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元丰在野菜地里摘着荠菜,老远听到一声呼喊。他抬起头,三妹捂着衣兜跑了过来。

元秋跑到哥哥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哥,赵叔又来看咱们了!还带了好吃的。”

元丰点头应了声:“我晓得,妈一早就跟我说了。”

“妈咋就偷偷告诉你了?”元秋说完,从衣兜里献宝似的掏出几颗巧克力豆,咧着嘴笑,“这小豆子可好吃了!哥,我喂你。”

“好。”元丰笑着张开嘴,一颗小圆球被扔进了嘴里。

“哥,你含一会儿再嚼才好吃。”元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小圆球入口便有一股甜甜的巧克力味儿,逐渐融化时,元丰尝到了浓郁的奶香。他试着咀嚼了下,很甜很酥脆。

“好吃不?”元秋一脸笑眯眯的。

“好吃。”元丰低下头,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

“哥,再来一个。”元秋又拿了一颗到哥哥的嘴边。

元丰侧头避开,笑着说:“你吃,我先干活儿。”

元秋把剩下的巧克力豆塞回衣兜里,在哥哥旁边蹲下:“哥,我也来帮你摘,还要摘多少呀?”

元丰见妹妹连叶子枯黄了的都摘下来,赶忙伸手拦住她:“你可别摘了,叶子黄了的不能要。你先回去,小俊呢?”

“二姐回来了,在陪他玩。”元秋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他动不动就哭,吵死了。”

“小孩儿哪有不哭的?”元丰笑了,“你三岁时哭得比他还凶,还要人哄。”

“我是女孩子。”元秋哼了一声,“女孩子本来就爱哭。”

元丰没再赶妹妹走,有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也挺热闹的。

摘完一大包荠菜,元丰叮嘱妹妹先回家,自己去了河边洗菜上的泥巴。

初春的河水冰凉,冻得他直哆嗦,他捏着菜叶儿,把沾着泥巴的菜根扎进河水里来回甩。

今天中午家里吃饺子,荠菜猪肉馅儿的。最近这阵子,他隔三岔五就能吃上一点肉,多亏了那个叫赵叔的男人。赵叔每回过来,还会给他们几个买好吃的零食。

快到家门口时,元丰看到正在陪弟弟玩的元秋。母亲和二妹从院子后头走了过来,母女俩手上提着两大袋蔬菜,鞋子上还挂着泥巴。

他走上前打招呼:“妈,二妹,咋摘这么多菜啊?”

元梅抢先说道:“是给赵叔带回去的。”

王金凤看着瘦弱的大儿子提着一大兜子菜,伸手接了过来:“都洗干净了?”

“洗干净了。”元丰怕母亲负担太重,想拿回来,“妈,我来拎。”

“不用,快进屋和面,你叔跟你爸马上回来了。”王金凤说。

元丰这才没坚持,听话地进了屋。

饺子是元丰跟二妹一块儿包的,包了几个之后,他嫌元梅包得不好看,于是让她负责擀皮。元秋带着弟弟坐角落里听收音机,母亲在一旁调饺子馅儿。

“哎哟,你这小子捣啥乱?!”元梅打开弟弟的小手,“小秋,赶紧把他带走。”

“元俊!你给我过来!!”元秋从兜里掏出一颗巧克力豆,在弟弟面前晃了晃,“不听话,一粒都不给你!”

“我要吃我要吃!”元俊追过去,“快给我!”

元丰回头看了眼比自己小八岁的弟弟,笑着继续包饺子。

最开始,他是讨厌弟弟的。但这么小的奶娃娃懂什么,几个月大时就会一直冲他乐,还要他抱。

元俊自打断了奶,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亲手拉扯到三岁,他连下地干活儿都要把元俊背在身上。

退学那阵子,他经常会思考,如果自己是健康的,还会有妹妹跟弟弟吗?后来,他不这么想了。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块儿,比什么都重要。

元志强拖了个长板凳,招呼道:“来,民淞,过来坐。”

“这些饺子包得真不错。”赵民淞看着桌上排得整整齐齐的饺子,问道,“是小丰包的?”

元丰点点头。

“赵叔,我也包了几个。”元梅指着自己那几个饺子,笑着问,“好看不?”

