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竹轩待了一个时辰后,祁桑便悠悠然起身告辞,她略微活动了下手脚,眼底浮现一丝困意。
晏淮鹤将桌案上的一切整理好,对她说了句:“等等。”
等什么?
她迈开的步子收回,见他绕过一侧的屏风走去另一间屋子。没过多久,他走回来,手里拿着一盒点心。
晏淮鹤将点心盒递给她,视线凝在她的脸上,思忖片刻,淡道:“剑招修习不急于一时,若是困的话,便先小睡一会儿罢?”
祁桑只摇头道:“也不知它们两个呆在苍流殿怎么样了,还是先回去看看。对了,你明日不必来找我,我能自己下山的。”
“……好,那我便在山腰处等你。”晏淮鹤回道。
走出听竹轩后,约莫走了三刻,她才一个人慢悠悠地爬上山顶。
没等她往偏殿走上几步,飞扑过来一只黑猫,扒拉着她的衣摆,声音如泣如诉,大声喊道:“祖宗大人您回来了?”
竹悠也紧随其后地出现在转角,抱着一团竹枝,嘴里发出“咕噜”的咀嚼声。
荼漓开始喋喋不休地告状:“今早,那个修士好凶!好可怕!说我们两个太吵了,害得小的只能灰溜溜地躲去后山。祖宗大人,您没有什么事吧?这些修士心眼都坏得很!”
“……忘了说了,荼漓,以后叫我祁桑就好。至于晏淮鹤嘛,唉,毕竟这可是人家的地盘,客随主便。”祁桑见它们都在,也不急着回去,反正这偌大的苍流殿就她们三个。
她随意地坐在横栏上,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我现在打不赢那家伙。师尊不在,他要是像最开始见面那次突然发疯,我怕是根本保护不了你。”
虽说以目前晏淮鹤的态度来看,他对荼漓这只小魔族接受良好,权当空气,大概不会有什么意见。但她每日都要去文渊殿修习课业,不可能随身带着它,扔进界中也不太行。
万一晏淮鹤一个不高兴,岂不是抬手便能把荼漓碾死?
“你把他当成这峰上的山老虎,尽量避开,懂吗?”
祁桑想了想,又从芥子符拿出一颗珠子,随意拿了根细带串起来,挂在它的脖子上:“便宜师尊给的半神器,给你用着吧。”
筠泽昨日离山之前,特意给她留了一张芥子符,里头装了几千颗灵石还有些法器、丹药之类的。
其中,有两件半神器。
她想了想,又将靠在腿上的竹悠抱起来,将一块玉牌同样挂在它的脖子上。
“刚好两件……反正我的命够硬,能用得上半神器的地方很少,倒不如给你们俩。”
“咕噜咕!”
祁桑摸了摸它的头,笑道:“竹悠还是要再努力修炼几年,学会说话。”
“祖宗大人……呜呜,桑桑大人……”荼漓感动不已,眼泪汪汪地扯着她的衣摆。
她抬手轻轻弹了下荼漓的脑门,道:“好啦,别一惊一乍的。你的修为比竹悠要高,灵智也比它开得早,不许仗着自己厉害就欺负它。”
“至于竹悠,荼漓它不吃竹叶,以后也别趁它呼呼大睡时往它嘴里塞叶子。”祁桑看着荼漓嘴角留下的竹屑猜测道。
荼漓点头:“就是就是,小的刚想说这件事!”
“咕咕噜?”
“总之我现在回不去息岚,或许要等什么时候外出历练才有机会将你送回去,你们两个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要互相理解,明白吗?”
“噜噜!”竹悠点了点头。
“……明白了,小的绝不让大人担心!”
祁桑:“好了,我也该去练剑了,你们先回去吧?”
荼漓迈着优雅的步子跳到地上,尾巴卷起竹悠掉了一地的竹枝,领着竹悠走回偏殿。
祁桑也站起身,将食盒丢进芥子符,转而往后山走去。
筠泽现今去往玄苍,在后山留下一道剑意分身,用来督促她修习月川剑法。她每日都需去后山接受筠泽留影的剑法传授,不得偷懒。
浮在湖面上的淡蓝色剑气察觉她的气息,赫然化为筠泽的模样。
“筠泽”看着她,自水中凝出一柄剔透的水剑,淡淡道:“调整气息,感受剑鸣。”
祁桑踏上湖面,唤出七业剑来,凌波而行。山中湿气深重,更何况又踩在湖面上,不过片刻她的发尾便湿了。
她早些年学过这第一式,只不过当时年纪小,总是有几处错处。哪怕后来的百年里,也都是按照错误的剑式来练习的。
自然而然,将此招融会贯通前,她需要先纠正自己剑招上的错处。
筠泽的剑意留影要比他本人严肃正经,只会一本正经地指正,下手毫不留情。
仰灵峰寂静空灵的后山,除去时不时响起的水流声与清越的剑鸣,便只剩下“筠泽”没什么波动的声音:“错了。”
“不对。”
七业随之脱手,掉入水中。
“错。”
祁桑身形不稳,咚地倒在湖面上。
“再来。”
水剑与七业交错铮鸣,余力将祁桑往后震去,她在水面连退数步,脚踩在石台上,才勉强停住身形。
“错的练了多少次,那就重来多少次。”
“站起来。”
“欸……还是错了。”
祁桑从水里爬起来,手撑着石台,甩了甩身上的水。
没办法,她练这个错的练了一百年,都已经牢牢刻在脑海里,形成下意识反应了,慢慢来还好,一旦快起来,衔接时便会无意识挥成错的。
“筠泽”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道:“明日放堂后再来吧。”
话音刚落,“筠泽”便重新化为一道剑光,静静浮在湖面。
祁桑也知道这事一时急不来,道了句“弟子告退”,拖着满身疲惫走上岸。
恰时吹来一阵凉风,吹得她一个哆嗦。
按理来说,她不至于因为泡了半天水而生病,可这阵不算冷的微风,却让她感到了寒冬腊月的刺骨严寒。
辰时起文渊殿的长老授课,试炼台的剑术练习,听竹轩上晏淮鹤的补习,后山“筠泽”的剑招纠正……
完蛋了,她会累死的。
七业剑灵在剑中替她摇旗呐喊:“小桑,再接再厉,等你修为足够,剑扫十四洲,再续七业的传奇!”
