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愠怒

夜色低垂,在翰林院忙了一天的裴蕴之匆匆赶往家中。宵禁的时刻就要到了,街上熙攘的人群都已散去,路旁唯有几户临街的房屋里透出来的烛光。

裴蕴之推开自家房门,与正在院子里闲坐聊天的赵芝华和林容打了个照面。

一见着他回来,赵芝华顿时高兴地笑起来:“正巧蕴之回来了,容儿你快再给他讲一遍,你是如何在公主府将闻家那个贱丫头气昏过去的?”

“什么?”正准备往书房去的裴蕴之脚下一顿,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蹙着眉看向林容,“你做了什么?”

后者冲他得意一笑:“我今日在公主府碰上了闻清檀,不过同她说了几句话,你猜怎么着,她竟然被我活活气晕过去,等我离开公主府的时候都没醒呢!”

“简直是大快人心!”赵芝华在一旁拍手叫好,乐得合不拢嘴,“上次你拦着我,害我们在那小贱人那里吃了瘪,今日容儿可真是替为娘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裴蕴之张了张口,一时竟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海里幻想着闻清檀晕倒时的画面和林容小人得志的笑容,莫名一股火涌上心头。

“容儿,你过来,”他偏过头去,害怕让林容察觉到他面上的神情,语气十分僵硬道,“我有话问你。”

“来了来了,”林容并未发现他话中的异样,欢欢喜喜地上前,嘴里还喜滋滋地自言自语道,“你是不知道今日那个闻清檀的表情有多难看……”

进了屋子,裴蕴之反手关上房门,低声问道:“你今日同她说了什么?”

林容慢条斯理地在椅子上坐下,为自己倒了杯半凉的茶后才笑着说:“这件事恐怕你也不知道,不过你听了之后,肯定比我还高兴。”

不想听她再卖关子,裴蕴之挥挥手,示意她快说。

“我呀,告诉了她一个秘密,”林容慢悠悠地饮了口茶,看了一眼裴蕴之的神情,接着说道,“夫君,你当初给她喝了避子汤,所以你们二人没有孩子,对吧?”

“不错,但你到底想说什么?”裴蕴之有些不耐烦地曲起食指轻点着桌面。

但这个动作在林容看来则是迫不及待,她得意地“哼”了一声:“当初你每次都从我这里拿走配好的避子汤,实际我偷偷加重了避子汤的分量,还添了几味损伤她身体的药材,恐怕她日后——”

“你说什么?”裴蕴之猛地拔高了声音。

他的情绪骤变,将林容吓了一跳:“你突然这么凶做什么?她喝了那些避子汤后,以后再难有孕,你难道不高兴吗?”

那股被裴蕴之强压在心底的无名火终于窜了出来,他下意识地起身,带着怒意质问林容: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自成婚以来,裴蕴之一直温柔似水,柔情脉脉。可自从前几日偶然遇见闻清檀之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林容不解地皱起眉头:“你今日又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冲我发什么脾气?我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我吗?若她怀上了你的孩子,你还舍得与她和离吗?”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烈有些反常后,裴蕴之稍微缓了缓,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给她喝了多久?”

“从你问我要避子汤开始,自然是喝了八年。”林容双手抱胸,语气冷了下来,凌厉的目光扫过灯下神情晦暗不明的裴蕴之。

夜色已经很深了,但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微弱的烛火跃动着,明灭的火光照在二人神色各异的脸上,像鬼魅的影。

“你当初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裴蕴之喉咙发紧,艰难开口,“她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难怪——”

难怪这几次见她,她的脸色总是那么苍白。

裴蕴之的心忽然钝钝地抽痛了一下,像是有人猛地朝心口上扎进了一根刺,细密的疼痛掀不起惊涛骇浪,但却寸寸蔓延,缠绕进肺腑。

敏锐的林容察觉出他话中的情绪,紧跟着质问道:“难怪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裴蕴之避开林容的目光,“难怪她将养了这么久身子骨还是不好。”原来是早就伤了根本,拖了八年才得到医治。

饶是林容平时总是装得毫不在意,但她此刻却忍不住追问:“蕴之,你在怪我吗?”

“没有的事,”裴蕴之兀自笑了,终于肯抬起头来看一眼自己的妻子,“你做得很好。”

没错,他的妻子并没有做错。裴蕴之在心底反复重复这句话,试图将它牢牢刻在自己心里。当初闻清檀不问他的意愿强行与他成婚,害他与林容分离八年才终成眷属,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他放在膝上的手攥紧了衣摆。

那团名贵的面料皱在一起,难看的纹路扭曲地印在绣着青竹的白色衣衫上。

脑海中忽然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可……当初明明是你骗了她。”

**

“哥哥,这里毕竟是公主府,你守在这里不方便,我让驸马备下车马送你回去吧。”

“可她还没醒,我……。”

“檀儿若是醒了,我肯定立马派人去梁王府禀告你,你还是先回去吧。方才太医说了,檀儿很快就会醒了。”

意识朦胧间,屋外人的对话传进了闻清檀的耳朵。她茫然地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床铺时,才恍然想起今日发生了什么。

闻清檀吃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扫了一眼屋内,发现凝竹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

屋外宁鸢和宁珏还在交谈。

“此事皆因林容而起,哥哥打算怎么办?”

