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城外天命城内命1

上万年前,魔界溃不可击,苟延残喘之际,余孽逃窜至人界大地国。

三界为将其赶尽杀绝想出了一个办法——献祭诱灭。

迎新城内,大地国子民正在士兵的驱逐下一点点地搬迁出城。

而另外,有六七辆马车,现下由将士押解,驶向这方。

雄兵利刃,壁垒森严,马车里装的不是宝贝法器,坐的也不是皇权新贵。

里面是孩童,是此次献祭的祭品——阳性生灵。

阳性生灵极其稀有,因为,不是活着的生灵就有阳性。

所谓阳性,其实是一种通俗的说法,与阴相对。

一个人从出生到今时,要从未做过坏事、错事,品德尚且过得去,四肢健全,身体康健无虞,并自出生之日起,往前顺数祖宗六代,每一代皆没有遭遇过大的变故,或是人生起伏,由生到死,均没有出现波折,且此人还需得是阳寿未足十三岁的孩童,才能算是阳性生灵。

缺一则阳性缺,每一条都必不可少。

天界司命府,可窥人界凡人命数。

本来要凑足献祭的十七位阳性生灵,对合作的仙妖人三界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可是!天帝是个多心眼的人,怕有违天命,天界遭受反噬,故而只向其他两界透露了一个字:有!

人界,有阳性生灵。

人界,有足够献祭的阳性生灵。

随后,有且只差了一名六天宫可约束鬼魂的阎罗协助,剩余的事,便让人帝安排人手四下搜寻。

然而,大地国发出告示寻找阳性生灵,于百姓而言,等同是朝廷在向所有人发布“缉杀令”。

流言四散,许多家庭为躲避风头,直接在孩童身上动起手脚,让自家孩子受凉伤风感冒数月,或是狠心折断手脚,一时之间,群起抵抗,竟真让人帝在万里河山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像这批车马中,从西北方雍凉城来的那辆,护疆大将军家的两位小公子,便是几经磨难,在大地国里,最先找到的阳性生灵。

人帝身为人,深谙人性。

久寻不到,人帝便想到了找天下之表率领头。以人性中特有的同心同德为攻击点,只要有一人主动投报,四方臣民定会效仿,再加以威逼利诱,必是能按时寻齐十七名阳性生灵。

这表率,毫无疑问,自是从人帝领属的臣官家中搜寻。

百官享碌,天下出了事,百官及其家属先顶上,也是众人喜闻乐见的。

只不过,官场多风云,找一两代父子皆在朝中为官的,还算比较容易,两三代爷父孙都为朝效命的,也不算难事,可是要祖上六代,直系传承,均是朝中之人,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了,那难度比找六代全家务农的,要高上千倍万倍,犹如小鬼登天。

也不知是命里要给三界灭魔的机会,还是真的事在人为,人帝得到了他的捷报。

一封只会在战时才会火漆封送的秘信,从雍凉城送来…

守疆将帅膝下的同胞双子,均是官运命中的阳性生灵。

原来,戍边守城的将领,远离皇朝,多以承袭为主,且历代历朝,都是换国主不换边疆士,故而还真出了符合条件的一家百年朝臣。

朝廷本着仁义出发,只让其奉了一子祭阵,没想到,那马车行到中途,押送的人例行查看时,发现车里居然坐着将军府的两位小公子——杨战息和宋世平。

同时,南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水乡之地,台古郡的富商溪氏,举家九代皆为商,代代善经营,恰巧他们家中,如今有一个年岁适当的独女溪亖音。

因溪氏到溪亖音父母那一代,生意上的往来更加昌盛。诞下溪亖音后,夫妻双双将重心投入到了家族产业中。他们为了弥补与溪亖音聚少离多的亏欠,把她当传家宝一样呵护,要什么给什么,连带朝廷出了征召阳性生灵之事,溪家在条件如此相符合的情况下,也没忍心去伤害溪亖音一分一毫,只是派了一众奴仆,掩藏护送,欲把人藏入乡下。

