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你说,我们还有逃出去的可能吗?”
温只只愣愣地看着那面正正方方,窄小的铁窗外的夜色。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够把自己安然沉浸在“满床清梦压星河”的美好假象里,然后勉强睡上一觉。
头顶是月光,身下是牢笼。
亦真亦幻,亦痴亦醉。
躺在温只只隔壁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子,名字叫谢晓红。
谢晓红在被绑来之前,是一家知名上市公司的董事长秘书总助理。而她,也是温只只被关进‘铁屋子’以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在‘铁屋子’里,人人只求自保。
——特别是在发放食物的时候。
因为每天提供的粮食数量有限,品种也就是馒头和白粥,饥饿的空气在‘铁屋子’里迅速蔓延。
所以只要楼梯口响起铁制饭盒敲击的哐哐声,所有人都会如饿狼扑食一般守在那道窄窄的铁门口,争先恐后,你争我抢。
温只只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从小到大的教养,以及自身的傲气,不允许她做出如此没有骨气的事。
于是每次发饭时,她不争不抢,不吃不喝,一饿就是整整三天。
第四天的午后,温只只在半梦半醒中,意识混沌,四肢乏力,晕倒在了地上。
最后,还是谢晓红发现了她的异常,特地省下了自己的粮食,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屋子的角落,然后把白粥一口一口的喂到了她的嘴里。
在这之后,两个女孩之间,建立起了一条紧密的纽带。
她叫她红姐,她喊她小妹。
温只只和谢晓红,宛如这汪偌大的浑浊池水里,紧紧依偎、相互依靠的两条小鱼。
她愿她的人生追光而遇,她祝她的成长沐光而行。
也许是因为谢晓红长期以往的职业素养,温只只常常感叹,似乎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处境,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容淡定,优雅端庄。
谢晓红本就长得漂亮,嘴唇在被牙齿紧咬过后,呈现出来的是动人的血红色。她的眉眼就像是含着浓郁的风情,长发似墨,肤白似雪,随随便便的一个表情都能够勾起旁人心底的涟漪。
谢晓红的眼中浮过淡淡的忧伤,却又很快的掩盖了过去,轻声答道。
——“一定会有机会的。”
——“到时候,我来带你走。”
温只只回过神,抿唇苦笑道。
——“好。”
——“我们一定要,一起走出去。”
而这句承诺,日后也变成了温只只心中的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十八岁。
痛不欲生。
————
“叮当。叮当。叮当。”
门外响起了几声敲击声,来人是‘铁屋子’的管理员。
他粗犷的声音骤然响起,而后在小小的‘铁屋子’里回响,久久不停。
——“快点快点,都给我爬起来。刚刚有客人来了,要求是年轻漂亮的。”
死气沉沉的‘铁屋子’里,嘈杂与不安的情绪,接二连三的涌现。
有人在小声祈祷,有人在低声啜泣,有人仍沉睡在梦里,殊不知其早已被暗中标注好了筹码。
**的号角在敲打中不断逼近,人人都自身难保。
——“窗边躺着的那个,你来了这么久,好像还没服务过客人吧,就你了。”
——“赶紧起来,别让客人等急了。”
管理员不耐烦的催促道。
在管理员指定完人选以后,‘铁屋子’里,很明显的响起了一阵阵交错的喘气声,大部分女孩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安然放下。
有人在庆幸终于逃过了一劫,有人在担忧下一次的被挑选。只是,在‘铁屋子’里生活久了,人人都无暇顾及除去自身之外的,‘她们’的命运。
人心啊,就像是一片素净淡雅的白雪。雪落无痕,洁白无暇。但只要在上面重重踩上一脚,便会留下一道深深的黑色印痕。
藏不住,也抹不掉。
人人都知不该如此,人人也都不想这样。
但终究是在长期被动成为‘**的容器’和‘禽兽的食物’的折磨之下,变得越来越冷血,越来越利己。
人心如此,人性亦如此。
就像是在‘铁屋子’外的,随时准备开荤的禽兽们一样,这些排着队等待着被挑选的‘美味们’,一旦无用,便会弃之如草芥。
————
温只只愣了愣,没有反应。
管理员愈发的感到不耐烦了,手中握着的木棍和铁门之间的敲击声也越来越重。
——“还躺在那里,磨蹭着干什么?饭都白吃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顾客是上帝,这个道理还听不懂了啊?”
......
当。
当。
当。
......
