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熹曜或许会迎来她的第50次相亲。
这名单身男士是单位里的同事介绍的,同事说是她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还是亲戚的儿子,还是什么,总之是层层叠叠的关系,张熹曜搞不清楚,不过反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少见的,外在条件非常优越的男性。
他的照片经过那层层叠叠的关系,几经辗转,到单位同事的手机里,已经是有点模糊了,但模糊的证件照也阻挡不了他的帅脸散发出英俊的气息。
张熹曜的外婆在她本科刚毕业的时候就对她说,现在条件优秀的男孩子会早早就被人抢光,意思是要她趁早把握住机会,赢得一些主动权。
然而把握主动权的人是有限的,张熹曜没有能够成为其中之一。
现在,这样一个帅哥(的照片)来到她的面前,更遑论这名帅哥还有相当不错的学历和工作,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了。更更遑论,据知情人士称,他在张熹曜所住的一线城市有着三套房和一辆车。
这么好的条件,会轮得到自己?张熹曜半信半疑地点了头,和同事说她这边是愿意认识一下的。
张熹曜在工作之余漫不经心地进行了一些预想,她想大概是对方要求高,可能在了解她的信息以后就会经过层层叠叠的关系委托同事转达拒绝的意思。或者也可能对方根本没有结婚意愿,是他父母擅自拿了他的照片,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事实上可能优质男性本人压根还不知道。
张熹曜相亲了太多次,已经不会把相亲的事情放在心上。就在第二天她几乎抛却这件事的时候,同事带来了消息——对方也有认识的意愿。
这样一个优质单身男性,如果他本人是有结婚意愿的,那怎么会到了年近30还没有结婚?在她外婆不时的提醒(或者恐吓)之下,张熹曜不禁产生怀疑。
这样好的机会,看起来是一个馅饼,可谁知道里面是不是狗屎馅的呢?
但它毕竟看起来是一个馅饼,无论里面是不是狗屎馅的,只要别一开始就直接上嘴,先掰开来看一看、闻一闻,总不至于到一嘴狗屎的地步。
而且,把他相完,张熹曜就凑满了50次相亲。
她想要凑满50次,有一个交代。
于是,他们约在周五晚上,是对方提出的时间。敲定时间的流程,无聊而程式化,和以往许多次的相亲一样——先是单位的同事经过层层叠叠的关系,层层叠叠地推送了她的微信,然后那个男生加了她,再然后那个男生礼貌地自我介绍→礼貌地提出见个面→礼貌地问什么时候有空。张熹曜也礼貌地回说她下班以后都有空。
她特地选择了“下班以后”这个词,她想,这个词给人的感觉更多是工作日下班以后,而非周末。她不想周末出门去相亲。
不去相亲的周末,她可以睡到自然醒,随便地吃一个早午饭,随便地无所事事,随便地看点视频或小说,随便吃个晚饭,随便地度过一个深长的黄昏,多么随便而完美的一天。
可惜的是,在她以往相亲过的49名男士中,有好一些都觉得“下班以后”包括了休息日。其实这么想也没有问题,只是那样,张熹曜的休息日就没有办法随便放松地度过,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总是和单独在家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而优质男性不愧是优质男性,都不需要察言和观色就能提出合她心意的时间。
周五,那就是后天。在周五就把见面这个任务结束掉,她将会有一个轻松而没有负担的周末。
如果双方都觉得不错,那可以继续相处下去,在周末的时候进一步聊聊;如果不行,那在周五晚上就能把这个意思交换传达一下,然后结束这件事。
然后她就达成了相亲50次的成就。
想到这里,张熹曜的心情也似乎变得相当不错起来。
不错的心情却会被突然降临的工作任务消磨掉。
在周五写完5000字的材料以后,张熹曜眼神无光,身躯疲惫。
比起去到约定的商场,她更想回家洗个澡然后躺着。
手机上已经有对方发来的消息——他叫沈嘉昱——我在9号桌,你要喝什么吗?我先去买。你不用着急过来,路上注意安全。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十五分钟,好在路程很近,张熹曜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踩点到的。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迈开沉重的脚步,摁下了电梯的按键。
电梯门开,电梯内和明亮澄黄的灯光,和地下停车场的昏暗形成了两个不同世界。张熹曜踏进电梯,觉得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看着电梯里的镜子,看到一张有着黑眼圈的疲惫的脸。她的脑海中浮现相亲对象沈嘉昱的帅脸,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打过工、没有被生活捶打过的人才会拥有的脸。
电梯很快停在三楼,张熹曜找到他们约定的餐厅,距离说好的时间只剩一分钟,她像是要踩点打卡一样,为了表示自己没有迟到,比踏进餐厅更紧急的是发消息。她给沈嘉昱发:我到了。
