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玉看着空空如也，连碎屑都没留的食盘问：“……这么好吃？”

“夫人第一次做给本王的，能留给外人吗？”

周千折的眼神温和地落在玺玉的身上，像是傍晚的余晖，光晕从天上洒向人间市井。

玺玉抬头看他一眼，心中没有波动，只是轻轻带起嘴角，算作对他的赞美的回应。

这人的温柔是真是假，玺玉现在还看不出来，赞美就收着，不喜也收着，她来京也不是为了获得皇室之人的认可的。

两人静静的，没有言语，没有对视，难得的安宁氛围。

玺玉起身端起食盒，向王爷行礼：“既然王爷已经用完，妾身先行告退。”

“稍等。”周千折按下玺玉到椅上，又把食盒重新放回去。

玺玉看着他从书格上拿出一摞册籍掇在案上，一本一本翻开给她看：“人员管理册，产业册，封地产业册，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册子，都在这里了，夫人拿回去瞧瞧。”

玺玉拿起最上面的人员管理册，是一本蓝皮面，第一页盖有王府朱印的册子。

册子上记载了王府仆役、月例等信息，每一位仆役的身份、职责、外貌等都有随手翻开都又详尽又有条理，跟周千折正经情况下给人的感觉一样，事如其人。

不夸张的说，谁拿到册子，谁就掌握了王府的动向，冒充也没问题。

“我母妃早逝，府内的事务需要有人主持。如今，你作为王府的女主人，日后上上下下，全部交给你管理。”

玺玉的眼神划过这些册子：“你就这么放心全给我看？不怕我从里面揪出什么不好的给那位听，让那位治你一治？”

“你不会，本王相信你。”

玺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就这么看着他，想知道他是否出于本心，意料之外，这人居然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问：“你相信我？我都不相信我自己，王爷相信我？”

“我相信夫人会把这件事情做好，不会给我找麻烦。”

“你放心，正事上我还没那么卑鄙。”

周千折倾身：“那本王就期待夫人给我的成果了。”

玺玉在周千折的书房里把每一本册子都大致翻了一下，有些不懂的周千折也不厌其烦地解答。

御南王府里的仆役不多不少，称得上是刚刚好，但是每项事务都需要至少两人协作完成，关键环节还需要第三人确认。最奇妙的是每一位仆役的职责都有所交叉，有些人职责的“钥匙”甚至在另一人手上。

闭环内所有人都是执行人和监督人。

譬如府内三位厨娘，一位负责采购，一位负责准备，一位负责烧，但是采购的厨娘需要准备的厨娘上报才能做事，三人环环相扣，形成不可解开的一个圆环。

“这些仆役的安排倒是奇妙，看起来像是形成了一个闭环，避免一人独大。只是王府里的仆役真的要安排的这么细吗？”

“其实，倒也不是本王要安排的这么细，而是上面那位太多疑，不得已为之。”

“请王爷说来听听。”

“夫人刚入京觐见皇兄的时候，觉得皇兄如何啊？”

玺玉直视他：“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周千折轻柔地道，“假话听多了，就分不清真假，也认不清旁人了。”

“如果是假话，那就是陛下天之骄子，心怀天下，死而后已。如果是真话……陛下看我就像在看一个稀世珍宝。对待珍宝，要么时时放在怀里，随时取用，要么困在笼里，盯着看着。可又有谁知道，珍宝它愿意吗？”

最后，玺玉用她最轻的声音问：“王爷，是想要珍宝，还是良器？”

“本王吗？本王只想要利器。珍宝太贵重，太平盛世它能被人捧上天，但若是征战时候，它便无用。若是利器，只要使用得当，随时都能派的上用场，而且人人喜欢，人人爱。”

“王爷不担心，若是真的得到那利器，会伤了自己吗？”

“当然担心，但是因伤就因噎废食，这可不是本王处事的态度。”周千折把目光转向玺玉，“况且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不是？能不能得到，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

玺玉突然有些累了，这种累不是说你干了多少活，做了多少事的那种累，而是心里很累，找不到前路却还要和人挣那三瓜两枣。

她干脆地打断这段话：“那就祝愿王爷得偿所愿。”

周千折能看出玺玉心情低下去了，于是换回原来的话：“如此安排王府仆役，也能更好地把控他们的行动，把他们拴在一起，也方便。后续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可以去找吴嬷嬷还有陈管家，这两位更清楚府里的事，以往一直都是他们在管。”

