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出发,中途还停下来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傍晚时分、天快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他们才终于看见中原中也之前看见的……很小的聚落。
他们还没真正下山,而是站在山林间一个能望见底下村落的小平台上。
太宰治拿出望远镜,朝着聚落的方向望过去,轻啧一声,“今天还是在山上扎营吧。那里别说有钱的极道势力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灯也盯着底下,认真的看了看,接着指向其中一个方向,“那间屋子一阵子没人住了,我们可以去住吗?看起来还很好,不会倒下来。”
太宰治顺着灯的目光看过去,“这个嘛……应该可以。”
是一间杂草丛生,明显废弃一阵子的房屋。
虽然去废墟里住,很有可能也要在里面搭个帐篷起来才行,不过总比睡在山里好。
他们现在的御寒用具太少了,直接睡在山里应该比睡在建筑物里还冷。
而且住宅废墟里很有可能会有弃置的棉被之类的物品。
至于其他的问题,比如建筑是否还稳定的不会倒塌,或是进入之后会不会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导致一些更麻烦的事之类的……
中原中也相信灯和太宰治的判断。
他们在各自擅长的方面都觉得没问题,基本就没什么问题。
现在离聚落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以他们的脚程,大概天暗下来之后没多久就会抵达。
但是夜晚的山路比白天难走,很难用白天的脚程来判断晚上会耗费的时间。
他们又走了一阵子,才终于离开没有规划过的山林间,来到无人的柏油路上。
道路窄窄的,只有一个车道,大概不是国道,只是供居民使用的山间小路。
不过和还要自己开路的山野比起来,已经平坦好走很多。
灯抬头看向聚集了数只飞蛾的街灯,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好多昆虫在飞。它们为什么要撞在街灯上,不会痛吗?”
“那是飞蛾。”中原中也揽住灯的腰,让他不会因为抬头观察而走歪了路,“因为趋光性。很多昆虫都有趋光性,会本能的朝着有光的地方飞行。”
“不只昆虫,很多动物也都会本能的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太宰治说,“人类大概也是如此。在黑暗中看见有光的地方,就会想朝着那里前进。”
“趋光性。”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是昆虫这样撞,会死掉的哦?”
“即使会死掉,也要不断朝着光源所在的地方前进。”太宰治意味不明的笑笑,“明明栖身于黑暗就能活下来,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本能啊……”
灯侧头看看他,想了想道,“搞不好在黑暗里也活不下去哦?虽然一直朝着明亮的地方撞击会死掉,但是搞不好黑暗里有飞蛾很讨厌、很害怕的东西。在哪里都没办法活下去的话,那去自己喜欢的地方死掉也很好呀。”
中原中也听着他说,忍不住笑了一下。
灯的说法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好像没有不对的地方。
太宰治的唇角也不自觉弯起,“……说的也是。反正都是要死掉的,不如找个喜欢的地方死掉。”
这是生活在阶层都市终末里的人共同的想法,大概也是很多在人类消失之后的城市里持续工作的机械的想法。
但某种程度上,似乎不只是在稳定步入终末的世界中适用。
至少对他们……对出身里世界的人来说,很能让他们感到共鸣。
虽然街灯不算非常明亮,街灯与街灯之间的间隔也很遥远,可是已经不需要让人形兵器模型继续发射激光了。
他们慢慢走在蜿蜒的道路上。
两边笔直参天的树,在黑暗中静谧伫立。
空气中是夜晚山林特有的气味,从树木掩映之间,能看见明亮闪烁的星星。
从这个街灯微弱的光晕底下走到黑暗中,再从黑暗中走到那个街灯的微弱光晕下,影子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
“好像在散步。”灯眉眼弯弯的,几步上前,快快乐乐的握住中原中也的手,又稍微转过头,握住在后面一点的太宰治的手,“喜欢散步!”
虽然已经临近人类居住的地方,但人烟稀少,山林里依然很是寂静,完全没听见底下人类活动的声音。
中原中也又看了眼远处树林掩映间偶尔会透出来的聚落灯光,忍不住问,“灯,有听见人类活动的声音了吗?”
深山里只有灯光、没有声音的静谧村庄……总觉得特别有什么怪谈开头的感觉。
在灯回答之前,太宰治凉凉的声音先响起,“异能力究竟能不能对鬼魂作用呢?污浊可以轻易毁灭世界上的任何物体,但能把没有实体的鬼魂也毁灭吗?”
灯迷茫的说,“……是说那个可能是鬼魂的村庄吗?唔、可是,有呀,有人类活动的声音。”
太宰治叹了口气,“唉,可惜,我还以为能亲眼看见鬼魂了呢。”
中原中也当然不怕鬼,不过如果可以不遇见,他也不想遇见,“……有人类活动的声音就好了。”
灯倒是和太宰治一样,很期待的样子,“我们要去住的废墟里会不会有鬼魂呀?想和鬼魂说话!”