“小梅包得也不错。”赵民淞夸奖完,跟元丰说,“小丰,叔给你带了几本故事书,在西屋的桌子上。”

“谢谢赵叔。”元丰有些不好意思,自从知道他不再上学之后,赵叔每回过来除了零食,还会带书给他。有故事书,还有他能做的数学习题册。

“下回叔再给你带点别的。”赵民淞笑着说。

元丰又说了声谢谢,虽然从未在脸上表现出来,但他其实很期待赵叔过来。

“好了,你俩去西屋玩。”元志强打发走俩孩子,给兄弟发了一根烟,“我这家里头忒吵。”

赵民淞点燃香烟,吸了一口才说:“不吵,这才像个家的样子。”

“我这四个孩子,成天叽叽喳喳的,也就老大和老二听话些。”元志强感叹,“你一个人倒是清净,我都多久没好好歇过了。”

赵民淞失笑:“我倒不想这么清净,有个孩子在身边叽叽喳喳,挺好的。”

元丰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那本《古代寓言故事》,元梅在一旁问:“哥,我能看看另外几本不?”

“你看。”

“谢谢哥。”

屋里能听到外头的谈话声,还有三妹和四弟的吵闹声。元丰坐在小板凳上,心无旁骛地看起了书中的故事。

*

天还没亮,元丰就起来干活儿了。先是去厨房烧上柴火,开始熬粥,跟着拿上笤帚,把屋里屋外简单打扫了一遍。等粥做得了,他才端上装着脏衣服的塑料盆,去河边洗衣服。

“哟,小丰今儿这么早就来嘞!”

元丰抬起头,是隔壁的张婶。虽然不喜欢这个嘴碎的婆娘,但他还是笑着打了声招呼:“张婶好!”

“哎,好好好。”张翠芳在边上找了个位置,一边忙一边感慨,“还是你这孩子懂事儿,我家那臭小子就知道睡大觉。”

元丰应付地点点头,继续用棒槌拍打着弟弟的衣服。元俊调皮,每回换下来的衣服裤子都脏不啦唧的,沾了不少泥巴。

“小丰,最近咋没见你赵叔过来啊?”张翠芳八卦起来,“听说房子盖得了在添置家具,是不?”

元丰含糊其词地敷衍着,说自己也不知道。他抬头看了一圈,陆续有村里的大妈过来洗衣服,自己再换位置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张婶啰唆了没多久,同样嘴碎的孙大娘过来了,俩人有说有笑的,很快就忘了他的存在。

“我家那口子去看过了,那房子呀,盖得真不赖!”孙大娘感叹道,“这城里回来的,到底是不一样。”

张婶唏嘘道:“才回来仨月,房子都盖好了,找的施工队不便宜吧?”

“可不是,听说在城里挣了不少钱。”孙大娘低声说,“前阵子王媒婆在路上碰上他了,问他要不要给说个对象。”

“他咋说的?”

“嗐,说是一个人挺好。我看他是压根瞧不上咱们村的,想找个城里人。”

“哟,还这样哪?有钱也没这么挑的,城里人哪愿意上咱农村来?”

元丰听不下去了,这俩婆娘没事儿就喜欢在背后编派别人。

赵叔刚回来那会儿就说不好听的,现在看房子盖起来了,又开始眼红编派,咋这么讨厌呢……

他快速洗着六口人的衣服,一洗完就立刻走了。

回到家,父母已经起了,弟弟妹妹们还在睡。元丰在屋外的绳子上晾着衣服,母亲走了过来:“小丰,快吃早饭去。”

“没事儿,我晾完再去。”

王金凤拿起盆里的衣服帮着一块儿晾,一边晾一边瞧着矮小瘦弱的长子。都十一岁了,身高却跟九岁的老二一样高。

她想起丈夫昨晚说的那些话,犹豫着要不要把孩子过继给赵民淞。

元丰晾好衣服,拿着盆刚要进屋,就听见母亲问他想不想上学。

今年家里条件好了些,他以为父母同意他念书了,高兴地点点头,语气有些激动:“妈,我想上学!我认得字儿,赵叔给买的那些练习册,我也会做!我……我肯定能考好成绩,拿奖状!”

见儿子笑得那么开心,王金凤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她一直都知道,这孩子从小学习就好,没能让儿子继续念下去,她心里一直有愧,觉得对不起孩子。

如今有个机会摆在面前,不仅能让小丰继续念书,还能把身体的毛病给治好。

“小丰,你喜欢赵叔不?”

