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战后一年一月二十五日来信

澜,

好累......真的!好累!!啊!!!

照顾小孩这种事情真不是人能干的,也不知道云妹妹她们是怎么想的,太有勇气了,让人不佩服不行。

之前我们俩还闲扯过,等退伍了去领养一两个孤儿。也不指望他们给咱俩养老送终,就是希望尽力而为,能救一个是一个。而且战争刚结束的头几年,必定会是孤儿院最艰难的时候,也算是给国家继续做点贡献。

但你现在不在了,我一个只会唱白脸的着实是招架不住,还是算了吧......再说我大概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赤条条一人来这世间,最后再孤零零一人走,倒也算是有始有终。

隔得有些久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上上周已经到家了!因为没有人来做在火车站拉客的生意了,我只好一路走回村里。

但我这现在走路简直和磨洋工没什么两样,慢慢悠悠地一步一挪。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我的肺不允许。它就像个破风箱一样,一旦用得猛了些,就会“嗬啦嗬啦”地往外滋血,呼吸间都带着那恶心的腥味。

我走啊走,走到天都快黑了,也没找到记忆中的那棵大树究竟在哪儿,我甚至怀疑自己中间是不是迷迷糊糊地拐岔了路,离家里越来越远了。

还好我当时遇到了云妹妹,要不然我那天晚上还不知道会怎么过呢,说不定就要在荒田野地里露宿了。

我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在路边的田垄上坐着。云妹妹就那样风驰电掣地从我面前蹬着三轮车窜过去了,其实我根本没有看清,当时能见度已经很低了,何况我还低着头,只感到一阵风“咻”地一下就刮走了。

万幸云妹妹看到我了,她眼神真好使,急刹车扭头脱口而出就是“许沐风?”的时候,我被吓了好大一跳。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麻溜地倒了回来,我这才看清她骑的三轮车上竟然堆得都是菜和肉。

她手一挥就让我上了车,我原本还在担心会不会太重骑不动,结果云妹妹“哼哧哼哧”地就蹬着跑了,连小上坡都毫不费力,我简直目瞪口呆。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这一别几年,云妹妹除了那张脸没怎么变,简直判若两人。你若是瞧见她秀气的面容下,是比我还要结实的肌肉,一定也会大吃一惊的。

虽然我只是一名医疗兵,比不上你们那些正经训练出来的,但我好得也跟着部队那么多年了,居然就这样轻易地被她比了下去,真是丢人又郁闷。

现在让别人来看看云妹妹的模样,怕是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几年前,她还是一个足不出户害羞腼腆的大小姐。

战争真的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太多,不过我觉得云妹妹是变得更好了,要比原来坚定开朗了许多,说话都中气十足。

当年我们来晚一步,敌军屠了村就跑,家附近的这一片都遭了殃。军队急着追击,也没能帮上什么忙,但那些活下来的人这些年来,却都在不断努力地去重建家园。

云妹妹是建了一个孤儿院,收容十里八乡无处可去的孩子们。听云妹妹说,之前还有位从战场上下来的退役老兵经常来帮忙。

但他一只胳膊截了肢,过不了多久伤口就开始发炎流脓。街上的诊所束手无措,问就是伤得太重了救不回来,买药也不过是白花钱而已。

云妹妹想凑凑钱把他送到市里的大医院,但跟着军队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的人,说什么都不愿再走了,死也要死在家中。

后来有两天云妹妹见他没来孤儿院里帮忙,就提了点饭菜去看望他。云妹妹到的时候人都已经发臭了,她自己在公墓那边找老兵的父母兄弟,然后在旁边又立了个坟头,把他和家人葬在一起了。

云妹妹给我说这些的时候,面上特别的平静,瞧不出她有什么悲伤的意思,但我看得心里很是难受。

当年敌军走的时候,示威似地留下了一座几人高的尸山,村民们死了多日,臭气逼人飞蝇漫天。

云妹妹心里怕得不行,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要过来帮忙,结果被熏得马上就吐了出来。当时别说她了,军队里很多人也受不了,但大家都不想亵渎乡亲们的尸身,就拼命地忍着。

我更是连着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一闻见饭味就犯恶心。行军途中的每一粒米都很珍贵,若是吃了又吐出来,便是浪费粮食罪大恶极,所以干脆就不吃了,每天靠喝水吊着口仙气。