此时此境,可想而知,哪能让他们家如此简单地躲过这一劫啊。

在他们犹豫之间,朝廷的士兵早在半路截走了溪亖音。

溪氏上下,悔不当初,痛哭在家…

都说好事上赶着来,这不好的事,没想到…亦有人会傻傻地去凑热闹。

西面,一小镇中,击鼓传出一道消息。

镇上衙役挨家挨户搜寻阳性生灵之际,有一名叫南泥的孩子,在一群孩童被盘查时,他两肋插刀,挺身而出,主动投报。

经核验,他还真是百寻千念都找不到的阳性生灵。

一而再,再而三的喜讯,让朝廷看到了希望,他们加重了悬赏。

皇城京都中,一间数一数二的花楼,捆了一位名叫怀晓的小厮送去参审。

那一日,出落标致的怀晓,该是从伶人之子的身份,被扣上耳印,带上惑人坠子后,挂牌出售,引客人「住局」。

俚语为:俏伶人,卖初夜,污身子,赚银子。

青楼里的龟婆们见朝廷给的赏钱,比卖掉一个“孩子”的赎金要多翻上好几倍,花街中那七八间楼子,便开始在自家屋里寻找合适的苗子。

嘿!就是这么巧…怀晓往上六代人,均为那家花楼的伶人。

出奇巧合的是,怀晓的几代先祖啊,有一个相同的命数。

他们差不多皆暗通款曲了清白人家的姑娘,且都留下了一个种…

到大地国时,清白姑娘密会伶人有孕,出嫁前,被扔回来的一子,便是怀晓。

这时,东南方隐匿许久的大儒,突然现身临近的城池,敲响了府衙的擂鼓,他献上了族中小才女乐正词媿。

阳性生灵一事如人帝最初始设想那般,出现的人越多,响应的人随之变多,另有三处地方的擂鼓响动,朝廷得到四个小男童,名为凉离、甘歌、路了绿和珪光。

十七名献祭品,只差最后七人。

迎新城内,一个半月前,早已空空如也。

城头的角楼没有士兵把守,一城四方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门外土壤下,以金石埋好了阵法,萧萧肃肃,死气沉沉。

千里以外,却是热闹非凡。仙妖人列阵,仙人助法,妖人助势,凡人助力,他们即将以城为牢,完结一场毁天灭地的大事。

等等…

寂寥的迎新城内,居然还有一丝生气,是一仙。

鬼仙!

鬼仙不是别人,正是贺和。

这几日,贺和频繁穿透城门,进入城内。

他身为筹备十七名阳性生灵的主事官,核验了近千名凡人,然而,这段时间,他都想要把自己扔城里献祭了。

因为他手上,只有那十人。

天下之大,三界广袤,人界生灵繁盛,仙魂之体,想要在人界以无罚无罪之身寻人命,竟也是难上加难。

本来,贺和以为剩余的阳性生灵,会如期寻到…一个月,一个半月…三界帝君催了又催,早寻好的十名孩童都陆续到了迎新城城外,这最后七人,整个大地国愣是一点踪影也没有。

灭魔一事,不能再耽搁…

今日,贺和奉命,先将十名孩童关入城内。

城门未开,贺和以符纸在上面剖洞,陆续把十人遣进了迎新城内。

贺和道:“进去后,站在城门处等着,不许四处乱跑,里面有阵法…当心被阵法缴成肉泥。”

十七名阳性生灵还没收齐,阵法启动不了,贺和说出来,是吓唬他们的。再说,那阵法是用来对付魔界余孽,就算十人乱闯碰到了,其实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他之所以佯装腔作势,是因为这段时间见小孩见得太多,知道小孩心性未定,对什么都会好奇,虽然这十名阳性生灵好似天生比较沉稳,但他不想待会儿进去了,再被“找小孩”折腾一番。

贺和迈入城门后,眼前景象,让他脚下一顿。

迎新城上空,断线的金纹星图绘制完毕,城内的十七生祭阵,十处星位亮起了光。

这一景象说明,入城的人数,满足了。

只待得到剩余七人的「名字」,献祭生死阵便能生效。而生效之后,再有三日左右,魔界余孽就能闻着味儿,被城内的灵气气息引诱至此。

到时候,十七人以血点香,饶是魔界欲孽想走,也恐怕难以抵抗城内诱惑,悉数同迎新城一起湮灭。

贺和喃喃自语道:“怎么回事?明明才十名小童,阵光怎么会亮。”

溪亖音眼尖地瞧见一抹身影,指向城楼对面茶铺的拐角处。

城楼下的视线纷纷被吸引过去,溪亖音疑惑道:“道长,你是在找他们吗?”

贺和肉眼扫过,道:“他们?”

还好,他眼神没差到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不过。

定睛一看,贺和瞧见一片衣角飞入墙角,半身黑影藏入,心道:来都来了,怎么能走呢?!

