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娘模模糊糊地想起了。
上一世,顾时彦似乎是考中了那探花郎,入朝为官,一路平步青云。
他做事勤勉,清廉公正,在朝中也是与人为善,并不严苛。
真正地做到了谦谦君子,严而不厉。
那时的谢玉娘以为这位顾家哥哥会一直这样做个文官,但不知为何,顾时彦在一次外敌来犯时请命去了战地,自此后,他便与沙场烽烟为伍,鲜少回到京中。
偶有一次,
她在后宫时,和其他的嫔妃,远远地见过一眼这位顾家哥哥。
那时正值寒冬,他也是穿了件厚重的深蓝色长衣,衣料在凛冽的寒风中簌簌吹动。
高大的身形,在落满皑皑冬雪的红色宫墙之间显得格外醒目,背影吸着众多妃子的视线。
茫茫雪地里,他的什么东西似是突然掉落。只见他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在飘扬的雪花中回了头,深邃的目光穿透纷飞的雪幕,投向身后。
谢玉娘是在那一次瞧见了他的脸。
这些年,他容貌未变,只是身子骨更强壮了些,气质变得成熟,有了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那年,正是景帝十二年,朝中正值改革,他是匆匆被召回京。
下颚处,似是仅匆匆刮过,能看到他淡淡的青色胡茬。
?
“顾哥哥,听说你中了探花。”
“玉娘过了这么些天,没有向你贺喜。”
谢玉娘没有离开,跟上了顾长彦,轻声说道。
顾时彦以前对她多有帮助,燕飞姐姐有的礼物,也会带给她一份。
谢玉娘微微俯身,纤长的睫毛抖动,极有规矩地向顾时彦行了一个福礼。
“玉娘向顾哥哥赔罪了。”
“无事。”
“士人立身,还应戒骄戒躁。少听些恭维伪饰之言,也是一件好事。”
顾时彦双手搭在身侧,一番话说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像是真的发自肺腑,内心真是这么想的。
眼见着谢小小姐脸白了白,一旁站在顾时彦身边的护卫墨五快急死了。
九尺有余,体壮如牛的汉子涨红了脸。
但他也不会说那些秀才会的好听的话。
只能结结巴巴地挥着手解释。
“谢小小姐,我们家,我们家大公子不是那个意思。”
“您说的话,大公子其实特爱听……”
“您上回送来的香囊,大公子……”
墨五还想说什么,却是被顾时彦一句话就给打断了。
“墨五!住嘴!”
他是顾家的长子,谢玉娘是谢府的嫡亲小小姐,而且飞燕又和玉娘是往来密友。
玉娘喊他一句大哥,谢时彦待她就要如亲妹一般。
不可逾矩。
顾时彦的眉生的和顾飞燕一样,极重极浓,配上高鼻,平常神色,也是不怒自威。让人不敢接近。
更别提此时有了情绪。
微厚的嘴唇抿着,极为认真。
墨五被自家主子这从未出现的样子吓得打了个哆嗦。
顾时彦的这副样子简直能止小儿夜啼了。他悄悄移动视线,想看看这娇贵清弱的谢小小姐怎么样了。
是不是被吓得快要哭出来?
但和墨五想的不同。
谢玉娘粉团子一样的脸没有往日规矩认真的样子,而是难得的露出一个笑来。
杏眼微弯,玉笋样葱白细腻的指缝间,藏不住浅浅的梨涡。
“我知道顾哥哥的意思。”
“顾哥哥说的人是想要巴结顾哥哥家世的那些人,他们确实只会说些虚言伪饰的话。”
“顾哥哥能明辨是非,不为外物所惑,是真正的君子呢。”谢玉娘的声音如同温热的潺潺流水,柔和却又清晰。
让听到的人心里一松,接着又是一暖。
顾时彦视线移到一旁,启唇,语气未变。
“过两日祖母会请来王琴师来国公府授琴,你若是无事。”
“可以和燕飞一同向王琴师求学琴艺。”
一旁的墨五听的,心想爷你这也太拐弯抹角了。
还有王琴师什么时候说会来咱们府里面了。
只见少女端起脸,很认真地又朝着顾时彦行了个谢礼。
“谢谢顾哥哥美意,玉娘会好好学的。”
那日她会带着笔墨前去,将王琴师所说的话认真记录。
谢玉娘说完,微微低头,脸颊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顾时彦看着她那开心的模样,严肃的面容神色未变。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墨五离开了。
戏台子终于规整好,开始唱戏。
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谢玉娘站在顾燕飞身侧,顾燕飞看那刀马旦手持长枪,彩衣翻身,动作矫健,眼神凌厉,狠狠一刀砸向那负心汉。
“好!”顾飞燕忍不住出声喝好。
“演完了本小姐赏银子!”