对方很快回过来:好的,我在9号桌,不着急。
餐厅服务员带领着张熹曜到了9号桌,张熹曜和她说完谢谢,转过头便看到她的相亲对象直直地看着她,神色复杂。张熹曜一瞬间无法分析他的神色到底有什么深意,直觉上感觉到他好像是克制了一些情绪的。他翻涌的情绪好像被限制在他发红的眼眶中。
只是看了沈嘉昱这一眼,张熹曜刚要坐下的动作就有些愣住了。他的表情、他的有些不自然的表现,让张熹曜有点坐立难安、如芒在背。她的疑惑更深了。
她有记录的、正儿八经的相亲,她就相了49次,从来没见过哪个相亲对象是这样的。她遇到的男生中,有觉得她各方面都适合,所以带了迁就和讨好的,有因为男生自己家里条件好,所以有带了优越感的,也有为了敷衍父母,所以带了应付和无奈的态度,但从来没有哪个男生会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带了几乎难以克制的磅礴情绪的。
虽然张熹曜没做错事情,但她坐下的时候还是带了点心虚。
她拨弄了一下头发,试探地轻声说:“你好。”
他没能立即回复,隔了有好几秒钟,他才说:“你好。”这样乏善可陈的两个字,它的语调却转了一次,句尾还带上了一些颤抖。
张熹曜觉得这人真的不正常。
诚然,他是个帅哥没错。但一个有结婚意愿的、经济条件良好的帅哥却在年近30仍然需要相亲,根据她外婆的告诫,这不能不让人心生警惕。
而眼见为实,他的表现确实不大正常,可以说是非常奇怪。
张熹曜微微蹙起眉头,眼中不禁露出狐疑。
或许是觉得张熹曜的眼中流露出了不满意,沈嘉昱深深吸了口气,却刻意地将呼吸放轻,然后轻而慢地将空气呼出。
张熹曜看到他刻意放轻的深呼吸,忽然想到,会不会他只是重度社恐,所以导致他至今的相亲都失败了,或者这次就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相亲?如果只是因为重度社恐而被她捡了漏,那倒也可以。
很快,她听到了沈嘉昱的声音。这一次他的声音已经平稳,看来已经将情绪调整好了。
他的声音原来很好听,是温润而稍略带低沉的嗓音:“抱歉。”
具体抱歉什么,他却没有解释。
沈嘉昱扫了桌面上的点餐码,然后把手机递给张熹曜:“有什么想吃的吗?”
张熹曜盘算了一下,觉得两个人大概点四到五个菜差不多,便在手机上选了两个菜,剩下再让沈嘉昱选两三个。
沈嘉昱很快选完,重新把手机给到张熹曜这边:“点这些可以吗?”
沈嘉昱点了三个菜。原本张熹曜觉得沈嘉昱点的菜中其中即使有她不喜欢的,她也不在意,反正她自己已经点了两个。两个人一人点一半的菜,又是第一次见面,不熟,她不想对他的一些不触及原则的选择说no。但她看了才发现,对方的口味和她貌似还挺相似,没有她不吃的,而且其中有两个菜是她原本就像尝试但因为她给自己设下的数量限制而放弃的。
点餐结束之后,菜品上来之前,是一段令人沉默的尴尬时间。张熹曜在一周工作之后累得很,何况她对于相亲也已经也有点麻木,比起开口说话,她其实更愿意忍受尴尬。
但人有时候就是习惯的动物,一般在沉默中总需要有点说点什么吧,是气氛使然。而且坐在张熹曜面前的是一名刚见面表现就有点古怪的相亲对象。张熹曜不禁考虑起了她应该怎样开始今天的第一个话题。
而优质男性不愧是优质男性,他并没有需要张熹曜费心去想话题——他打破了沉默。
“平时工作是不是挺辛苦的?”他提问的时候面色有些关切和担忧,和其他相亲对象只是随口聊天不同,好像真的能看出她脸上的疲惫,好像是真的有点……心疼?
是错觉吧。
张熹曜心中一跳,眼神也随之闪动一下,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随后才重新抬起眼睛,摸上了自己的脸,半开玩笑道:“是能从我的脸上看出来吗?我已经饱受工作摧残。”
沈嘉昱也跟着张熹曜笑起来:“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有点累了。”
看着沈嘉昱温和的笑意,张熹曜想起来电梯里她看到的自己。昨晚写材料写到十一点多,睡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夜半。今天早上觉得起都起不来,虽然知道要相亲,但是在提不起兴致和精神去化妆。想着下班之前扑点粉,抹个口红,但是赶材料赶到了下班,连相亲都几乎迟到,也就没有再化妆了。
这时候,张熹曜产生了一些细微的懊恼的情绪,她本来或许可以稍微擦点口红,那只需要一分钟就够了。
她想拿起手机当做镜子照一照自己现在的样子,但忍住了,反而故作轻松道:“唉,果然,打工使人苍老。”
谁想到,沈嘉昱听了这话笑意更浓了一些。他的眼睛本来就漂亮,这时候在室内灯光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更是反射出水色湖光,显得温柔多情。他回应着张熹曜的“苍老”一句:“没有,或许评价外貌不太礼貌,但,”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怎么说,但随即下面的话语就像水一样地自然流动,“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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