手上施法捏诀,慢慢地,从对面茶铺拐角处,依次逼出七位脏兮兮的孩童。

见状,贺和眉开眼笑,心道:难怪天道选的是此城,竟是一早就安排好了七人。

一位衣襟发髻相对整洁的小孩,双手拦在其他六人面前,与城楼前的贺和对峙,道:“是你封的城?”

贺和掐指卜算,睨眼嬉笑道:“你不怕我?”

孩童默不作声,眼神警戒。

贺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满意点头,答道:“不是我封的城,封城的人…都在外面。”

紧接着,他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一个问题?”

孩童点了点头。

贺和挑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答道:“隗晎。”

两字刚说完,隗晎紧锣密语道:“该你了。”

闻言,贺和嫣然一笑,道:“好,你问吧。”

两人默契一致,将提问答问当做了“游戏”。

隗晎道:“你能放我们出去吗?”

贺和道:“不能。”

随即,他指向隗晎身旁的一人,按照游戏规则 ,又该他发问了。

贺和道:“他叫什么名字?”

一人一问,一人一答,真是一件公平的买卖。隗晎朝身后两边各看了一眼,蹙眉沉思,迟疑了一瞬,答道:“齐同舟。”

齐同舟?有名有姓?!贺和摇头自语道:“不对,你们七人均是小乞儿,怎会有姓?”

隗晎仰头看向贺和,余光瞟了一眼天空,目光微闪,霎时,便收敛住,面色平静,瘪嘴道:“捡的。”

贺和点点头,便听见隗晎沉声道:“该我问了…”

贺和急忙打断他的话,道:“等一下!”

扫了一眼半空中的阵法,那星位上第十二人的名字,并没有如期被点亮,他讨价还价,抿唇道:“方才我那一问,你答了不作数,需要他自己告诉我名字。”

隗晎余光回瞟向天空,若有所悟,摇头道:“不行,我已经答了。”

堂堂六天宫的第十殿阎罗,领了一个倒霉的差事,劳心劳力也不一定能得到三界的表扬,今日还要如此悲催地被一个小孩压一头,日后怎能在地府抬起头…

贺和神情严肃,双手抱臂,准备与对方舌战一场。

隗晎眼神坚定,身材矮小,气势不弱,丝毫没退缩,先一步开口道:“‘大人’,不能不讲信用。”

顿了顿,他笑道:“我们…可都是小孩…”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小孩”。

那眼神也一点不像“小孩”。

可是,城门内的一群人,不管从身量还是年岁评判,的确只有贺和一人看起来是“大人”,其他人都是小孩。

同时,那群小孩,因隗晎的两句话,眉头紧蹙,蓦地同仇敌忾,一人说了一两句,一道指责贺和这位“大人”:“世道变成了这般,难怪阿爷早早隐匿了…”

“是男人就有点骨气!!”

“还是个大男人哟!”

“道长,这样做有损修行。”

“道长,你怎么能欺负小孩呢?你是坏人吗?你会欺负我吗?”

“…”

情势不妙…

打落牙齿和血吞,论年龄,贺和的确比他们活得久,论身量,贺和是一个成年男子,论因果,贺和还想要他们的命。所以,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没有底气,去同这群“小孩”争一个输赢。

放下手,他吞咽一口气后,不情不愿道:“你问吧。”

不一会儿,四周安静下来,隗晎慢悠悠地道:“我们会死吗?”

在场的,除了隗晎和贺和,其他人皆浑身一震,木楞地看看隗晎,又偷偷瞧一眼道士装扮的贺和。

他们年岁虽然尚小,却没有痴傻愚笨的人,都听明白了这句话,也懂生死为何事。

突然之间,嘈杂再起。

“为什么会死?”“原来是要我们来送死?”“怎么办…”“我们还能出去吗?”“阿爹阿娘不要我们了吗?”“呜呜呜呜呜…”

诸如此类,伴随一两道哽咽。

不好,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强押他们入阵,会不会显得过于残忍…

多半,会损点功德了。

贺和暗想,许久没能张口言语。

他不太会哄小孩…

这时,隗晎穿透众人的吵闹,道:“安静一点。”

他身边的六人先闭了嘴,眼神闪烁地听候隗晎的指令。

对面十人虽各自为营,却是不再说话。有一两名年岁较弱的小孩,没能控制好情绪,还在呜呜咽咽,但好在也算是没那么吵闹,此刻若是有人正常说话,不会影响别人听清。

隗晎目光直逼贺和,继续道:“道长不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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