后来还是你看不下去了,硬生生给我灌下去一碗米汤,灌完米汤再灌水。可能是你太凶了连肠胃都不敢反抗,我竟然真的没有吐,也算是慢慢缓过来了。

曾经闻到尸腐味就要吐出来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可以独自一人安葬乡亲了,甚至还成为了十几个孩子的“妈妈”。打仗时时间停滞了多久,战争过后人们就会以多快的速度,被拉扯着长大、衰老。

这一三轮车的菜,也都是给孩子们拉的。云妹妹顾不过来,便没再种地,要吃什么就去集市上买什么。她把那地都卖给了其他人,算是赚来了开孤儿院的第一笔钱。

小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年龄,饿得快吃得多,她大概两三天就要去集市扫荡一次。

云妹妹刚开始的时候,也是骑不动三轮车的,毕竟几十斤的菜和肉可不是小数目。但后来她骑得多了,腿也有劲了,蹬着就跟没感觉似的,过一小会儿就到家了。

孤儿院里现在大概有将近20个孩子,云妹妹估计过完年还要再涨一波。今年冬天太冷了,好多老人撑不过去,年轻一辈的又走的走,死的死,家里到时就剩下个最小的孩子。

这两天已陆续有几个老爷爷和老太太,把家里值钱的首饰,还有各种金银物件都拾掇拾掇送到云妹妹这儿来了。

他们图的不过是在自己身死之后,云妹妹看在这些金银细软的份上,能多照看自家孩子一点。

那些东西云妹妹都有好好收着,若是年后听说哪家老人去世了,她就去把孩子接来,拿着典当换来的钱给孩子们加顿肉。若是老人家们熬过去了,她就会再把那些东西还回去。

但其实换来的这点钱,和孩子们十几张嗷嗷待哺的嘴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炫得一干二净。

云妹妹早年除了卖地得了些钱,主要还是靠变卖家中的物件来养活这群孩子们。幸亏她家大业大,即便敌军如蝗虫过境般薅走了不少好东西,余下的也足够支撑好几年了。

不过中间还是有青黄不接的时候,云妹妹把我送到家门口,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推开门一看,好家伙,家里居然只剩下一些基础性的大件了,桌子椅子什么的。

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云妹妹之前实在没钱了,就过来把东西都拿走了,她说她还为此专门去给秦叔秦姨上了趟坟。

我虽是没见过那光景,但听你说秦叔秦姨是拿云妹妹当亲生女儿宠着的,想来他们也是同意的,不会去怪罪她。不过这么一来,澜,咱们就真成家徒四壁了哈哈。

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云妹妹都没动,她也时常过来打扫,所以即便这么些年都没住人,家里倒还是一如之前的干净整洁。

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些,大部分都去上学了,大孩子们也都到了能做工赚钱的年纪。云妹妹现在轻松了许多,平常会去集市上做点小生意,还有村里乡亲们接济着,日子好过了不少。

哦对了,澜,云妹妹还问起你呢。她说,沐风,怎么没见澜哥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她还说,要当面和你好好道个歉,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偷拿了你家的东西。

我这才反应过来,你去世了的消息还没有传回家里。我看着她的眼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我也只是告诉云妹妹,不用当面说了,你已经听见了,你也不会回来了。

她应当是听懂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仍然继续干着手上的活计,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现状,白天只顾着忙忙碌碌,只有在夜幕降临后,才会各寻一个角落蜷缩起来舔舐伤口。

我最近都是腆着脸去云妹妹那儿蹭饭吃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做的大锅饭,总会让我想起在部队里和你一起围着锅吃饭的时候,所以我一不留神就会吃很多。医院的饭菜虽然更加精致美味,却不是让人留恋的熟悉味道。

也不怕你笑话,第一次我还隐约在锅盖掀起后蒸腾的雾气里瞧见了你的身形,那样朦胧又那样真实,即便只是幻影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吃人嘴软,反正我如今也无事可做,便主动提出来帮云妹妹照顾小朋友们。但是我还是太高估我自己了,他们简直罄竹难书!用多少封信都写不完!

费尽心思和小崽子们斗智斗勇的许沐风,

战后一年一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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