正当温只只强忍着吞下心中的苦楚与不甘,在踉跄中准备起身,迎接这最后一座绝望之崖时——
一双纤细的手,用力将她按了下去。
温只只的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温柔且有力的声音。
——“小妹别怕。”
——“我在。”
是谢晓红。
谢晓红提着宽大破旧的衣服,微笑着站起了身,一步步朝铁门口走去,步伐里仍带着几刻钟前因纵欲过度而引起的虚弱。
短短的几步路,她却走的极慢,有好几次还险些摔倒。
等走到铁门口时,谢晓红那双柔情的眸,看向了管理员阿木。她扬唇轻笑,说道。
——“阿木,今晚就让我去吧。”
——“我妹妹身体不好,这两天正生病感冒呢。万一到时候她咳嗽个不停,惹得客人不高兴,这可就不好了。”
——“还有,之后要是有需要找她的,就都先由我来代劳好了。”
——“好吗?”
谢晓红步伐没停,曼妙的身姿在一摇一摆里,显露出几分独有的风韵。
管理员阿木掐了下谢晓红的腰肢,粗糙的手掌心在女人柔软细腻的肌肤上,来回抚摸。
在这温柔乡里,他的语气稍稍温和了些。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赶紧先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今晚的衣服和主题,是顾客专门定制的,这可是一笔大单子呢。”
——“你等会搞快点,千万别让客人等久了。”
......
看着铁门外渐渐远去的身影,温只只眨了眨眼,神色有几分怔松。
她望着谢晓红的长发因赶路的步伐,而显得有些凌乱。但她整个人浑身上下,却带着坚定不移的信念与从容不迫的勇气,丝毫没有半分狼狈。
——那句“我在”。
在幽幽夜色里,直击她的内心。
铁窗之外满是星光点点,空气中蕴藏着细微的血腥气味。
野兽正在逼近......
————
这是一个不太平静的夜晚。
在谢晓红义无反顾的选择,替自己前往接待客人之后,温只只再也没有半点睡意。
她倚靠在铁窗边,苦苦等候着她的红姐,谢晓红的归来。
夜晚空气转凉,‘铁屋子’里温度骤降,凉风不断从窄小的窗口涌入,温只只感觉,四肢都寒冷透骨。
直到暮色匆匆逃脱,白昼在犹犹豫豫里爬上了铁窗口,谢晓红还是没有回来。
......
而再过了一会,温只只就听见,铁栏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一股粘稠又沉重的气味。
“叮当。”
铁门被打开。
还来不及看清来人,就听见“哐当”一声,一具躯体被重重砸向地面。
她的脸被不知名的破布缠绕,掩盖,看不清面容。
像是有心灵感应般,温只只飞快地朝地上的人奔了过去,伸出手想要将她扶起来。
结果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人应有的手臂。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掌心里,已是一把血肉模糊的肉块糊团。
许是和空气接触的有些久了,又或许是沾染上了别的液体,还有些发黑,隐隐约约呈棕褐色。
见状,温只只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丝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温只只用力晃了晃脑袋,手上的动作不停。她急不可耐的寻找着,寻找一个答案,寻找一个否定怀疑的机会......
地上的人没有任何的反应,全凭温只只的动作摆弄,随着上半身被小心翼翼地扶起,女人脸上的破布掉落了下来。
一个光秃秃的脸蛋对准了她。
她的脸皮被人扒掉了,只剩下了一团支撑在薄皮之下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的脑袋。
只不过,倒也不完全是光秃秃的,又细又密的血珠争先恐后的从脸蛋底端流出,它们仿佛像是无声的信号,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在浓稠又厚重的血珠里,温只只仿佛看见了两颗闪亮的光点。
她不由得感到有些心慌。
温只只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会显得有些奇怪,有些任性,她不该这样做的,但是——
她想最后赌一把。
温只只抬起手臂,猛地发力,撕开了女人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裳。
下一秒。
她的手臂因震惊而直直坠落,女人的肢干也因失去了支撑点,而在无力中低垂,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挂在了半空中。
温只只眉目微敛,一行清泪急急流下,夹杂着无法言说的痛苦与焦灼。
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喉结伴随着抽泣声滚了又滚,情绪的巨浪在一拍又一拍中,将她的心脏狠狠地压死在悔恨的高地上。
是她......
真的是她!
怎么会是她?
在反反复复的,有关阴阳明暗的拉扯里,温只只的神色瞬间暗淡,眼里彻底没了光。
在女人的心口处,那个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纹着一朵赤红的,鲜活的,怒放的玫瑰。
在这具躯体表面的,蓝紫色淤伤的阴影里,在糊块汩汩流出的,沉重却又活跃的液体里。
温只只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气息是如此的暗淡,就好像葬礼上的白色礼花已经提前盛放。
......
谢晓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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