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散发着淡淡幽蓝光芒的月白玉石便是星鹊石了吧。
祁桑抬起眼,看向背脊挺直的人,歪头不解地问:“这是……给我的?”
晏淮鹤盯着这块月白色的石头,沉默许久,僵硬地点了点头。
闻言,她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欲言又止地看他,斟酌问:“莫非,我们之间真有什么我不清楚的亲缘关系?”
“……”
闻言,他越发沉默,眼角抽了抽,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那为何会是这个颜色?”自己没有记错的话,月白色指的是家人。
先不说晏淮鹤为何能求到这星鹊石,它的颜色是不是有些怪?
晏淮鹤捋了捋思绪,沉静地道:“你我可是同门师兄妹?”
“不错。”祁桑点点头。
他反问:“那这月白色有何不妥?”
“……”别的不说,让祁若瑜来给她求,都不一定能凝成这星鹊石。既然她和晏淮鹤并无亲缘之系,缘何让他对她用情至此?
恰巧一旁的路人发自内心感叹了句:“欸,小姑娘,你兄长对你当真不错。”
“我们站在这里等了许久,喂了好多只星鹊,它们都只给我们衔来河里的泥沙,白白浪费我那么多灵石。”
一人抑扬顿挫地感慨道:“血缘相系,定是这世上最不可分的牵绊了。果然,道侣之间哪有亲人靠得住……”
“对对对,可叹就算是生身父母也不一定能为子女求到这星鹊石,两位定然情谊深厚,往后可要相互扶持!”
“欸,我也想要有这么个可爱的妹妹。”
“不是、我和他不是兄妹,我……诶呀!”祁桑见完全解释不通,只好作罢,避开人群,拽着晏淮鹤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她往那边走的同时,还不忘一手抓过那只迟迟没有离开的星鹊。
等在没什么人影的角落停下,她严肃地盯着手里头的星鹊:“这星鹊真的没有弄错什么吗?为何星鹊石会是月白色的?”
“它很健康。”晏淮鹤伸手在这只星鹊脑袋上点了点,而后拿出一块灵石塞给它,将它放开。
星鹊得了灵石,连忙飞开,暗暗想着,再也不会搭理这个有病的人修了。
随后,晏淮鹤又拿起祁桑手心的玉石,手腕轻转,寻来一根红丝绦勾起玉石。
祁桑抬眼看他,见他一步踏近,俯身凑过来。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擦过她的发丝,一手撩开她的长发,神情郑重地将这玉石戴在她的脖颈间。
轻而缓的呼吸声落在耳畔,有什么忽地陷了下去,如同柔软的丝绒拂过她的肌肤,感到莫名的细痒。
晏淮鹤低垂着眼,将绳结扣好,鬼使神差般偏过头,在她毫无所觉的刹那,唇堪堪擦过她的发髻,停了片刻。
地面的影子朦朦胧胧,像是相拥,又像是轻吻,缱绻而克制,一触即分。
眨眼功夫,他便退回一步之外的距离,若无其事地看她,眉眼含笑,问:“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祁桑望着他,隐约觉得在澄澄的灯火之下,他掩在发丝间无意露出的耳垂有些泛红,盯了许久才慢吞吞收回视线,回道:“许的愿——愿你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愿……我?”他的声音有一瞬滞重,似觉难以置信。
她不觉有什么不对,轻快道:“灯是你的,给你许个愿,权当借花献佛啦。”
晏淮鹤默了一瞬,缓缓舒出口气,似轻叹,似笑音,温声道:“……那我再去取一盏灯来?”
祁桑应道:“好啊,要红色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嗯,等我回来。”
眼看着晏淮鹤的背影越走越远,祁桑往后连退好几步,匆匆忙忙跑回了岸边。
她抬手摸了摸颈间的玉石,又摊开手心望着这所谓的心魂契发呆。半晌,她摸出一块还算漂亮的灵石,朝半空飞着的星鹊伸出手。
星鹊在半空打转,犹豫再三,才缓缓飞过来,落在她的手臂上。
它似乎很是嫌弃地看了眼这干瘪的灵石,视线在祁桑身上停了许久,而后低头轻啄灵石,将里头的灵气吸收干净。
灵石变得黯淡,裂成好几块,最后化为齑粉随风而散。
吸收完灵气,星鹊便展开双翼,绕着祁桑飞过好几圈,随后一头扎进远处的河面。
她的余光盯着在不远处全神贯注挑选花灯的人,心底催促着星鹊快点飞回来。
可惜,这只星鹊慢吞吞的,眼见着晏淮鹤望向她的方向,提着一盏火红色的灯迈步而来,星鹊才从河中飞出。
它甩了甩身上的水,黑漆漆的眼睛映着眼前的景象,鼓起全身的力气“咻”地一声飞了回来。
是朝晏淮鹤那边飞去。
祁桑心下一惊——
让它快点,没说让它正好赶在晏淮鹤回来时加快动作啊!
