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忘却

喝了药后,药性渐渐发作,闻清檀哭了会儿,又渐渐沉入了梦乡。

宁鸢看着她睡熟,又嘱咐凝竹好好照看她家小姐后,才跟着驸马去休息。

“小姐……”凝竹趴在床边抚平闻清檀蹙起的眉心,喃喃道,“早知今日,凝竹当初也该劝着您,否则……”她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

替小姐又理了理被子后,凝竹拿来软垫,就这么趴在床边陪着闻清檀一起入睡。

到了半夜,外面忽然下起了暴雨。本就睡得不安稳的闻清檀翻了个身,方才断断续续梦到的往事再度袭来。

她和裴蕴之的初遇,说到底还是兄长闻瑾的功劳。

他们的父亲去世得早,是闻瑾年纪小小便承袭了爵位。从小与太子情同手足的闻瑾在新帝登基后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红人,因此巴结闻家的人日渐多了起来,府上也跟着热闹了不少。

那一日,闻瑾在家中举办了诗会,请来一众好友赏春游玩。而裴蕴之作为齐国公世子的随侍侍奉左右,也来到了闻家。

**

“前厅都是男子,你过去做什么?”崔慈皱眉,不悦地看着坐在跟前的女儿,“听娘的话,你回去安心绣那幅贺寿图,过阵子太后五十大寿,你可别丢了咱们闻家的脸面。”

“可是……”闻清檀不安地绞着手帕,“我不喜欢绣花,娘,我也想去和他们作诗论赋。”

崔慈冷脸扫了她一眼,后者眼中的希冀顿时熄灭下来,妥协道:“女儿知道了。”

“娘做这些也是为了你好,哪有女儿家不爱绣花的?娘就算是武将世家出来的,后来不也是学了绣花,给你爹绣了不少衣裳吗?你呀,就老老实实听娘的话,将来再嫁个好夫家……”

崔慈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为她好的话,闻清檀听着听着便将那声音抛诸脑后,沉默了下来。

“娘,”她忍不住出声打断崔慈,“女儿先回去了,贺寿图还有些地方需要精进。”

她的母亲欣慰地点了点头;“去吧。”

从母亲的房间出来后,闻清檀缓缓舒了一口气,绷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她闷闷不乐地沿着连廊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因为心情不佳,因此步子放慢了不少,七拐八绕地,居然走到了兄长他们聚会的亭子。

男子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端着茶杯,或捧着书卷,对着前人诗句高谈阔论。有叫好声,也有意见不合地争执声,午后暖阳照在他们身上,当真是意气风发。

闻清檀停下脚步,满眼羡慕地朝那边望去。而后又落寞地收回目光,对身边年幼的凝竹说:“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老夫人已经午睡了,”小小的凝竹大胆道,“小姐,我们可以过去偷偷听一听。或者求求侯爷,让咱们也跟着他们一起讨论。”

“还是算了吧。”闻清檀笑着摇摇头,调转脚步准备朝自己的小院走。

但走了两步,她忽然又停下了。

“母亲已经睡了,要不……”她扭头看向凝竹,“你可不许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知道了吗?”

十来岁的凝竹狠狠点了点头:“小姐放心!”

两人借着假山的灌木丛的遮掩,缓缓绕到了亭子附近。此处已经能听得清亭子之上众人的欢笑之声,因此闻清檀停在这这里。

树丛掩映,前方忽然有两人交谈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跟在自家公子身边的书童。

“方才刘大人的儿子说到杜草堂的诗,他说他最喜欢‘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蕴之,换做是你的话,你最喜欢哪一首?”

对面被唤作“蕴之”的人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思考了片刻,才笑着说:“若要我来说,我倒是钟情他的那一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为何?”

“此句悲凉,虽写景,实则却是杜工部借景而抒发心中愁闷。秋景寂寥,诗人之心亦因世事而愁苦悲哀。且此句用词精妙,用落木来形容落叶,再以‘萧萧’二字饰之,当真写出了秋日萧瑟,寒风吹彻之感,而且——”

“好好好,你说得我头都大了。”发问的那人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是不想再听下去了,“你一个随侍书童,看起来倒是比那些公子懂得都多。”

透过青绿的树叶,闻清檀探头,看清了那位被唤作“蕴之”的人。他似是十分无奈,摇头笑了笑,不知道是苦笑还是自嘲。

他生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似山间白雪一般与周围等候的众多随侍格格不入,出尘卓然的气质让他更像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但身上的粗布麻衣又让他从谪仙跌落凡间,成为凡夫俗子。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裴蕴之有些不自在地转头,隔着随风摇曳的青叶柳枝,对上了闻清檀好奇的目光。

后者骤然被人发现,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后退了两步,还不等他走上前,便匆匆带着侍女离开了。

