟二人也多年未见…”
“不必。”余知礼又不等尹氏说完便拒绝,“大哥不要误会,是我睡觉不太老实,有时摔碎了东西也不知,贸然同住,怕要伤了大哥。”
“既如此…”余为安垂眸,道,“便如此吧。”
房间的事总算安排妥当,可下人们却闲不下来,春桃趁着热汤的功夫给柴房拎了壶热茶,他见余知礼闭眼不言,以为小少爷是气到了,便好声好气道:“少爷,刚泡的茶,加了果子,您喝点吧?”
余知礼闭眼摇头,道:“不喝。”
春桃叹了口气,道:“少爷消消气吧,早就知了总府来人会闹上几日,那房间她住便住了,您要是怕冷,我晚些再给您拿床被子。”
“凭什么她住便住了?”余知礼忽然一睁眼,吓了春桃一跳,春桃悻悻道,“不是您让她住的吗?”
余知礼冷哼一声,道:“那也要她住的下才行。”
春桃听的一脸茫然,余知礼却不甚在意的摆摆手,道:“你去忙吧,过会儿吃饭别忘了叫我。”
……
家宴开始时,已是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柳柳身子还没好,今晚就不叫她折腾了。”余达荣坐在家主之位,沉声道,“咱们自家人,吃些便饭,不用拘束。”
余达荣拿起酒杯,道:“来,知礼,你我父子先喝上一杯。”
余知礼颔首,将酒杯贴在唇边,却一点酒味也没尝到,只不紧不慢的做了个样子。
余柳柳不在,饭桌上便只剩四人,再分得清些,是余达荣一家三口,外加一个余知礼。
余知礼细嚼慢咽,再好吃的饭菜也不狼吞虎咽,样子看上去跟在京城长大的孩子没有区别,余达荣看了甚是欣慰,便道:“等柳柳身子好了,咱们一家人再喝上他几杯。”
尹氏做轻笑状,道:“你爹这是喝糊涂了,柳柳一个姑娘家,哪能喝酒呢。哎,你们吃吧,我这当娘的不放心,还得去看看……”
“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身形皆是一顿,紧接着便听余柳柳尖声大喊:“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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