玺玉回想起方才在路上的见闻：“方才在路上倒是见着了吴嬷嬷，真是气势逼人，把那几个小丫鬟吓得头都不敢抬。”

这回换周千折不言，在听到玺玉提及自己遇到吴嬷嬷的时候，他的面色观感奇怪起来：“你遇见吴嬷嬷了？嬷嬷她……在做什么？”

玺玉思考了一下才道：“嬷嬷在训斥几个小丫鬟，话里话外说是这些丫鬟嚼舌根，不做事。她们好像是觉得自己没错，顶了几嘴，倒惹着嬷嬷生气了，所以罚她们抄规、扣银。”

周千折继续追问：“那嬷嬷……有和夫人说什么吗？”

“和我？只是一些寻常的问候，说了几句就分开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问问。吴嬷嬷是母妃的乳母，本王出生不久，母妃就去世了，自幼时起嬷嬷就一直在本王身边照料本王。”

“幼时在宫中，无母妃照料，也没有母族可以帮衬。父皇事务繁忙，也甚少想起本王。说起来，若不是有嬷嬷，恐怕本王早就消失在恶奴的刁难下了。”

“所以，嬷嬷对于本王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可能因为这样，嬷嬷总是太过在意本王，好像还是孩童一样，事事要管，事事要教。只是，本王已经长大了……”

最后，周千折嘱咐道：“嬷嬷性子固执，她认定的事情就算是本王也很难改变。夫人与她相处，若是她言语有所冒犯，不必往心里去，事后告知我便是。”

“妾身晓得，嬷嬷待王爷如亲子，我自然也像敬爱的长辈一样待她。”

玺玉好奇，这位吴嬷嬷的性子得固执到什么程度，值得周千折专门来问，莫不是怕吴嬷嬷和自己起冲突？

只是今日路遇之事也只能看出吴嬷嬷这人严格遵守王府的要求，但也不是不变通之人，之后接触也不知能不能看出吴嬷嬷的真实。

玺玉继续翻看册子，她注意到这些册子上每一本都有翻阅的褶皱，誊抄的痕迹，猜测怕不是王爷每月都查看。

这点倒与玺玉以往认知不同，一般这些中馈都是妇人在管，而那些男人啊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他们会认为这是琐事，是女人的事，男主外女主内，若是男人管会拉低自己的层次，被人知道了得笑话。

有时候玺玉觉得这种思想真是迂腐可笑，可是大部分这么想，她就算是有些地位也很难改变，只能做好自己了。

周千折：“关于这些账册，夫人可还有什么问题？”

玺玉：“既然王爷说了，那玺玉就不客气了，还请王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隐瞒。”

接着，玺玉就开始“炮轰”：

“王爷，去年冬日府里总共采买上等白炭两千斤，算下来差不多是八十两左右，就算加上运输、人员等其他杂费，花费也在一百至一百二十两，但为何册子上记载的是一百五十两，这三十两难不成消失了？”

“看这册子上的名目，我猜测王府几月前应该是办了一场文人雅宴，瞧着主要就是饮酒作诗闲谈，简单一点呢差不多一百两，精致些呢最多一百五十两，为何这册子上总计才七十两，这不够的银子难不成是从王爷的私房里掏的？”

“还有……”

……

像是终于找到出气对象，玺玉可劲在这册子里挑毛病，里里外外，大大小小说了十几个，关键是还很有道理，听起来没人不认同。

周千折笑：“夫人真厉害，有一双慧眼，把为夫疏漏的地方都找出来了，真是颖悟过人啊。”

玺玉听这话觉得不对劲，像是故意的，于是歪头等着听。

果然周千折又拿出一摞册子摆出来：“本王一直很好奇，夫人如何看待这些，太精彩了，本王看了一场淋漓尽致的‘表演’，阿玉果真名不虚传。这些册子阿玉可以直接拿走，过几日我会让陈管家带着钥匙去找你，阿玉只要等着就好。”

玺玉深吸一口气：“王爷真是处心积虑，玺玉佩服。”

“夫人聪明，本王也能少费点心不是？”周千折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透出‘怜悯’，“只是今日，还有一件要事，需要夫人配合。”

玺玉看着面前周千折不知从哪里拿出的砭石，眼波微动，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