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沈执羡的书房,谢初柔停在院中,望着天上的明月,若有所思。
若说自由,这一方世界全在明月所笼之处,若说枷锁,它只得独自高悬。
如今,她走到这一步,也有些迷茫了。
返回竹心苑,她依旧睡不着,干脆起来提笔作诗。
她笔刚落下,末句“浮光碎玉、宴散人空”的墨迹犹未干透,那一点墨,仿佛有生命般在宣纸上泅开,泅成了满室摇曳的舞影。
周围人影轻晃,而她此刻端坐于席间,如一枝初绽的玉兰。
一身月白与天水碧交织的齐胸襦裙,裙衫上用银线与淡青丝线绣着杏花暗纹,墨发半绾,斜插一支银簪,在她转首倾听时,于鬓间微微颤动,清雅得不染半分尘俗。
今日是杨府设宴,沈执羡特意带了她前来赴宴。
只是这宾客尚未到齐,沈执羡借故离去,她扮演着他身边美貌无知的安静侍女。
那晚同沈执羡商量后,他俩一块订下的这个计划。
找出杨府真实的账册,他俩两清。
“柔姑娘,可是觉得无趣?”身旁一位夫人善意搭话。
谢初柔抬眼,报以温婉浅笑:“夫人说笑了,这般盛景,奴婢生平未见。”
她言辞谦卑,姿态却无半分奴颜婢膝。
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沈执羡格外宠爱的侍女,恃美而骄罢了。
谢初柔在宴席上,东张西望,沈执羡离席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了,眼见着杨夫人朝着这边来了,她立刻低下了头。
方才身边这位夫人刚敷衍完,转眼就被杨夫人给盯上了,不过,这也在她的计划内。
她从旁抓了一柄团扇,假装在赏景,见杨夫人众人过来,果断起身就走。
“柔姑娘。”
两侧的小丫鬟叫了她两次,谢初柔都假装没听见。
直到杨夫人有些气急败坏了,她这才应声回身,团扇半掩面颊,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惑与无辜,望向面色不豫的杨夫人。
她微微屈膝,声音软糯:“夫人唤我?”
杨夫人目光如针,在她身上细细刮过,似是想从那清丽绝伦的姿容中找出什么破绽。
方才这侍女与旁人谈笑自若,一见自己过来便避之不及,行迹实在可疑。她压下心头不悦,挤出一丝笑意:“柔姑娘行色匆匆,这是要去何处?”
“回夫人,”谢初柔睫羽轻颤,似受惊的蝶,“奴婢……奴婢只是想寻个清净处,透透气。”她言辞闪烁,愈发显得心虚。
“哦?”杨夫人挑眉,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听闻柔姑娘聪慧无比,我也想着,好不容易见一次,想同姑娘闲话两句,可使得啊?”
此话一出,周遭几位夫人的目光都带了探究的意味。谢初柔心中冷笑,果然,当初杨秉谦无意露出的一个破绽,如今被她用来当作是流言,这杨夫人果然是把所有目光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面上适时地浮现一层慌乱,攥着团扇的指节微微泛白,声音愈发低了:“夫人折煞奴婢了……奴婢愚钝,不过是大人不嫌弃罢了……”
她语无伦次,仿佛因这过誉而惶恐不已,眼波却似不经意般,带着一丝怯怯的仰慕,飞快掠过高座之上与宾客谈笑的杨秉谦。
杨夫人目光如炬,瞬间捕捉到了这一眼,心头猛地一沉。这侍女,竟敢将主意打到她丈夫头上!
她强压怒火,笑容愈发显得皮笑肉不笑:“柔姑娘何必过谦?这沈大人一表人才,姑娘将来也有归处了。”
谢初柔立刻抬起雾蒙蒙的眼眸,那里面除了惶恐,竟还掺杂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羞喜与慌乱,她声音微颤:“是,夫人说的是……奴婢何德何能,能结实杨大人与杨夫人这样的人物,奴婢真是……三生有幸……”
她像是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话都说不完整,那份情窦初开的模样,演得淋漓尽致。
这番情态,不仅杨夫人看得分明,连周遭几位夫人也察觉出些许异样,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杨夫人气得指尖发冷,却不好当场发作。
恰在此时,有侍女来报,请她前去处理一桩急事。
她狠狠剜了谢初柔一眼,只得暂时离去,心中已将这看似清纯、实则狐媚的侍女恨极。
机会来了。
谢初柔估摸着时间,见宴至中程,杨秉谦暂时离席更衣,她便也借口透气,悄然离座。
她算准了路径,在回廊转角处“偶遇”了正返回的杨秉谦。
“奴婢见过刺史大人。”她退至一旁,深深福礼,声音柔婉。
杨秉谦脚步一顿,认出是沈执羡身边那位姿容绝世的侍女,印象中似乎确实机敏,便温和道:“是柔姑娘啊,不必多礼。”
谢初柔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红与仰慕,轻声道:“方才……方才听夫人提及,大人曾赞誉奴婢,奴婢……奴婢心中感激不尽。”
她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个绣着青竹的香囊,双手奉上,又飞快收回,似觉不妥,慌乱道,“此物……此物是奴婢闲来所做,聊表……谢意。万望大人……莫要嫌弃。”
她言辞闪烁,眼神躲闪又含情,将一个对位高权重者心生爱慕却又胆怯羞涩的女子模样,演得入木三分。
杨秉谦宦海沉浮,并非不解风情,见此情景,哪能不明白?