元丰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又点点头:“喜欢啊,赵叔每回来都给我买故事书,还买好吃的。”

“没事儿,妈就问问。”王金凤笑着说。

“妈,爸同意我上学了是不?”

“你爸昨晚提了这个事儿,回头妈再好好问问。”

“好!”

“快回屋吃粥,妈下地干活儿去。”

“嗯!”

一想到能重新上学,元丰高兴得干活儿都有劲了。吃完早饭,他进西屋给弟弟穿衣服。

元俊见二姐元梅背上了书包,突然说:“哥哥,我要上学!”

“我还没上过学呢,你想得美。”元秋在旁边呸了一声。

“好,哥一会儿送你去学校。”元丰给弟弟穿好裤子,牵着他走到屋外的田边,“自己撒个尿。”

元俊拉下裤子,掏出自己的小家伙,尿了起来。

元丰在边上站着,提醒道:“往前抬一些,别尿裤子上。”

永坍村的东边,有一所规模不大的小学。

学校里只有五间教室,老师连校长加起来也就六个,一个老师管理一个教室,学校里除了永坍村的孩子,还有邻村的。

元丰背着弟弟,走在二妹旁边。

“哥,你别背他了。”元梅瞥了眼三岁大的小男孩,数落道,“你小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快下来。”

“不要,我不下去!”元俊搂着哥哥的脖子,得意地说,“就要哥哥背!”

元丰笑着说:“小俊,咱们可说好了啊。现在背,待会儿回去自己走,知道不?”

“好!”元俊高兴点头。

“哥,你就惯着他吧!”

“他还小呢。”

到了学校门口,元丰压下内心的渴望,目送二妹走进教室。

他牵着弟弟的手:“走吧,小俊。”

“哥哥,我也想进去。”元俊站在原地不肯走,嚷嚷道,“我要上学!”

元丰蹲下来,耐心哄道:“等你再长高一些,到哥这么高的时候,就能上学了。”

元俊问道:“真的吗?”

“嗯,真的。”元丰站起来,“咱回家。”

回去的路上,元丰见弟弟额头已经流汗,伸手替他擦了:“小俊,还走得动不?”

元俊紧紧攥着哥哥的小拇指:“我要自己走回家!”

“好,咱们一块儿走!”

“嗯!”

元丰把弟弟交给三妹,带上耙子、塑料袋和扁担就出门了。自从家里养了鸭子,他每天都要去水田里挑水葫芦。

用耙子捞了两大袋之后,他将两大包水葫芦固定在扁担两端,晃晃悠悠地挑着往家走。

七月份已经入夏,元丰热得汗流浃背,身体也被磨得有些不舒服。

他放下担子,蹲在土路边上,喘着气休息。

“小丰。”

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元丰回头一看,激动道:“赵叔!”

赵民淞看着汗流浃背的少年,原本白皙的脸蛋已经晒得通红。

他把装着几本书的袋子递给元丰:“叔给你带了几本不一样的外国的故事。”

元丰开心地接过:“谢谢赵叔!”

赵民淞弯腰挑起地上的扁担,掂了掂分量:“还挺沉的,力气不小。”

“我都挑习惯了。”元丰手脏,不舍得碰新书。他跟在赵叔旁边道:“赵叔,你都大半个月没来了。”

“出去办了点事儿。”赵民淞笑着说,“小丰,叔搬家了。今儿过来是请你们一家子上我新家热闹热闹。”

“赵叔,家具都添置好了啊?”元丰问。

“嗯,这阵子就是在忙这个,一得空就过来看你了。”元丰抱着书,开心地笑了。

元丰看了看赵叔身上干净的衬衣和西裤,裤腿和皮鞋上已经沾了泥点子。他上前说道:“赵叔,这儿脏,我来弄吧。”

“没事儿,不脏。”赵民淞看着围栏网里的鸭子,笑着感慨,“我小时候可比这脏多了,那会儿也捞这些水里的玩意儿,猪不够吃,还得每天打猪草去。”

元丰虽没养过猪,但知道猪圈里很脏很臭。这么一比较,养鸭子是干净不少。

喂完鸭子,赵民淞站起来:“走,叔给你讲故事。”

“好!”听故事是元丰最期待的,他长这么大,就跟着父母去过几次汶沟镇。

赵叔城里回来的,见多识广,除了给他讲书里的故事,有时还会说一些外头见到的奇闻趣事。

夏日的阳光打在少年白净的脸上,赵民淞有一瞬间的恍惚,看着那道瘦弱的背影,原本平静的目光逐渐阴沉。

不论看多少回,青涩的果实依旧令人垂涎欲滴,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采摘,收藏。藏在心底的罪恶之花,在少年干净的笑容里,越绽越艳。

元丰坐在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地听着赵叔讲那些他从未听过也没见过的事物。

听到一半时,他好奇地问道:“赵叔,火车咋还能在地底下跑呢?”

