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风雪好像越来越大了。
中原中也坐在帐篷里,伸了个懒腰,放下手中从家里带出来的书。
虽然他绝对不是第一次自己待着,灯和太宰跑去其他地方之类的分头行动,但或许是因为在废墟里搭起帐篷、外头下着雪的模样太像在阶层都市的时候了,感觉有点……微妙的小寂寞。
只有一点点而已。
只是因为环境寂寥、风雪呼啸,才会忽然有这种感觉。
中原中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在帐篷里又换了个姿势,盯着书页发了会儿呆,接着把书放回背包、拿出笔记本。
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情,都用文字记录下来吧。
这是——属于他的、属于非人类的感情。
他看了看旁边灯的背包,微微笑了一下,将笔记本翻到空白页。
黑色的钢笔在隔线上停顿几秒,便行云流水的落下,一行行字迹出现在纸面上。
与此同时。
帐篷所在的破旧房屋附近,更加破败的广阔宅院里。
“呜哇!”
太宰治的一声惊叫打破有些安静的空间,一脚陷进木板里。
灯反应很快的迅速抱住他,将他往上拉了一把、向后退了一步,也有点吓到,“好危险。”
太宰治娇娇弱弱的靠在灯身上,看着那个被他踩破的地板,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顺理成章的黏到灯身上。
灯摸摸他的背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脚会疼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可是脚好疼哦。”太宰治说着,又趁机把脸埋进灯颈窝乱蹭了两下,终于再次直起身来,看向地板的表情变得很嫌弃,“怎么这么脆弱,质量真差耶。”
其实不能说是质量差,只是年久失修而已。
灯认真的看了看太宰治刚才踩破的地方,“……这里被修补过吧?破掉的用来修补的木头?”
太宰治也发现不对劲了,“要修补也不会找个质量好一点的木头,偷工减料!明明是新修补的,还比旧木头脆弱!”
他哼哼唧唧的骂了几句,带着灯一起绕过那块被踩坏的地板。
原本走着还没在意,可是踩破一次地板,后面走路就会不免变得很小心翼翼的,生怕哪一步又把地板踩坏了。
灯也认真的盯着前面的地板,想先看出有没有修补过的痕迹、哪里比较脆弱。
一路小心的、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一段路,都没再遇见类似的情形。
太宰治停下脚步,稍微松了口气,“到了,我以前住的房间。”
他已经这里离开很多年了,后来一定也有其他人住进这间房。
“感觉真讨厌。”太宰治撅起嘴,唰一下的拉开袄门。
……还是拉不开。
他又默默出了点力,才终于把有些卡卡的袄门拉开,“果然有其他人住过了。”
当然,就算后来没有人住进来,在他离开青森之后,这里也一定会被动过一遍。
除了普通的整理房间,也多少会想从这间房里找到线索,试图得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出走的。
灯跟在太宰治后面走进去,眼睛亮亮的环顾四周,“小小的太宰住过的地方!”