谢玉娘看着台上表演,那驸马怕得快躲到台下去了。
她拿着帕子,遮住唇角,不敢和顾燕飞那样大笑,只是轻轻笑了。
但眼角余光却盯着院中入口。
“荷花怎么还没回来呢?”
荷花是谢玉娘的贴身丫鬟,刚才腹中不适,和谢玉娘说了一声,去别院如厕去了。
“小姐!小姐!”
院外传来一阵哭喊声音。
脸蛋被人打的通红的荷花出现了。
后面跟着的,还有一脸横肉、满肚肥肠的户部尚书之子宋大保。
以及宋府三小姐宋白茗。
“嗯?!你这丫鬟畜生还挺有劲儿!”
一脸横肉的宋大保拽着手里雀儿似的荷花,抬起一层沾了油脂的手就是两巴掌。
两刮子扇得极重,宋大保鼻子和口里喷出粗气。
“妈了个巴子的,敢偷老子的东西!”
荷花的发髻都被扇打得乱了,散在肩上,脸上通红,手里不住地挣扎着。
但比起身上的疼,荷花更在乎宋大保嘴里诬陷她的事情。
“小姐,小姐!荷花没有偷东西!荷花没有偷东西啊!”
荷花眼里含着泪,她总算是见着了谢玉娘,万般委屈都能有人说了。
谢玉娘原本看见荷花被拖进来就跑了过去。
但这齐家为了开宴准备的园子内摆设本就极多,摆件也琳琅满目地放了不少。
花园中间戏台子和入口还隔了一小片结了冰的园中小湖。
谢玉娘跑的极快。
顾燕飞平日里也眼熟,见过荷花这丫头,知道这是谢玉娘的贴身丫鬟。
她也追着跑了上去。
但顾燕飞根本追不上谢玉娘的步子。
因为谢玉娘是拼了命地跑。
“你们不许打荷花!”
“你们谁也不许打荷花!”
谢玉娘气得眼睛湿下泪又发红,喉咙里喊出来的声音都变了。
她咬住牙齿,提着裙子飞快地跑。
荷花看到谢玉娘跑过来,且小姐的眼红红的,声音变了声调,破了音。
知晓小姐因她而喉疾发作。当下落下泪来。
没注意脚下石头子,谢玉娘摔了个趔趄,手心被划破了。
但她顾不得那些,又站起来跑。
跑到了满脸横肉,身形高大的宋大保身前。
“我是谢家的小姐,荷花是我的丫鬟。”
“谁给你的胆子,出手伤人!”
小女娘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旁头戴珍珠翡翠,身披红色狐裘的宋白茗看着谢玉娘却是笑的花枝乱颤。
她也同谢玉娘同岁数,也是碧玉年华,涂了红凤仙的手勾住发梢,眼波流转,扫了吓得哆嗦的荷花一眼。
“哥哥,那贱婢偷了你的东西!”
“这么不老实的丫鬟,就应该搜她的身!”
话音未落,宋大保就伸出胳膊要拽谢玉娘身后的荷花。
“我是谢家的小姐!她是我的贴身丫鬟!”
“你们谁也不许搜荷花的身!”
谢玉娘一张小脸白的没有血色,身躯都因为怒意微微颤抖。
身后的荷花不过十三四岁,听到宋大保要搜他的身,又想起那结实的两巴掌。
害怕地跌跌撞撞离了谢玉娘身后,朝左侧移了两步。
这下可被宋大保一把抓住机会,他身为吏部尚书之子,收拾不了谢玉娘,还收拾不了一个死丫鬟片子么?