赵民淞笑着说:“能,大城市跟咱们小地方不一样,地底下挖了不少隧道。这隧道一挖好,就开始安装各种设施,再铺上铁路,火车就能开了。”

“啊?”元丰有些不敢相信,“地下空了,那地上的房子咋办啊?”

“房子和路都好好的,没事儿。”赵民淞看着一脸好奇的少年,问道,“以后叔带你去大城市玩,要不要?”

“要!”元丰突然一拍大腿,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赵叔,我该下地干活儿了。小秋和小俊在屋里,我忙完再回来做饭。”

“去吧。”赵民淞也站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好,赵叔你随便坐啊,我很快就回来。”

“嗯。”

中午,元丰跟母亲在厨房一块儿忙碌着。因为赵叔留下来吃中饭,所以伙食变好了,能吃上一些肉。

看着锅里快炸好的猪油渣,他咽了咽口水,问道:“妈,一会儿我能吃几个不?”

炸完的猪油渣,家里一般会留着烧青菜或白菜。王金凤从锅里捞出一小碗放在灶台上:“吃吧。”

元丰有些惊喜:“妈,这些都是给我吃的不?”

“能吃完你就都给吃了。”王金凤刚说完,见儿子猴急地拿了块大的塞嘴里,结果烫得直吸溜。她笑着数落道:“刚出锅的多烫啊,晾会儿再吃!”

“呼……”元丰嚼着酥脆的猪油渣,乐和道,“妈,真香啊!”

王金凤看着儿子,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实在不忍心把身上割下来的肉过继给别人养,可一想到这孩子身体上的毛病,将来长大了能讨上媳妇儿吗?要是再让人给欺负了……

“我拿去给小秋和小俊也吃点儿。”元丰端着碗,离开了厨房。

王金凤看着儿子的背影,为了这孩子的将来,她在心里做下决定。

元志强在镇上卖完菜,早早收摊回了家。等二女儿元梅从学校里回来,一家六口人去了邻村赵民淞的新家。

去的路上,元丰带着两个妹妹和弟弟坐上了赵叔的小轿车,他爸妈骑摩托车在后面跟着。对于赵叔的新房子,他还挺期待的,肯定盖得很好看。

到了地方,元秋跟弟弟兴奋地看着眼前两层高的大房子。她跑到爸妈跟前:“爸,啥时候咱家也盖个这么大的新房子啊?”

元志强来过几次了,还帮着发小干过活儿。这么好的大房子,要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小女儿,叼着烟开起玩笑:“等你们几个将来挣大钱了,给我盖个新的。”

元秋翻了个白眼,跟着赵叔进屋了。

元丰抬头欣赏着漂亮的大房子,思考着得要多少钱才能盖出这么好看的房子。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像赵叔那样,去大城市闯荡一番,看看外面的世界,再挣好多好多钱。

王金凤跟丈夫在屋里四处欣赏,新房子的厨房没了农村传统的灶台,不需要再烧柴火。

元丰跟在旁边,奇怪地问道:“爸,这个厨房咋跟咱家不一样啊?连柴都没有,咋做饭?”

元志强指着煤气灶旁边的煤气罐:“看见这个蓝色的大罐子没?用这个做饭就行了。”

元丰走过去,左看右看都没明白,他又问:“这罐子里还能装火啊?”

元志强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煤气罐的原理,只能应付地点点头:“是啊,里面都是火。这玩意儿可危险,不能瞎碰,知道不?”

元丰刚摸上煤气罐,吓得立刻后退:“我知道了!”