“……”
祁桑望着天穹高高挂着的明月,已经没有力气去反驳七业。
任重而道远,倒也十分充实。
她迈着疲倦的步伐走回苍流殿偏殿,将七业搁在一旁的剑架上,脱下外衣。
竹悠和荼漓已然趴在琉璃榻上酣然入睡。
她放缓动作,从漆木横架上拿起寝衣,转去浴池沐浴。
从芥子符中摸出一块灵石拍到池边的石台上,阵法便开始运转。
四角立着的衔珠螭首石雕涌出水来,池水清浅,蒸腾起氤氲的雾气。她赤脚踩在莲花纹的玉砖上,蹲下探了探水温——尚可。
祁桑便拆开发髻,缓慢走进池中。一头乌发在水中散开,如墨藻随水摇曳摆动,她闭上眼,将全身放松下来。
这短短几日发生的事,倒是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
脑海闪过许多人和事,最后归于平静。她抬手抚上肩上已然愈合的伤,那里只留下一道极浅的疤痕。
蜃主海市——
她所说的那句:“汝是祂在寻的人。”
这个“祂”究竟指谁?
一般来说能让蜃主记住,并称为“祂”,那么这个人在渊罅的地位绝对不低。而如果是狐君,想来不可能。
现如今,渊罅摆在台面上的、除去常丘茫海的其余四地中:伐地无主,不在考虑之内;泄天镜由舒黎神尊亲自看守,那位堕神也早就不管外事;地天否的厄王主·辟雍神智不清,只知屠戮,敌我不分,实在很难想象祂会指名道姓找什么人……
那么最后兜兜转转还是绕回了伏莽一地——
据古籍记载,渊罅现今的三大君王,辟雍已有近万年的记载,至于云异更是从渊罅被封印之时便存在的上古之物。
唯有这命无咎,不清楚来历,探不明本体,在千年前故羲城大裂口突然爆发时,一战成名。
据说,命无咎乃是一千五百年前无声无息出现在伏莽的一种毫无实体的存在,祂吞食完当时的伏莽之主·行离,一举成为伏莽的新任君主。
故羲城大裂口处一共爆发过三次。
第一次是千年前,负责护卫故羲城的是玉京,已处风劫境的祁衿望便死在了这一战中。
第二次,五百年前,由罗浮天川负责此事,罗浮三位水劫境的太清长老齐齐殒命于命无咎之手。
随后,两百年前的第三次,虽成功控制住裂口的扩张,护下百姓,但陆吾剑宗前任掌门谢燕归同近百名长老弟子尽数被封冰雪之中,以身殉阵。
按理来说,受封印桎梏,命无咎只能出现于故羲城那道大裂口。
百年前,她与母亲碰上的那只依附于魔族体内的百目究竟是意外,还是受什么人的命令而来?可……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那人又到底是不是命无咎?
祁桑从水中起身,随手拿起巾帕擦了擦头发,披起衣衫往外走,或许她仍旧忽略了什么东西。
只是,每每强迫自己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她所能想起的只有手上沾上的血……
她深吸了口气,坐在窗前,看远处漆黑一片的天空,出神许久,手不知碰到什么,乌木方盒应声而倒,掉出来一大堆符箓。
上面压着一张纸,行云流水写有几个字——“记得用,不必客气”。
她疑惑地抽出一张符箓,入手的瞬间,符箓瞬间燃起,卷起一阵清风拂干了她发丝间的水。
这些符箓是晏淮鹤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想着,她拿起那枚星玑石,点开里头的传信,发现晏淮鹤给她留了十几条传信。
一路看下来,不外乎是告诉她一些细而杂的小事。最新那条,让她莫要湿着头发坐在窗前吹风。
“谁坐在窗前吹风了?”
她低声嘀咕了句,指尖轻轻滑动,回他两个字“谢了”。
随之,她不知触到什么地方,水幕忽地升起,投在半空,不到几息,这水幕之上便出现了晏淮鹤的身影。
他似乎正准备歇下,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衣衫松松垮垮地穿着,长发披散,一缕垂在身前,一缕拢在耳后,眼底藏了些倦意,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祁桑眨了眨眼,先是对上他的双眼,紧接着仓皇地移开视线,落在那露出一角的结契剑印上。
赤红色的剑印烙印在苍白的肌肤之上,向衣领下蔓延,盯着看时总有些莫名的意味。
她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在看些什么东西时,听见晏淮鹤困惑地唤了她一声:“祁桑?”
意识回笼,她霍然抬手盖住了玉珏,强行掐断了水镜传影。
祁桑深吸几口气,觉得脸上有些燥热,连忙去倒了一杯水灌下。
非礼勿视,方才只是个意外。
她要睡了,立马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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