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给他消失的那片海

白裕初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处于何种状态。

记忆的终点,是溟海。咸涩的海风咆哮着灌满他的耳膜,墨蓝色的海水像液态的冰川,一寸寸掠夺他体内残存的热量,连奔流的血液都即将凝固成绝望的殷红色冰晶。

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当他终于挣扎着,睁开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发现自己失语了。他正站在太阳之上。

这并非温暖的、孕育生命的恒星,而是一颗被无形命运之缰强行拖拽出轨道、叛逃整个太阳系的灾厄之火。

它在绝对虚无的宇宙深空中疯狂飞驰,身后是支离破碎、黯淡无光的八大行星残骸,如同一场盛大而悲壮的逃亡,燃烧着自身一切物质,化作最后一簇凄艳到极致的、行将毁灭的光焰,奔赴一场已知的、名为“白裕初”的终局。

然后,他看到了让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景象。

一座由无数面巨大镜子构筑的、华丽到令人窒息的迷宫,赫然显现。那是一座精致的樊笼。每一面镜子都光洁如新,无比清晰地映照出他日思夜念、镌刻入骨的脸庞——陈镜屿。有的镜中是少年温柔浅笑,有的是青年专注侧影,有的是离别时强忍悲伤的回眸……成千上万个陈镜屿,成千上万段被定格的美好往昔,此刻却构成了世界上最残酷的囚笼。

“哥哥——!!!”

迷宫的最深处,他最珍视的人,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巨大的十字架上,头颅低垂,双目紧闭,如同沉睡的天使被囚禁于永恒的刑架。银灰色的锁链缠绕着他苍白的躯体,锁链上流动着幽暗的符文,每一次微弱闪烁,都让那张俊美的脸庞因痛苦而微微抽搐。

“我来救你!!!”

白裕初从燃烧的日核上纵身跃下,甚至能感受到恒星最后的余温灼烧着他的灵魂。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向那透明的玻璃幕墙!

“哗啦——!”

玻璃应声碎裂,化作一地晶莹的碎片,迸发出强烈到刺目的七彩眩光。可这破坏仅仅是瞬息——下一刻,无数碎片逆着重力倒流而上,光芒如退潮般收敛,墙壁已恢复如初,光滑得仿佛从未被触及,甚至映不出他此刻惊愕而绝望的倒影。

“哥哥……哥哥!” 玻璃渣滓刺入他纤细的指尖,鲜血如同红玛瑙般渗出,在纯白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哥哥……哥哥!!” 锋利的透明碎片划破他白皙的手腕,留下蜿蜒的血痕,像是雪地上突兀的红色溪流。

“哥哥……哥哥!!!” 那些七彩的光芒仿佛拥有了实体,如同最锋利的钻石尘埃,狠狠嵌入他的掌心、手臂。

一声声玻璃的碎裂声,与他一声声泣血般的呼唤,交织成一曲残忍的二重奏。

他那双曾被陈镜屿无数次温柔握在掌心、小心翼翼亲吻指尖、赞叹“像艺术品一样”的手,此刻已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十指连心,可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的痛苦,如何能与眼前景象带来的万分之一相比?

“哥哥!!!!哥哥!!!!!”

如果这冰冷的玻璃可以无限次复原如初……

那我的心呢?碎了以后,还能拼凑回原来的模样吗?

仿佛是回应他绝望的呐喊,十字架上,陈镜屿苍白如纸的面容微微一动,一滴清泪,混合着某种金色的微光,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滴落在虚无之中,漾开一圈微弱的光晕。

把哥哥还给我啊……

求你了……

下一个瞬间,他脚下的太阳彻底耗尽了所有光芒,如同燃尽的余烬,骤然熄灭,化作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他在无边的、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黑暗中急速下坠,坠落,坠落……

向着永恒的虚无,彻底堕落,湮灭。

对不起,哥哥……

一一……太没用了。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刹那,一只覆盖着如同发光海葵般纤柔触手、却蕴含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手臂,于无尽的虚空中,稳稳地拉住了他。

“哥哥!”

白裕初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粘湿了银白色的碎发。那颗在梦中毁灭的太阳,竟带给他一种可怕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仿佛那不是毁灭,而是……某种归途。

汗水浸透了他身上那套纯白色的柔软丝绸睡衣——这是陈镜屿曾经最喜欢的一套,总说像把一朵云穿在了身上。此刻,湿冷的布料紧贴皮肤,带来一种不适的黏腻感。

他环顾四周,昂贵香薰带来的安定气息,熟悉的家具轮廓,这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位于白家宅邸顶层的卧室。晨昏颠倒的诡异天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渗入,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斑。

他竟然……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视线下移,他发现自己纤细的双脚被洁白的纱布层层包裹,纱布上,正隐隐渗出已然变为暗红色的血渍,如同雪地中绽放的红梅。

钝痛感后知后觉地传来,提醒着他在溟海沙滩上赤足狂奔的疯狂。

“还疼吗,一一。”

一道温柔却缺乏温度的声音响起,像是一杯精心调至适口,却忘了加温的水。

白裕初抬起头,看见“陈镜屿”就静立在床边逆光的位置,仿佛已在那里站成了一个永恒。窗外晦暗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熟悉的身形,那双本应盛满暖意的琥珀色瞳孔,此刻却像两颗被打磨得过于完美的宝石,映不出丝毫光亮,也映不出白裕初惊魂未定的身影。