中原中也默默捏捏他的手掌,“不是每个鬼魂都是好的啊。会有很坏的鬼魂,话都不说就想攻击人的。”
灯想了想,“你们好像比鬼魂更坏。”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沉默几秒,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太宰治扑哧一声笑出来,抹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又可惜的说,“基本上遇不到。能留在人世间的怨灵对能量的感应会比人类清晰很多,中也污浊的庞大能量,人类平时无法感知,但会让怨灵无比恐惧,根本就不敢靠近。”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问,“你是在胡诌,还是说真的?”
“你觉得呢?”太宰治反问。
灯看看太宰治,快乐的回答中原中也的话,“太宰没有在骗人!”
中原中也又沉默了一下,“世界上真的有怨灵?”
他虽然曾经听下属和同事说过不少类似的事,可是他从来没有遇到,所以即使宁可信其有,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相信怨灵的存在。
太宰治漫不经心的点头,“当然有。鬼魂也能说是某种不稳定的能量残余,阶层都市没有鬼魂存在,除了世界已经足够稳定的不会产生类似物体之外,也很有可能是被神明稳定掉了。”
神明就是清道夫的概念,为了让地球安稳休眠,四处跑来跑去的把地球上各种不稳定的能量都安定下来。
那么,如果鬼魂也是其中一种不安定的能量,当然也要被安定。
虽然很合理,但总觉得完全不能深思。
如果一深思,就会觉得非常微妙。
灯还是心态特别好,“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大家都在神明身边,真好呀。”
“是啊。”太宰治说,“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反复体验着生前痛苦的怨灵,可悲的让人不忍卒睹。”
说的一副亲眼见过还是体验过的样子。
中原中也狐疑的问,“该不会某个平行世界的你就是怨灵吧。”
太宰治可疑的停顿了一下,大声说,“怎么可能!是某个平行世界的我是驱鬼驱魔的最强阴阳师!”
太大声了,反而显得非常心虚。
不过太宰这家伙,如果不是状态差的情绪一眼就能看出来,通常就是故意让人看出来的。
中原中也也不在意是真是假。
无论如何,即使有某个太宰治是怨灵、即使某个太宰治是知道怨灵可悲的阴阳师,他也没停止规划自己盛大的死亡。
中原中也和灯都没有再说鬼魂的话题。
和以前在阶层都市里散步一样,他们一路上随意的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出山道,终于来到有人类居住的地方。
村庄真的很小很小,以亮起灯光的住宅来计算,大概只有十户依然住在这里的人家。
虽然现在的住户很少,不过以前一定也曾经有过一段居民很多的时期,只是人口外流严重,有不少许久无人居住的屋子。
他们一进到村落里,就不再开口说话,安安静静的走向预定要住的、离现在仅存着的住家比较远的废墟。
顺着攀满植物的围墙稍微绕了绕,中原中也找了个好位置,率先跳进去,无声无息的落在已经杂草丛生的小庭院里,简单清理一下地上的杂物。
他漂浮起来,对着外面的灯和太宰治点点头。
灯和太宰治同时轻飘飘的翻过围墙,安静无声的落到地上。
“大概荒废了……”太宰治就着自然光,瞥了眼地上的杂物,“三年左右而已。”
灯也四处看看,小声的感叹道,“好新的房子。”
中原中也有些莞尔的弯起唇角。
也是。
即使这栋屋子已经废弃三年,外面杂草丛生,里头的情况大概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对灯来说确实是很新的房子。
以前看见的随便一个东西都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对物品新旧的概念当然会很不一样。
中原中也把人形兵器模型摁亮,把激光朝着地面照,也轻声道,“小心走。”
又绕了屋子走了一小段路,从已经半损毁、自动脱落大半的侧边木门钻进屋子里。
一进去就能看见灰尘遍布的灶台和餐桌。
灯光照过去,厨房不算非常大,里头杂七杂八的堆置着不少锅碗瓢盆,餐桌上也堆叠着不少晚盘。
没有被游民或小偷破坏的痕迹,完整地保留了三年前当时的住户离开这里时的模样。
……虽然不能说非常杂乱,可是东西很多,大半都没带走。
中原中也回过头,刚想让灯小心走,就看见灯准确地从餐桌上拿起一个酱料瓶,打开来嗅了嗅。
空气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味飘散开来。
来不及阻止的中原中也:……
灯瞬间瞪大眼睛,露出震撼的表情,“……坏掉了。”
太宰治在旁边狂笑,“噗、当然坏掉了啊哈哈哈!只有阶层都市的食物才几百年不会坏,这里的很快就坏掉了,还会散发出很恐怖的气味哦。”
灯把酱料瓶重新关好,默默放回去,默默抬起头,表情很复杂,“真的臭臭的。”
中原中也这下也扑哧笑出来,“不只是酱料会臭臭的。”
他顿了顿,看向旁边积着厚重灰尘的冰箱,“冰箱也会臭臭的。”
灯跟着看过去,心有余悸的说,“唔、差点就要去开了。”
“那就会闻到比刚才更恐怖的气味。”太宰治站到冰箱旁边,伸手握住把手,笑眯眯的回头,“要不要闻闻看……等等、别走啊!没灯光我会跌倒——”
中原中也根本不理他,拉着灯的手就往厨房外走,“爱闻自己去闻。”
太宰治、太宰治看着逐渐远去的灯光,还是只能跟上,“真胆小耶,反正绝对没有擂钵街臭。”
中原中也吐槽,“完全不一样好吗!”