也是个很普通的和室。
现在里头空空荡荡的,大概在房子卖掉之前就有一阵子没有人住过,一点生活痕迹都没遗留下来。
虽然如此,也和太宰治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
灯听他说过以前的事,完全明白的点点头,看向靠着窗的那面墙壁,“没有挂画,也没有字了。”
太宰治轻轻笑起来,又毫不犹豫的诋毁以前的自己,“小时候就只会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拙劣得让人发笑。”
他下定决心要离开之后,就特地让很多人都知道的在墙上多挂了一幅画,偶尔会在墙壁的挂画后面写上消极的文字。刻意弄得仿佛精神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但一直担心被厌弃,所以努力隐瞒着。
等他真正离开宅院,负责查看房间的人发现挂画后面的文字,基本就会由此粗暴的判定他是去什么地方自杀了。
除了挂画之外,其他的所有私人物品都早早就被他一天天的慢慢处理掉,一丝一毫都没留下来。
他当时就知道挂画和字迹是很拙劣的手法,如果真的想知道真相,绝对不可能因此就判断他是自杀。
但即使拙劣,却很有用。
只是一个不重要的孩子而已,失踪就失踪了,家主绝对不会动员寻找。
真的是自杀也就算了,可是明显是以伪装成自杀的名义逃离家族,传出去完全是在损害家族名誉——家族的耻辱,没必要寻找、也没必要在意,就当这个人从未在家族中存在过。
这也是太宰治当时想被这么认为的事。
如果被动员寻找了,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麻烦。
不过就算拙劣却有用,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做的不够好。
当时应该悄悄把整个家族狠狠剥下一层皮再走,家族就不可能撑到他当首领的时候才没落了。
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很久以前孑然一身的离开这里,现在再回来,这里也已经物是人非、大厦倾塌了。
“画就挂在这里。”太宰治走到墙壁边碰碰上头钉着的钉子,又蹲下来,摸摸墙壁,“字写在这里。”
他本来就是用可以轻易清洗掉的颜料写的字,现在都早就被清理过,看不出任何一点痕迹。
后来住在这里的人大概也不知道,房间里曾经住过一个……最终离家出走的叛逆存在。
太宰治弯起唇角,环顾四周。
他当时虽然在课业上不显眼,但总归是家主的直系血脉,又嘴甜会说话、讨人喜欢,房间的位置还不错、空间也不小。
灯好奇的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打开壁橱看了一眼,又有点小惊讶的回过头看太宰治,“这里还有东西。”
太宰治微微挑起眉,走到他旁边,跟着往壁橱里看。
空旷的壁橱里,只剩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盒子,放在上面那层的阴暗角落里。
他们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把已经有些生锈的铁盒子拿出来。
盒子的重量有些轻,可是晃晃就能听见一点哐哐的声音,里头还有东西。
灯压着盒子底部,太宰治努力把生锈的盒盖从生锈的盒身上弄起来。
左边先拔起来一点,再来是右边,接着啪的一声,盒盖终于打开。
里头放着两条翻花绳用的蓝色绳子、几张画着恐龙的小卡片、两颗弹珠、一个木陀螺。
刚才发出哐哐声响的就是弹珠和陀螺。
“哎呀。”太宰治轻笑一声,“是诅咒吗?住在这间房的人都还挺叛逆的呢。”
“叛逆?”灯想了想问,“因为不能玩这些?”
“是啊。”太宰治笑着说,“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游戏道具,是不被允许的哦。”
可是住在这间房间的人离开时没有把盒子带走,大概也已经因为什么原因,变得不再叛逆,成为无聊的大人了。
——对有些人来说,成长或许就是抛弃童年的自己。
太宰治把木陀螺拿出来,放在地上转了一下。
陀螺无力的旋转两圈,就晃晃悠悠的停下来。
“是这样转的呀?”灯看着完全静止的陀螺,也伸手转了转。
陀螺快速转动起来,就差没变成什么旋转武器,一下子从灯那里滚到太宰治那里,碰到他的腿才慢慢停下来。
太宰治、太宰治默默看了眼灯,又看了眼陀螺,忽然扑哧笑出来,“不愧是你呀。”
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迷茫的回望他。
“要让陀螺转动起来,要一定的小技巧哦。”太宰治拿起陀螺,在窗外的光线照射下左右转转,“能第一次玩就玩得这么好的人不多,很厉害呢。”
灯闻言,有点小骄傲的扬起下巴。
太宰治伸手摸摸他的下巴,心情很好的把陀螺放回盒子里。
灯接着拿出画有恐龙的卡片,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
“是恐龙。”太宰治回答,“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世界上还没有人类的时候,恐龙就是遍布世界的霸主。”
后来因为各种人们至今还无法真正确定的原因,恐龙忽然就消失在了地球上。
“恐龙……”灯重复一遍,拿起另外两个卡片,“长得都不一样!唔、翼……翼龙?”