对……他去了溟海。

在那片吞噬了一切希望与生命的黑色漩涡里,他迷失了所有方向,也几乎……丢掉了自己。

【记忆闪回:溟海婚礼】

溟海。归墟之眼。

传说中,它是万水归流之处,是世界的尽头与起点。

昔日游人如织的仙境,此刻被诡异的死寂笼罩。海域中心,一个巨大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漩涡缓缓转动,仿佛亘古存在的恶魔之瞳,连周遭的空气都因它的引力而微微扭曲。雪白的浪沫在漩涡边缘沸腾、翻滚,发出低沉的、如同巨兽吞咽般的轰鸣,而稍远些的海水却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墨蓝色玻璃,压抑得令人窒息。

绚烂到诡异的极光在天幕上疯狂舞动,色彩浓烈得不似自然造物,紫、绿、红交织翻滚,如同不断变幻盛放、永不落幕的烟花,又像是高纬度流动的、为谁而唱的挽歌灯塔。

紫红色的电蛇不时撕裂苍穹,将这末日景象映照得如同一场献给未知存在的、光怪陆离的盛大婚礼。

白裕初在白色的、如同落雪般洁净的沙滩上狂奔,甩开了所有试图阻拦他的保镖。昂贵的定制皮鞋早已深陷沙砾,他索性赤足,任由粗粝的沙石与隐藏在下的尖锐贝壳碎片划破他娇生惯养的冷白皮肤,留下蜿蜒的、触目惊心的血痕。咸腥的海风呛进喉咙,带来铁锈般的味道。

“哥哥——!!!”

“陈镜屿!你出来!你还要躲到哪里去?!”

“我找不到你啊!我没有方向感啊你知道的!” 他带着哭腔,像一只被遗弃的、惊慌失措的幼兽。

“心灵感应……哥哥,如果你痛苦的话,把痛苦传给我啊!我们一起分担!” 他对着那片绝望的黑色,发出卑微的乞求。

海鸥在他头顶盘旋,发出凄厉得不像鸟鸣的尖啸,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嘲讽的挽歌。

他的哭喊被亘古不变的海风轻易撕碎,只剩下空洞的回声,和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白裕初终于停止了徒劳的奔跑,体力与精神的双重透支让他踉跄跪倒。

恍惚间他觉得,那片黑色的漩涡并非死物,它同样在凝视着自己,带着某种古老的、漠然的审视。

“我会留下来,永远留在这里。”

他跪了下来。冰冷的海水漫上来,浸透了他昂贵的、绣着极光银丝的白色西装裤管,刺骨的寒意瞬间钻进骨髓,让他打了个哆嗦。他举起手中紧紧攥着的对戒。铂金的指环在诡异的天光下闪烁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属于陈镜屿的那枚内刻“My Polaris”(我的北极星),属于他的那枚刻着“My Eternity”(我的永恒)。

他不是在向天空那宛若童话的、却充满不祥的极光祈求,而是在向那片吞噬了他一切希望与爱恋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举行一场一个人的、决绝的婚礼。

“陈镜屿!”他对着大海嘶喊,声音因用力而沙哑,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如同穿透风浪的誓言,“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计划得好好的,连求婚都要等你回来,由你来!”

“可是这次,我不等了!”

“我,白裕初,在这里,单方面宣布——”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陈镜屿合法的、唯一的伴侣!你听到了吗?!你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不重要了!”

“现在,我来嫁给你了。”

他将两枚戒指,郑重地、颤抖地,一同戴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冰凉的金属紧贴皮肤,像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承诺。然后,他站起身,不再看那片令人绝望的海,而是像走向神圣祭坛的新娘,步伐缓慢、坚定,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毁灭性的庄严。

海风呼啸,吹散了他精心打理过的精致发型,银白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簪在发间那朵将开未开、含着朝露的蓝玫瑰,被无情地风卷走,在浑浊的浪花中打了个优雅的旋,便无声沉没,消失不见。

他最后的希望与点缀,先他一步寂灭。

海水没过腰际,漫过胸膛,昂贵的西装被彻底毁去,沉重的布料缠绕着他,要将他拖入深渊。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不知是海水还是泪珠,张开双臂,作出一个拥抱的姿态,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轻声说:

“哥哥,我来赴约了。”

“这次,换你等我。”

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冷与黑暗彻底吞噬,连最后一点光线都要从视野中抽离的瞬间——

一双冰冷而熟悉的臂膀,从身后紧紧环绕住他。那怀抱没有丝毫人类的温度,冷得像深海之下的玄冰,却又带着一种绝对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悍然拉回。一个他朝思暮想、刻入骨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宝贝儿,别吓哥哥。”

“哥哥回来了。”

“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一一。”

【闪回结束】

而现在,他回家了。哥哥……也回来了。

就站在他身边,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在观察一件失而复得的、却可能已出现裂纹的珍贵藏品。

“一一,快跑!” 突然,“陈镜屿”猛地蹙紧眉头,脸上那完美的温柔面具瞬间碎裂,琥珀色的瞳孔剧烈震颤,如同破碎的琉璃,迸发出真实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与恐惧,一个截然不同的、属于真正陈镜屿的、绝望的声音短促地响起!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白裕初的耳膜。

又在下一秒,如同视频信号被强行切换,所有激烈的情绪被无形的手瞬间抹平、缝合。那张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无懈可击的温柔,甚至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

“一一,哥哥就在这里。” “陈镜屿”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想将他揽入怀中,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做噩梦了吗?别怕。”

白裕初猛地向后一缩,脊背撞上冰冷的床头,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像受惊的极地冰原,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熟悉到令人心碎的脸。

刚才……那是什么?

是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是精神崩溃前的征兆?

还是……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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