宋大保肥大的身躯转了方向,五指张开伸出狠狠一爪。
荷花尖叫一声,衣裙沾上落雪,跌倒在了地上。
这一爪擦过谢玉娘的脖颈,抓开白皙如瓷的肌肤。
谢玉娘的肤上渗出血珠子来。
顾燕飞因为跑的太匆,也在滑凉的雪地上跌了一跤,此时赶到,看到受伤的谢玉娘,穿着鹿皮靴子的脚底,当即一下狠踹在宋大保的肚子上。
这一脚踹的极重,宋大保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痛。
顾燕飞完全不解气,反身弯腰,提起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在宋大保的脸上。
顾燕飞本就是和寻常小姐家不一样,从小喜欢射箭骑马,拳头个个使了真力。
宋大保这下是真的痛了,他平常仗着祖父和爹欺男霸女,往日都是他揍别人,还没有人敢揍过他。想到这里,宋大保眼里闪过一抹恶毒至极的寒光。
他狠狠使力,掀翻了顾燕飞。
顾燕飞哪里肯放过他,又要扑上去。
宋大保借着一个奴役,将他当作肉饼,抗顾燕飞的打。
顾时彦匆匆赶到,询问谢玉娘伤势。
随后擒住了躲在仆役后面的宋大保。
“宋公子,你无故出手伤人,又打伤宋家娘子。
此等行径,与市井无赖何异?今日若不给个交代,我顾时彦定不会善罢甘休!”顾时彦面色冷峻,目光如炬地盯着宋大保,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
宋大保捂着肚子,挣扎不开,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却又因顾时彦的身份而有些忌惮。
“顾时彦,你少多管闲事!”
“今日我就算是打死她,也不关你的事!”
“证据呢?”顾时彦冷冷地问道,“没有证据便随意打人,还伤及无辜,宋公子,你当这世间没有王法了吗?”
此时原在花园看戏的众多公子小姐也纷纷赶到。
一个脂粉涂脸的胡家小姐施施然抱住了宋白茗的手,笑着说道。
“宋姐姐,这手脚不干净的丫鬟,怎还劳烦你让大哥去打。”
“荷花没有偷你们的东西,这都是诬陷!”谢玉娘声音颤抖,但字字清晰。
“荷花是从齐家的别院过来,你,”谢玉娘指着宋大保的脸。
“你是男子,本应在前院,怎么会无故碰见荷花!”
“荷花自小陪伴我长大。她品行如何,我最为清楚,岂容你这等无赖肆意污蔑!”谢玉娘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与宋大保对峙,尽管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丝毫未减她的气势。
“宋公子,你若真有证据,便拿出来让大家看看。”顾时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若是没有,今日之事,你必须给谢小姐和荷花一个合理的交代。”
“证据?”宋大保满是横肉的脸上嗤笑了一声。
“你们搜搜她的身,看她兜里到底有没有爷的东西!”
“我来搜!肯定是在那死丫头的荷包里!”
“哎呦,我听说一般是藏在里衣里!”两名孙氏女围着宋白茗嘻嘻笑着。
荷花在谢玉娘身后,浑身哆嗦着,嘴里哭着她真的没有偷东西。
谢玉娘护着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荷花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来,我要将此事告知官府。”
听闻了谢玉娘的话,众多少爷小姐却是愣了。
为了一个下人,将尚书之子告到官府?
顾燕飞眼中喷火,刚想为谢玉娘说话,但只听一声太监哑声。
“六殿下到!”
身穿黑服的老太监尾随于赵景身后。
赵景扫了一眼众人,一眼便看到了那脖间渗出些血珠的谢玉娘。
他猜出事情经过,心中登时火起,未说话,登时走到宋大保身前,将他一拳打倒至地。
赵景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每一拳都带着十足的力气,宋大保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嘴里发出痛苦的嚎叫。
周围的公子小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过了一会儿,
最先反应的还是顾时彦,宋大保已屎尿尽出,进气少出气多,这再打下去,恐出人命。
“六殿下,还请息怒,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哥哥!哥哥!殿下你放过我哥哥吧!”宋白茗也反应过来,跪倒在地,想拦住赵景。
但赵景还是在一拳一拳地打着。
至到力竭,失力挥不起拳头。
赵景脸上沾上了尘土和血,衣服上也全是褶皱。
一双凤眼看向了顾时彦身后的谢玉娘,少年的声音有点艰涩。
“玉娘,我在前院听说你被打了。”
“你帮我找我的救命恩人,我……
我还未答谢。”
想到还未和玉娘求亲定亲,谢玉娘近来也不愿意在人前和他走得太近。
赵景把想说的话吞在嘴里咽了下去。声音哽咽,只留了一句。
“我赶来的迟了。”
看着谢玉娘受伤的地方,
赵景的那双凤眼变得雾蒙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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