“没错。”太宰治笑着说,“这是能在天上飞的恐龙。这是吃肉的霸王龙、这是只吃植物的雷龙。除了这三种,还有很多不同种类的哦。”
不过这里只有三种恐龙的卡片,想知道更多,就要网络查询或看书才行。
灯把卡片也放回去,盖上盒盖。
“话又说回来。”太宰治若有所思的说,“不知道那个东西还在不在。”
灯看看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诅咒娃娃?”
“就是它!来找找看吧。”太宰治再次打开壁橱,先把盒子放回原位,又伸手到柜子下面那层的最角落摸了摸,咔哒一声打开暗藏的柜门,“哇……还在。”
他没有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而是探出壁橱,让灯过来看。
灯半个身体探进壁橱,观察几秒暗藏在柜子里的破旧玩偶,“唔、感觉不太舒服。”
太宰治握着他的腰,把他带出来,又伸手进去关上暗门,“毕竟是诅咒娃娃呀。”
诅咒娃娃不是他放的,是在他之前的之前,房间的其中一任主人放在里头的。由于他之前也只看过一次,刚进来的时候一时间没有想到要去确认一下,被铁盒子的存在提醒了才想起来。
他小时候有一天无聊,在房间里闲着没事钻进壁橱里,意外发现那里有个极为隐蔽的、藏在墙上的柜子。
壁橱里的壁橱。
按照诅咒娃娃身体里藏着的纸条看来,在他小时候看见时就至少已经放在那里二十年左右,被诅咒的人也早就因病去世,不知道和娃娃到底有没有关系。
封闭守旧的家族里头,发生多少肮脏事都有可能。或许类似的诅咒玩偶不只出现在太宰治的房间,在这栋老宅里的很多很多房间、不起眼的角落也都有,只是一直没有被发现。
但那也已经不重要了。
按照现在家族没落、生死离散的结果看来,无论哪一个诅咒娃娃都已经发挥作用。
太宰治帮灯理了理额发,微微弯起唇角,倾身在灯唇上碰了碰。
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退开。
灯眉眼弯弯的,也凑上去在他脸上亲昵的蹭蹭。
人都自己送上来了,太宰治怎么可能再放他走,轻柔的按住他的后脑,再次覆上他的唇。
依然是非常温柔缓慢的吻。
被抛弃的过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仿佛都从某种尖锐深刻的倒刺变得柔软,轻飘飘的,像是自心脏深处消失掉了。
太宰治舔舔灯的唇,低声道,“……让人把老宅拆除重建吧。”
灯慢慢眨眼,很乖的应了声,“嗯。”
太宰治心情很好的带着灯站起身,站在以前曾经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房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终于也在房间里稍微走了几步,打开玻璃还完好无损的窗户。
外头的风吹拂进来,雪轻飘飘的、轻飘飘的落下。
外面是辽阔的在小时候看起来就像是迷宫的院落,久未打理的现在,即使植物大多被白雪覆盖,也能看出已经完全肆意生长。
院子地面也有一层极为厚重的积雪,如果从他们所在的二楼跳下去,也只会落进松软的雪里。
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却也只是几乎。
已经完全改变了。
太宰治望着雪景,拉长了声音、大声的喊道,“再见——!”
树枝上的雪因为他的呼喊,啪地往下掉落。
灯弯弯眉眼,站到他旁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也跟着喊道,“再见——!”
更多压在树枝上的雪啪地掉落。
太宰治忍不住笑起来。
心情并不意外的非常松快,但是比想像中还要松快了很多很多。
好好道别的感觉真的非常好。
即使这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可是道别之后,就好像完成了什么长久以来没有完成的事情一样,让人心里放松的不可思议。
他又在窗边站了会儿,便心血来潮的问,“到院子里散散步?”
灯当然不会拒绝,“好呀。”
本来是没想到院子里散步的,只是突然看见了,就想去走走。
太宰治没有转身离开房间,而是继续看着窗外几秒,提议道,“我们从这里跳下去!”