“擂钵街比刚刚的食物还臭?”灯有些好奇地问。
中原中也回想起曾经每天都要闻到的气味,“……不太好说。”
太宰治露出有点嫌恶的表情,“绝对比刚刚的食物还臭。尸臭味、尿骚味、很多人许久不洗澡的味道,还有烟味、酒味,各种违法药物的气味。别说比过期食物臭了,甚至比废弃场还臭。”
灯想像了一下,“唔、想不出来。”
中原中也把灯光稍微举高,照亮面前同样堆满杂物的客厅,低声道,“之后带你去看看。”
灯点点头,“嗯!想去看看,中也长大的地方!”
太宰治酸溜溜的说,“我呢?”
“也想去看!”灯说,“也想看太宰长大的地方。”
太宰治轻笑一声,“到时候就把中也随便丢在哪里,我们两个回去看。”
就像中原中也不想让太宰治也一起回擂钵街看看一样,太宰治当然也不想让中原中也跟着回到他无人知晓的故乡。
不管怎么样,都是之后的事了。
现在还是要先在这栋屋子里找到能睡觉的地方,顺便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关于他们的所在地,以及究竟来到了什么时候的线索。
中原中也把模型放在桌上充当光源,三个人分头翻翻乱七八糟的客厅。
客厅里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中原中也随手打开电视柜底下的抽屉,拿起里头放着的杂志翻了翻。
都是一些不认识的明星。
灯带着点不确定的声音传来,“这个……是日期?”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同时放下手边无用的东西,走到灯旁边。
灯手中拿着的是一份已经泛黄的报纸,最上头有一行小小的字,写着……距离中原中也死去的那天,已经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几乎是震撼的盯着那串代表日期的数字,“这里已经荒废至少三年了?”
太宰治特别愉快的回答,“没错。哎呀,简直就像浦岛太郎一样呢,去了另一个世界之后再回来,就是一百年过去了。”
灯有点傻住,“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现在心情有些复杂难言,不过还是先回答傻乎乎听太宰治乱说的灯,“不是,没那么久。如果这里只荒废三年的话,距离我在战场上失踪,就大概过去五年了。”
“五年……”灯担忧的看看他,轻轻把手覆到他手背上。
中原中也停顿了一下,弯弯唇角,低声道,“还好,没有很久。”
五年是个……不长不短的时间。
能让很多事都改变,也会有很多事不会改变。
灯握住中原中也的手,没有说话,又看看太宰治。
太宰治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对我来说,就算过去一百年都没关系哦。五年……很多事都被解决了,不错不错。”
中原中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事,不过既然都解决了,究竟是什么事也不重要了。
他把报纸放下,回握住灯的手,“没事,我也早就做好可能来到五十年后、五百年后的心理准备了。”
都没打算再回去里世界,也没打算继续掺和横滨的事了,回来的时间是五年或十年,甚至是几百年,好像都没什么关系。
中原中也微微弯起唇角,在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之前道,“五年,这个时间真的还不错啊。”
灯不太明白,不过看他露出释然的笑容,也跟着微笑起来,“嗯!”
楼梯是木质的,虽然还没朽坏,可是踏上去也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不过整体看来,这栋屋子的保存状况还不算特别差。
二楼走道就没有一楼那么杂乱了,楼梯间一片空旷,总共只有两间房。
其中一间是空旷的和室,榻榻米久未保养,拉开门就能闻到轻微的霉味。
灯小小的咳了一声,探头看进去,“也没有柜子。”
太宰治笑起来,“没柜子也没关系,我们不用再找物资了。”
“也是哦。”灯说着,又忽然想到,“之后可能还要住在外面、住在帐篷里?”
“不用了。”太宰治看着在黑暗中还是亮晶晶的灯的眼睛,揉了揉他的头,“我们明天就能去到有极道势力的地方。”
他摆出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劫富济贫!我们就不用住在脏兮兮的帐蓬里、脏兮兮的废墟中,可以去睡干净柔软的床。”
中原中也随手把和室的拉门关上,忍不住吐槽,“当地的极道势力不是我们的存钱罐啊。”
太宰治无辜的说,“难道不是吗?既然选择在里世界生活、成为极道势力,就要有哪天会被黑吃黑……咳、白吃黑的准备呀。”
这就是每个里世界的人必须面对的真实。
没有太多的快意恩仇,也没有丝毫浪漫潇洒,只有血腥暴力、杀人与被杀而已。
中原中也对处理极道势力当然也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只是随意的说,“既然要在表世界生活,钱的来源还是干净一点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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