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心湖微澜
时光在凶宅里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凝固不前。自那夜苏清寒留下那句意味不明的“好自为之”后,一晃便是七八日过去。宅院内的气氛依旧诡异,却似乎达成了一种新的、脆弱的平衡。
赵文启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奔波于求职的路上,脸上的郁气时浓时淡,全凭当日运气。顾云深则与他同进同出,看似只是暂住的客人,但林晚晴能感觉到,他那沉静的目光总在不经意间扫过庭院的角落,掠过二楼的阴影,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却又极有分寸,从不越界。他与林晚晴的接触更是有限而节制,除了必要的问候和饭桌上的寥寥数语,几乎再无交流,偶尔放在廊下石阶上的书籍或小物件,也总是在阴风示警后便被他从容收起,不留任何话柄。
这种刻意的疏离,反而让林晚晴在面对他时,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观察的余地。她发现,这位顾先生虽然神秘,但举止有度,眼神清正,似乎并非奸恶之徒。这让她对顾云深的戒心,在困惑中稍稍减轻了一丝。
而真正让林晚晴心态发生微妙变化的,是这几日与那无形存在——苏清寒——之间,一种近乎“默契”的互动。
恐惧并未完全消失,但它不再是最主导的情绪。几次三番的经历,让林晚晴隐约察觉到,这个“她”,似乎并无意真正伤害自己。那些警告,更像是一种划界,一种带着某种……别扭的“关注”。
例如,那日她试图踮脚去擦拭高处的窗棂,脚下垫脚的旧木箱突然不稳地晃动,她惊呼一声,以为必定要摔跤,一股无形的力量却悄然托了她一下,让她稳稳落地。又比如,她偶尔在院中发呆,思念苏州的亲人,心中酸楚低落时,身旁那棵枯死的槐树枝桠上,竟会莫名地停落一两只罕见的、色彩艳丽的鸟儿,啾啾鸣叫片刻,仿佛无声的安慰,待她心情稍霁,便又扑棱着翅膀飞走,再无踪迹。
最让她触动的是前两日,赵文启因求职再次受挫,心情恶劣,晚饭时竟无端斥责了她煮的粥太过稀薄。她委屈垂泪,默默收拾。夜里,她独自在厨房清洗碗筷时,对着空荡的灶台无声流泪,却感觉到一股极淡的冷香靠近,一只冰凉的、无形的手,极其轻柔地,仿佛怕惊扰她一般,拂过她的发顶,带着一种生涩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安慰意味。
那一刻,林晚晴心中的恐惧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好奇。
这个“她”,到底是谁?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为何独独盘踞于此?又为何……对自己这个闯入者,展现出如此复杂难辨的态度?那些冰冷的警告背后,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与孤独?自己……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善念与日俱增的好奇,如同涓涓细流,开始不断冲刷着恐惧的堤坝。林晚晴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这栋宅院,留意任何可能与“她”的过去相关的蛛丝马迹。她甚至尝试着,在独自一人时,对着空气轻声说话,分享一些日常琐事,或是哼唱几句幼时学过的、模糊的苏州小调。没有回应,但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停留的时间似乎变长了。
这天午后,赵文启与顾云深又一同出门了。林晚晴在收拾西厢房时,在窗台的积尘下,无意中发现了一片半埋在灰尘里的、极其古旧的、褪色严重的碎瓷片,上面似乎残留着一点模糊的、类似兰草的青色花纹。这花纹的样式,与她之前在二楼那个房间隐约看到的、屏风上残存的绣样,有几分神似。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再次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全是恐惧,更多了一种探究的决心。
她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房间里依旧空寂,布满尘埃。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那面模糊的铜镜,轻声道:“我……我找到一片碎瓷片,上面的花纹……很好看。是你……以前的东西吗?”
房间里静悄悄的。但林晚晴能感觉到,“她”就在这里。
她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应,也不气馁。她拿出随身带着的一块干净软布,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梳妆台上的灰尘,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这屋子……很久没人打扫了吧?我……我帮你擦一擦,好吗?”
依旧没有回应。但当她擦拭到梳妆台一角时,那里堆放着的几件腐朽严重的、看似是旧时梳篦首饰的残骸,却微微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手轻轻推开,为她让出了擦拭的空间。
林晚晴的心微微一颤,一种奇异的、仿佛被接纳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不再说话,只是更加专注地、轻柔地擦拭起来。
傍晚,顾云深独自先回来了。他在院中看到林晚晴正从二楼下来,手中还拿着一块沾满灰尘的软布,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思索与一丝难以名状的柔和神情。
他目光微凝。这几日的观察,他看得分明。林晚晴对那怨灵的恐惧在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危险的好奇与日益增长的亲近感。这绝非好事。
当林晚晴路过他身边,准备去井边清洗抹布时,顾云深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嫂夫人。”
林晚晴脚步一顿,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向他。这几日,顾云深几乎从未主动与她搭话。
顾云深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脏布上,又抬起,直视她的眼睛,那目光恢复了初来时的冷静与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有些痕迹,”他意有所指地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沾染久了,便再难剥离。”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手中的布。
“阴煞之气,蚀骨侵魂。”他继续道,字句清晰,如同冰冷的雨滴敲打在瓦片上,“无论其表象是相助,还是示警,根源皆是至阴至怨之力。生人久处其间,轻则气运低迷,心神不宁;重则……”他顿了顿,看着林晚晴瞬间苍白的脸,“阳气衰微,魂体受损,乃至……同化。”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般砸在林晚晴心上。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顾云深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最后的警示,“但有些界限,踏过便再无回头之路。嫂夫人,望你……慎之,重之。”
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身便回了西厢房。
林晚晴僵立在井边,冰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全身。顾云深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这些日子以来笼罩在好奇与善意之上的朦胧纱幔,露出了底下冰冷而残酷的本质。
同化?
她低头看着自己因为连日操劳而略显苍白的手,回想起偶尔会感觉到的、莫名的疲惫和心悸……难道……
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但这一次,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为那个冰冷存在感到的悲哀,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不愿就此放手的倔强。
她该怎么办?听从这理智而冰冷的警告,彻底远离?可“她”帮过自己,安慰过自己,甚至……可能正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自己真的能视而不见,只顾自身安危吗?
心湖之下,微澜涌动,已分不清是恐惧、是好奇、是善意,还是那悄然滋生的、不该有的牵绊。她站在井边,望着水中自己摇晃的、苍白的倒影,只觉得前途迷雾重重,每一步都踏在薄冰之上,不知下一步是坚实的土地,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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