他微微一怔,看着眼前女子清丽脱俗的容颜和那欲说还休的情态,心中不免一丝荡漾。
他接过那香囊,触手温润,带着淡淡冷梅香,笑道:“姑娘有心了。”
就在这时,回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杨夫人压抑着怒气的冰冷声音:“老爷,原来您在此处。”
谢初柔如同受惊的小鹿,脸色瞬间煞白,仓促地对杨秉谦福了一福,几乎是落荒而逃。
杨秉谦下意识将香囊拢入袖中,回头正对上夫人那张铁青的脸。
“那贱婢对你做了什么?”杨夫人声音尖利。
“不过偶遇,说了两句话而已,夫人何必大惊小怪。”
杨秉谦皱眉,心下不悦,觉得夫人有些小题大做,更因被打扰了方才那片刻的旖旎而有些不快。
“偶遇?我瞧她是处心积虑!老爷,你莫要被那狐媚子……”
“够了!”杨秉谦低斥一声,“众目睽睽,休要胡言,失了体统!”
夫妻二人不欢而散。
就在她心弦渐紧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从回廊转角处出现。
沈执羡神色从容,袍角一丝不乱,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慵懒的笑意。
他目光扫过全场,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随即信步走来。
“大人。”谢初柔起身,垂首敛目,扮演着恭顺的侍女。
“等久了?”沈执羡语气随意,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执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仿佛只是离席片刻。
“不曾。”她低声应答,借着为他布菜的动作,以仅两人能闻的声音快速耳语,“杨氏已疑。”
沈执羡举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仰头饮尽,放下酒杯时,指尖在桌面上极轻地叩击了两下。
安全,未得手。
谢初柔心下明了。计划受阻,但人安全归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杨秉谦此时也回到了主位,见沈执羡安然在座,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笑着举杯:“沈大人,方才何处去了?让老夫好找。”
沈执羡朗声一笑,姿态风流不羁:“贵府园景精妙,一时沉醉,迷了路径,还累得杨公牵挂,实在是罪过。”他答得滴水不漏,目光坦然。
“无妨无妨。”杨秉谦再次瞧了一眼谢初柔,不禁心生欢喜,想到之前的香囊被夫人给扔了,他顿时心中不悦。
“这……沈大人好福气啊,得此佳人,日日相伴在侧,这福气可是旁人谁也没有的啊?”
杨秉谦话音落下,席间顿时一静。几位夫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目光在谢初柔身上逡巡。
沈执羡执杯的手稳稳当当,唇角笑意反而深了几分:“杨公说笑了。”
他侧首瞥了眼垂眸静立的谢初柔,语气随意,“不过是个还算伶俐的丫头,带在身边端茶倒水罢了,当不得杨公如此盛赞。”
这话轻描淡写,却将杨秉谦隐含暧昧的试探挡了回去。
杨秉谦呵呵一笑,目光却仍黏在谢初柔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惋惜:“是老夫失言了。只是柔姑娘这般品貌,确非寻常侍女可比。”
他话锋微转,“沈大人若不介意,老夫府上倒有几个擅音律的舞姬,或可赠与大人,换得柔姑娘在老夫府中小住几日,指点一二?”
这已近乎明抢。杨夫人脸色瞬间阴沉,死死攥紧了帕子。
沈执羡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面上却笑得慵懒:“杨公美意,执羡心领了。只是这丫头被我惯坏了,性子倔,离了我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
他语气亲昵自然,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占有意味,“何况,她手脚粗笨,只怕指点不了贵府的佳人,平白惹人笑话。”
谢初柔适时地往沈执羡身后缩了缩,指尖轻轻捏住了他一片衣角,一副依赖又不安的模样。
沈执羡感受到衣角传来的微力,知道她在配合做戏,心中微哂,面上对杨秉谦举杯:“杨公,执羡敬您一杯,多谢今日盛情款待。”
杨秉谦碰了个软钉子,见沈执羡态度明确,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强求,只得悻悻举杯,将酒饮尽,只是目光仍不甘地在谢初柔身上打了个转。
宴席后半程,暗流涌动。杨秉谦显然未完全死心,几次借故将话题引向谢初柔,皆被沈执羡四两拨千斤地挡回。
谢初柔始终低眉顺眼,扮演着柔弱无助的侍女,心中却思绪飞转。
果然,宴席将散时,杨府管家笑着上前,对沈执羡道:“沈大人,我家老爷备了些薄礼,已命人送至您暂居的客院。另外,老爷见您这位侍女甚是投缘,特意吩咐将一支珠钗赠与姑娘,聊表心意,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管家身后一个小丫鬟端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支赤金点翠珠钗,价值不菲。
这已不是暗示,而是明晃晃的示好与试探。
[白眼]你想太多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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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她逃他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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