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常常见面。
就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似的,闻清檀总能意外遇见裴蕴之。碍于礼数,两人往往只是对视一眼,只有在人少的地方才会交谈几句。
每次能和他说上话,闻清檀都会高兴好几天。
再后来,他们开始相约会面。隐秘的会见似乎是闻清檀对于母亲的强压的一种反抗,她既恐惧,又期待。会在见面的前一日为穿什么衣服而苦恼,也会为会不会被母亲发现而感到担忧。
裴蕴之是个很博学的人,他读过许多书,对书中所写以及世事都有独到的见解。闻清檀自小被母亲逼迫着学习女子该学习的一切,诸如女红,诸如《女戒》,鲜少有人愿意和她谈古论今,酣畅淋漓。
“檀儿,我发誓,”裴蕴之柔情脉脉的眉眼在朦胧月色下显得分外真心,“若你嫁给我,我必穷尽我的一切对你好,爱你敬你重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所以,我们成亲好不好?”
闻清檀没有半点思考,几乎在一瞬间答应了他的请求。
代代簪缨的侯爵世家自然不会同意女儿嫁给一个穷酸的书生。所以她绝食了三天,以死相逼,最终如愿。
成婚那日,满心欢喜的她,不曾看见裴蕴之藏在眼底的那抹厌恶。
他藏得很好,直到八年后才露出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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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清檀哭着从梦中醒过来。
正在帮她擦拭眼泪的凝竹吓了一跳,心疼道:“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闻清檀坐起来,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缓了缓后说道;“对,做了个噩梦,梦到了……”她想到梦里裴蕴之曾经伪装出的那副深情嘴脸,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扶着床边干呕了起来。
“小姐!奴婢去给您倒杯水!”凝竹慌慌张张跑到桌边,脚下没注意,被凳子绊了一下。
喝过热水后,闻清檀才终于觉得胃中的不适感好了些。她接上了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我梦到了让我恶心的人。”
正说话时,从宫中请安回来的宁鸢走了进来。
“听见你们主仆二人正在说话,我便直接进来了,”宁鸢掀开帘子,身后跟着一位太医,“来,再让章太医给你瞧瞧。”
听太医说闻清檀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后,宁鸢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没事了就好,你兄长和母亲可是急坏了,一大早我还没起呢,闻府那边便差人来问你的情况,这下大家都可放心了。”
“让你们担心了,”闻清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如今既然没事了,那我还是回家去吧。”
“不着急不着急,”宁鸢连忙按住她准备掀开被子的手,“现下午膳我已经叫人备下了,你吃过了再走也不迟。我可记得你的口味,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不许走。”
闻清檀拗不过她,无奈笑着答应下来:“公主府里的膳食可是全京城里最好的,今日我可有口福了。”
宁鸢高兴地连连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侍女,后者立即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昨日下了一场暴雨,今早院子里的花又开了不少,你收拾收拾,咱们出去瞧瞧。”宁鸢拉着闻清檀的手催她起身。
“对了,你昨日晕倒,身上那身衣服破了,我给你重新准备了一件,”宁鸢招来侍女,“你看看颜色喜不喜欢?”
木盘里放着的是件荷花粉色的衣服,通身为粉白渐变,裙尾则别出心裁地染上了浅淡的绿色,穿在身上便宛如在盛夏绽放的一支娇嫩藕花。
很少穿这样鲜艳颜色的闻清檀有些不适应,在宁鸢和凝竹的再三劝说下,才终于答应下来。为了与这身衣服相衬,宁鸢特地将自己珍藏的首饰掏了出来,供闻清檀挑选。
“昨日被那蛆虫坏了心情,今日可得高高兴兴的,打扮得好看些,心情自然也好些,”宁鸢抓着她的手晃了晃,“好檀儿,就当是陪我了,你就将这些首饰戴上吧。”
闻清檀无奈答应下来。她一向好脾气,否则当初与裴蕴之和离时便会利用娘家的权势将那忘恩负义的一家人赶出京城去。但这性格往好了说是温柔,往差了说便是忍气吞声的受气包。
但她的一再忍让只会让那家人变本加厉地欺负她,如今她不愿再退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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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一场倾盆暴雨的洗涤后,园子里的花果然比前日更加娇艳,原本含苞待放的那些花朵次第绽开,掩映在绿叶之间,煞是好看。
陪着宁鸢在花园里转了一会儿后,下人便来请二人过去用膳。
“我知你胃口肯定不大好,所以也没让厨房多做,你且去看看,在我这里可千万别拘谨。”宁鸢说着,带着她来到了膳厅。
驸马已经落座,在他身侧还有一人,见到二人进来后,先是惊讶了一瞬,而后微微偏头掩盖了下神情,才笑道:“妹妹来迟了。”
是宁珏。
闻清檀也有些讶异,但看见宁鸢与宁珏笑着交谈的模样,心中便了然了。
宁珏与宁鸢聊了两句,余光总是不自觉落在闻清檀身上,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二小姐的病好些了吗?”