她一步跨出,挡下星鹊的身影,随后动了动手腕上的净光绫。
净光绫从她腕间飞出,刹那间便将星鹊捆了起来,带回她身边。
此刻,晏淮鹤停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瞧着她不自然的神情,不解地问:“发生何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身后看去。
祁桑一手捂住星鹊的叫声,一手指着岸边的空地,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淡定道:“我选了个好地方,你就在这里放灯吧。”
晏淮鹤犹豫片刻,道:“我去放灯?”
“你的灯是我放的,礼尚往来,我的灯不该你来放么?”祁桑顿了顿,补充道,“你可要认真去想给我的心愿,不能马虎。”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旋即,似是认同了她的说辞。
晏淮鹤眼底漫开一丝笑,绕过她,撩袍在岸边蹲下。
祁桑趁着他许愿的空隙,连忙将快要断气的星鹊捧到眼前,替它解开净光绫,小声道歉好几句。
星鹊靠着她的手掌,头一歪,生无可恋地将那颗玉石吐到她手上。
那是一颗剔透晶莹的石头,玉石的中心似乎有几根极细的光丝,薄薄的一线,看不出颜色为何。
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也给晏淮鹤求一颗……没料到,她竟然真的能成功。
祁桑望着这极其特殊的星鹊石发呆,这到底算不算星鹊石呢?还是说,连星鹊也不清楚她对晏淮鹤究竟是什么感情呢?
她愣神的片刻,星鹊恢复体力,扑扇着翅膀腾空,而后眼露凶光,狠狠往她头顶啄去。
她下意识攥紧手心的石头,连忙抱头乱躲,出声道:“别啄了——我不是故意的——”
“星鹊大人——嘴下留情!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顾去躲开星鹊的乱啄攻势,完全没注意到脚下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
祁桑正躲着,左脚骤然从石头上往下滑,一脚踩空,直直向后仰去。
晏淮鹤回过身,伸手去拽她,却只拽到她的半截衣袖。
裂帛之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哗啦的落水声。
祁桑不敢松开掌心去撑在地上稳住身形,手背划过粗粝的石面,留下一道狰狞的擦伤。她坐在水中,半个身子沉进水里,身上的衣裳近乎湿透,头发也散在水中,发尾止不住地往下滴水。
她落水的一刹那,砸出一道浪,一下子便扑灭了晏淮鹤刚刚放好的花灯,也往他身上溅了许多水。
祁桑甩了甩脸上的水,看着倒扣在水面上的花灯,满含歉疚:“这下白费功夫了。”
晏淮鹤忙将她从水里抱起来,替她抽去衣裳的水,手心盖在她的手背上,拂去那道伤。等确认她无其他不适之后,才淡淡回:“无碍,我再去——”
“不用了。”祁桑从他怀里跳下去,看着飞得老远的罪魁祸首缓缓摇了摇头,“一盏灯而已,不必在意。你许了什么愿?不是说,说出来才灵验么?”
“没什么。”他低声回。
她狐疑地问:“没什么?晏淮鹤,你蹲在地上那么久都没有想好?”
“嗯。”晏淮鹤点头,只道,“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灯便……灭了。”
“那好吧。”
祁桑不疑有他,冲他道:“那花灯也放了,星鹊石也取了,我们回去吧?”
晏淮鹤没回话,沉默地盯着那水里翻倒的花灯,眼底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忽地伸手摘下她脸上的面具,冰冷的掌心覆在她的脸颊上,低声喃喃道:“祁桑,我不会离开的。”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祁桑一时怔住,竟也没有去拍开他的手,任由他的手指压在脸上,轻缓地摩挲。
她望着他的眼眸,从他眼底窥见一丝若有似无的难过。
那盏属于她的花灯在河面飘飘荡荡,无所依存,最后,千灯远去,星鹊归巢,花灯也沉进了漆黑的河底。
晏淮鹤收回视线。
他其实许好了愿——
愿她世世无忧,不再受苦痛离别侵扰,不再独身一人。
可灯灭了。
他在恍惚间,似乎望见她被困在密不透风的狭缝之中,那里看不见一丝光,压抑到让人窒息。
看着在身前拽着他往回走去的人,晏淮鹤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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