“檀儿不愿计较,可我不能再这么纵容裴家肆意妄为了,我会想办法的。阿鸢,檀儿就拜托你了。”

口干喉痛的闻清檀轻轻推了推凝竹:“凝竹?凝竹?我……”

“啊?小姐?”凝竹迷迷糊糊睁开睡眼,发现是自家小姐,顿时高兴地大喊,“小姐你终于醒了!”

“檀儿醒了?”

屋外两人听到动静,宁鸢忙说道:“我进去瞧瞧!”

宁珏跟在她身后,朝屋子里走了两步,但脚步忽然又顿住了。

他隔着层叠的纱帘远远望了一眼正在喝水的闻清檀,而后唤来明川,转身离开。

“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宁鸢高兴地跑进来,“你要是在我府上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崔老夫人交代啊?”

喝了水的闻清檀又缓了缓,才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这不是还好好、咳咳咳咳、好好地吗?”

见她咳嗽,宁鸢不由得有些心疼:“我已派人去闻府回话了,你今日生病不好挪动,且在公主府歇下吧。”

说着,她握住闻清檀的手:“旁的事情你不要操心,等到休息好了再回去,万事都有我们呢。”

“嗯,”闻清檀反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有你们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宁鸢差人去端熬好的药,扭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檀儿,今日究竟是出了何事?你……你若是不愿说便罢了。”

头疼欲裂的闻清檀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林容口中……知道了一些陈年旧事罢了。”她又喝了点水,等嗓子舒服了些后,才继续道:“当初我与裴蕴之成婚,八年来从未有过身孕,你可知为何?”

宁鸢蹙起了眉:“难道不是你身子骨太弱?”当初她听说闻清檀与裴蕴之和离一事,也曾试探着追问过原因。但闻清檀对所有人皆是一句“恩爱不再”,至于这八年里发生了什么,旁人一概不知。

“呵,”闻清檀扯起嘴角轻声笑了,像是自嘲似的,“裴蕴之给我喝了、避子汤,而林容背着他加、加重了分量,还加入了损伤身体的药材。”

说这一段话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闻清檀体力不支地半靠在凝竹身上,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顺着因病而毫无血色如同死灰的面颊滚落,被她紧紧攥住的锦被上碎成水花。

“我不懂岐黄,裴蕴之屡屡、屡屡骗我说那避子汤是为我……滋补身体的好东西,我竟然、信了他八年!”她用虚弱的气声撕心裂肺地喊出最后几个字,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如断珠般滚落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她的手背上。

“下贱的东西!”宁鸢气得恨不得现在就把裴家一家子拖出去砍头,她心痛地搂住闻清檀的肩,让她能够卸力靠在自己怀里,“檀儿,别再忍气吞声了,好不好、”

闻清檀埋在她的肩头,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我只恨自己瞎了眼,当初叫裴蕴之蒙蔽,心甘情愿为他裴家当牛做马,”她抬头拭去颊边的泪,“和离之后我本想相安无事就此罢休,谁知他们欺人太甚……”

宁鸢拿来帕子,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檀儿,裴家不会再得意下去了。我和哥哥一定会让裴蕴之为他曾经所行种种付出代价!”

**

今夜天气不好,乌云聚拢,遮盖了惨淡的月光。远处几声滚雷劈过,倾盆的大雨瞬间倾泻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

裴蕴之烦躁地起身,关上了窗子,却并未能将暴雨如注的嘈杂声隔绝。

林容睡得很熟,并未被这雨声吵醒。

“嚓”地一声,裴蕴之点亮了一盏烛火。屋外的狂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吹进来,他手中的烛火跟着晃动,明灭几下,忽然熄灭了。

裴蕴之想起曾经的某个雨夜,他和闻清檀坐在窗前闲谈歌赋,共剪烛火。

但如今……听闻她尚在公主府,因病而无法返家。想到此,他的心就无法自控的抽痛起来。

“轰!”一声惊雷猛地砸落。

“啊!”林容被这剧烈的声响吓醒,一扭头发现裴蕴之不在床上躺着,竟然在床边坐着。

“夫君!”没多想的林容一头扎进裴蕴之怀里,“还好你在,刚才真是吓到我了……”她一向害怕打雷,刚才那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将她吓个不轻,此刻的她在裴蕴之怀中轻轻抽泣起来,我见犹怜。

“别怕,”裴蕴之抬手,在黑暗中温柔地拭去林容的眼泪,轻声笑道:“我一直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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