“多谢王爷关怀,好很多了。”闻清檀抬头,对上宁珏那双沉静如水的双眸里,在其中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目光:“还要多谢王爷昨日及时相救。”
“哎呀哎呀,何必这么客气!”宁鸢拍了拍闻清檀的手,“兄长本就热心,昨日碰巧路过出手相救,檀儿你不必言谢。”
听到此番话的明川忍不住笑了一声。
若说他家王爷“热心”,恐怕那些弹劾他脾性古怪的言官的白眼要翻上天。
宁珏回头瞪了明川一眼,示意他别站在这里碍事。
“行了,用膳吧,檀儿你快瞧瞧,我是否记错了你爱的口味?”宁鸢邀功一般凑过来,“胭脂鹅肝、酒酿蒸鸭、还有翡翠玉饺,喏,还有这道锦绣虾球,你可都还爱吃?”
一一看过桌上的那些吃食后,闻清檀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那便快吃吧,一会儿吃完了,正好让兄长送你回去。”宁鸢冲宁珏眨眨眼。
言罢,她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番:“家里的马车一会儿要送驸马去会友人,另一架我我得坐着再去宫里一趟,太后想跟我说说话,还有一架前日轮子坏了,这会儿还在修呢。”
一脸茫然的驸马抬起头:“啊?我……”被宁鸢瞪了一眼后,他沉默了一瞬,改口道:“对,没错,我要出门。”
对于如此拙劣的伪装与借口,闻清檀心里明白宁鸢的意思,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拒绝,于是便答应下来。
“既如此,那就麻烦梁王殿下了。”
在座的另外三人皆是一喜,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而后愉快地用起了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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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的马车很大,坐下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闻清檀与宁珏面对面坐着,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从公主府到宣德侯府的车程不长,宁珏偷偷打量着对面的人,私心里希望这段路能够再长些。但他心里一直记得闻清檀所说的那些话,是以不敢多言,害怕惹她厌烦。
沉默了片刻后,闻清檀先开了口。
“这两日真是麻烦王爷了。”她笑了笑,语气还是那样疏离。
宁珏的眼神先是欣喜,而后有些晦暗:“二小姐对我,不必这么客气。你是阿鸢的好友,我自然得多照顾些,不然回头阿鸢定要怪罪我了。”
本以为她会继续跟自己再客套两句,谁知闻清檀忽然说起了其他:“那日我为何会晕倒,阿鸢可有将缘由告诉王爷?”
宁珏下意识想脱口而出“没有”,但看见对面那人了然的眼神,只好实话实说:“鸢儿确实已将缘由告诉我。”
说完,他又有些着急地接了一句:“不是鸢儿主动告知的,是我——”
“我明白,王爷,”看着他略微慌张替宁鸢开脱的样子,闻清檀不由得轻笑一声,“你和阿鸢是兄妹,她将这些告诉你也正常。我说这些,只是不想让王爷替我担心罢了。”
“可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宁珏蹙眉,“你不知道,昨日见你……抱歉,我多言了。”他想了想,还是没敢将那些暧昧的话说出口。
他叹了口气:“这些是你的家事,我本不该插手置喙,但二小姐,我和阿鸢都不愿再见到你因那些人而自囚痛苦了,你可想过报复回去?”
“想过,”闻清檀敛眸,“我本想着以德报怨,毕竟我真切地爱过那个人八年,不想让这份感情以零落收场,但我如今不想再退让了,”
听她如此说,宁珏有些惊讶:“果真?”
“果真,”闻清檀坚定地点点头,“我知道王爷在想什么,若王爷出手,那便不需我费心思,裴家自然不会再猖狂下去。”
“但……这件事情毕竟是我与裴蕴之之间的纠葛,我想若我能自己了断它更好。”
话音落下时,马车刚好停下。
“我明白了,”宁珏看着她,心中忽然一动,小心试探着问道,“那等事情了结之后,二小姐可愿……”
“来日方长,”闻清檀理了理衣摆,准备起身,“将来我是否还会成婚,这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唤来凝竹,又对宁珏柔柔道谢:“多谢王爷相送。”
看着她走进闻府后,宁珏放下车帘,让明川回府。
“王爷和二小姐说了什么?您瞧您,高兴得都快藏不住了。”明川一边驾车,一边和马车里的宁珏说话。
“没什么。”宁珏听着自己语气里抑制不住的笑意,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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