灯快快乐乐的笑起来,还是没有拒绝。
他们都是锻炼过体术的人,即使底下没有白雪,要从二楼、甚至是三层楼的高度往下跳,其实都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不过灯还是率先往下跳,稳稳当当的落进雪中,又伸出手,看向还在窗边的太宰治,“我接住你!”
太宰治特别快乐的笑起来,毫不犹豫地往下跳,落进灯怀里。
“很久以前就想过了哦。”太宰治趴在灯身上,抬头望向房间窗户,笑着说,“小时候一直在想,如果能从房间直接跳到院子就好了。如果上的是户外课程,就可以睡到饱再起床,偷偷跑出去玩也绝对不会被发现。”
但即使是对普通的成人来说,二楼的高度都会受伤,对一个孩子而言,更是不可能往下跳的高度。
而且,他那时还没有勇气。
小时候的他大概也很难想像,总有一天他竟然会毫不犹豫的从房间窗户往下跳。
他把下巴靠在灯肩上,不知怎么就又笑起来,接着笑容又慢慢隐没,低低的说,“心情太好了,好不真实。”
灯摸摸他的背,又摸摸他的头发,“是真实的哦,就像我们从阶层都市回来一样真实。”
太宰治轻笑一声,“是呢。”
虽然是不可思议、仿佛幻想般的经历,但灯的存在、他们带回来的东西、脑中的记忆,都代表了经历的真实。
他直起身,握住灯的手。
在这个荒芜许久的院子里走走。
虽然现在覆满了雪,但到了春天雪融之后,就会慢慢被植物占据,成为植物和小动物的天堂。
院子太大了,想走完要花不少时间,太宰治没打算在这个宛如一片小小雪原一样的地方走太久,只是和灯手牵着手的走了一段路。
两个人的脚印遥遥的从屋边往前延伸。
灯回头看看脚印,又看了看掉在雪地上的枯枝,眼睛一亮,“我们来堆雪人吧?”
“好啊。”太宰治说着,又补充道,“不要堆中也的雪人哦。”
本来已经打算要堆三个雪人的灯乖乖点头,“哦。”
反正直到这座老宅完全被拆掉重建好之前,中原中也都不会进来,就算只堆两个雪人,中原中也也不会知道。
就堆两个雪人。
雪足够多,灯从这一头滚了个雪球过来,和滚了个小雪球的太宰治会合,做成第一个雪人的雏形。
第二个雪人也是,灯很快速的滚了个大大的雪球,和太宰治滚过来的小雪球互相堆叠起来。
太宰治盯着两个雪人雏形观察几秒,选了左边的那个,“我要这个,比较高。”
虽然高度都差不多,但是他还是要高一点的那个,比较能代表他。
各自在雪人头上放好五官。
灯稍微站远了一点打量了一下,“很好看!”
“好像差了点什么啊。”太宰治摸摸下巴,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在雪人身上随意的缠了两下,满意的点头,“完成!在外面的太宰治就是要缠绷带嘛。”
堆在家里的雪人没缠绷带还没关系,他现在在家晚上睡觉也不会缠绷带,可是堆在外面的太宰治雪人,就是要和他在外面一样无时无刻缠上绷带。
他又拿了根树枝,在雪地写上“太宰治”、“灯”的字样。
灯再次看看两个雪人,还是觉得没有中原中也的雪人有点奇怪,征询道,“可以画个中也吗?就在地上画。”
太宰治咂咂嘴,勉勉强强的说,“行吧。”
灯快乐的应了声,捡起他刚才随手丢在旁边的树枝,在自己的雪人旁边画上一个简笔画中原中也,又拿起相机咔嚓咔嚓的对着雪人和简笔画都拍了几张照。
太宰治站在旁边打量了一下那个面积比较小的简笔画中原中也,还算可以接受的装作没看见,再次握住灯的手,“走吧。”
从这个他早就已经抛弃的地方、过了许久才终于好好道别过的地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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