听闻宣德侯有个正值妙龄的妹妹,会是她吗?裴蕴之拨开树丛走了几步,已然找不着那少女的身影。

“裴蕴之!将我那方好墨拿来!”庄国公世子隔着亭子的栏杆,高声喊他。

“来了。”裴蕴之应声,收回搜寻的目光。

确认身后没人跟着后,闻清檀才终于慢下脚步,拍了拍心口:“还好还好,他没跟上来,不然母亲就要知道了。”

“老夫人要是知道小姐不回去绣花,而是偷偷跑去看男子聚会,一定又会罚小姐跪两个时辰的祠堂的。”凝竹后怕地说道。

她家老夫人一向严苛,上次小姐不过是同永安公主多说了两句话,她便罚小姐跪了一晚上的祠堂,而且还不给小姐软垫。那娇嫩的膝盖在坚硬的砖石上跪了好几个时辰,第二天起来时又青又紫,甚至被石头划破了口子,流了好些血,养了许久才没留下疤痕。

“罢了罢了,你我还是快些回屋吧。”闻清檀拽着她匆匆离开。

**

上次的聚会氛围极好,后来闻瑾便又思忖着再举办一次。

“还是上次的那些人吗?”吃饭时,闻清檀状似无意地问起。

“自然,那些都是哥哥的好朋友。”闻瑾不疑有他,答道。

崔慈斜睨了女儿一眼:“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好好吃饭,贺寿图什么时候能完工?再过十日可就是太后的寿辰了。”

“快了,”闻清檀的语气不似刚才那般高兴,声音低沉下来,“明日拿给母亲过目。”

“那便好,”崔慈给她夹了一筷子红烧鱼,“多吃点,娘记得你最喜欢吃鱼了。”

闻瑾看着母亲的动作,有些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

正准备继续吃饭的崔慈发现他神情异样,随口笑着问:“怎么了?”

闻瑾干笑了两声:“娘,您是不是记错了?檀儿不爱吃鱼的。”

唇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崔慈眼里闪过一丝愠怒。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怎么可能?她明明从小就爱吃鱼,我这个做娘的还能记错了不成?”

沉默的闻清檀吃掉碗里的鱼肉,鼓起勇气低声道:“您记错了……”

“反了天了?”崔慈猛地拔高声音,“你们兄妹二人今日都要顶撞我不成?”她扭头狠狠瞪了闻清檀一眼,“你小时候说爱吃鱼,长大了怎么又变了?变来变去变个没完,我又怎么可能都记得住?!再说了,吃鱼对你身子好,这点我哪里说错了?从小到大我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一瞬间,闻清檀觉得自己不应在食桌上坐着吃饭,而应该在祠堂里跪着听母亲的训话,那样才更符合当下的场景些。

“娘……”闻瑾小心翼翼开口,“你也别说妹妹了,怪我怪我,是我考虑不周全,没能盯着厨房做些大家都爱吃的饭菜。这样如何,一会儿我——”

“她这般挑食都是你惯的!”崔慈的眼刀扫向试图做和事佬的闻瑾,“我看你们两个人今日成心要气死我!”

闻瑾张口还想说什么,但他忽然感受到妹妹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是,母亲说得对,是我二人今日顶撞母亲,该罚。”闻瑾低头,不再争辩。

见他们这幅乖乖低头认错的模样,崔慈气消了些:“你们将《心经》给我抄上两遍,晚饭前送来,没抄完不许吃饭,记住了吗?”

得到肯定回答的她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给闻清檀再夹了一块鱼肉,笑眯眯道:“娘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你,檀儿乖,多吃点鱼肉。”

闻清檀夹起碗里的鱼肉,囫囵嚼了两下,便全咽了进去。

有根刺,卡在了喉咙里。

**

闻瑾很快便在家中举办了第二次雅集。

闻清檀趁着母亲午睡的时候,又悄悄跑到亭子底下转了一圈,却没发现上次那个身影。

她有些落寞地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谁料绕过回廊,她寻觅的那人正有些着急地在原地打转,似乎正在寻人。

见着有人过来,裴蕴之终于松了一口气,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冲闻清檀行礼:“抱歉,敢问姑娘可是闻府中人?小的乃庄国公世子的随侍,奉侯爷之命去往书房取东西,奈何侯府太大迷了路,不知姑娘可否为小的指一指路?”

“他们在那边。”闻清檀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侧身为他让出一条路。

那人再度作揖,高兴笑道:“多谢小姐。”言罢,他便准备沿着闻清檀所指的方向离开。

眼看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回廊,闻清檀鼓起勇气,叫住了已经转身欲走的那人,小声道:“那个,请留步。”

裴蕴之重新转身:“小姐有何吩咐?”

“你、你叫什么名字?”闻清檀的心跳不知为何越来越快,震如擂鼓的心跳声几乎快要将她吞没。

对面那人温柔一笑,拱手作揖道:“在下,裴蕴之。”

风过柳梢,鸟雀啁啾,檐下挂着的纱帘随风翩飞,裴蕴之的身影在朦胧的纱帘之后若隐若现,一身旧衣难掩他霞姿月貌的风姿,恍若梦中。

十六岁的少女,头一次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明天连更~[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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