赵民淞拿出零食招呼好其他三个孩子,才进了厨房。他笑着说:“客厅的电视我打开了,你们都去看电视吧,今晚这顿,我亲自下厨。”

“那多不好意思啊。”元志强跟妻子说,“金凤,你帮着一块儿弄。”

“我帮赵叔一块儿做吧。”元丰看着父母,“爸妈,你们看电视去吧。”

王金凤本想留下来的,见儿子和赵民淞处得好,也就没说什么,跟丈夫去了客厅。

在赵叔的指导下,元丰学会了用煤气灶。他抓着锅把手,用力翻炒着锅里的青椒肉丝。

肉丝几乎全是瘦的,肥的才一点儿,另一个锅里炖着香浓的红烧排骨,那味儿直扑进他鼻子里,给他香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赵民淞打开锅盖,舀了一碗排骨递给元丰:“来,小丰,替叔尝尝好不好吃。”

“啊?”元丰盯着那一碗香喷喷的红烧排骨,抬头看向赵叔,“这,太多了,我尝一块就好。”

“你拿着。”赵民淞把碗放在元丰跟前,拿了一双筷子给他,“都吃了,吃完了叔给你看些好东西。”

元丰再懂事儿,毕竟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他第一次吃上这么多肉,开心地嚼着嘴里的肉,笑着说:“太好吃了,谢谢赵叔!”

“好吃就行。”

沾着肉汁的小嘴油汪汪的,赵民淞盯着看了两眼,移开了视线。

元丰弯腰捡起地上的糖果纸,低声数落道:“小俊,不能扔地上,知不知道?”

“哥,我都说过他了,他一点儿都不听话!”元秋在一旁念叨。

元丰看向三妹:“小秋你也是,不要乱跑。这不是咱家,老实待着。”

“好嘛。”元秋吐了吐舌头,“这房子太漂亮了,我就是想多瞧瞧。”

“你俩现在不多看会儿,回去可没的看喽。”元梅指着正在播放动画片的电视机,又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小秋小俊,都给我好好坐这儿。”

四个孩子并排坐在软软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上正在播的动画片。

王金凤瞧着这一幕,看向自己的丈夫,元志强冲妻子无声地点了点头,俩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夫妻二人走到外屋,在桌前坐下。元志强先给兄弟发了根烟,再自己点上一根。

他一边抽一边感慨:“民淞啊,小丰那孩子打小就懂事儿,从生下来就很少哭闹,让喝奶就喝奶,让睡觉就睡觉。我这当爹的就没怎么操过心,他妈也省心不少。我俩唯一操心的……”

“是啊,小丰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儿……受了太多的苦……”王金凤说着说着,语气有些哽咽。

她缓了会儿,继续说:“是我俩对不起他,这孩子……”

赵民淞见状,连忙安慰道:“弟妹你放心,这孩子以后还管我叫叔就行,用不着改口,等他同意过来,我先带他去大城市瞧瞧身体。”

“民淞啊,我真的……”元志强想说谢谢却说不出口,占着兄弟的便宜,哪儿还有脸说谢谢?说得好听点是过继,村里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这事儿。

可他其实也藏着私心,想让儿子上大城市做手术,把身体给治好。

“志强,什么都别说了。”赵民淞握着兄弟的手,“我也心疼小丰这孩子,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视如己出,好好抚养他。”

夫妻二人在看到那个专门给儿子准备的小书房时,相信赵民淞是真的会对孩子好。

该回去的时候,元秋和元俊舍不得走,被父亲几句狠话给收拾服帖了。

到了永坍村,小轿车只能停在稍微宽一些的路口。赵民淞牵着三个孩子,往土路的方向走去。

元志强骑摩托车时,招呼道:“民淞,我先把金凤和小俊送回去,待会儿再来接孩子们。”

“没事儿,我陪孩子们散散步也挺好。”赵民淞笑着说,“你俩歇着吧,我送回去。”

摩托车突突突地远去直到看不见,元秋兴奋地问道:“赵叔,我还能去你家看电视不?”

“可以啊,随时能来。”赵民淞说,“叔得空就来接你们过去玩。”

“太好了!”元秋激动地跳起来。

元丰和元梅不像妹妹那么爱表现,不过心里也是想的。

庆祝赵民淞搬进新家的这一天晚上,是元家四个孩子童年里最开心的一天。但这一天,也成了元丰最难过并且终生难忘的一天。

“小丰,爸明天就送你去学校,咱们从三年级开始重新读,好好学,知道不?”

元丰被父母偷偷叫出来,以为有什么事儿,没想到居然可以上学了。

他激动地猛点头:“爸,我知道!我肯定好好学!”

元志强只是试探下,儿子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兴奋。

他把儿子拉到跟前,摸了摸那颗小脑袋,“小丰啊,这学肯定可以上,不过上之前,咱们得先把病给瞧好了。”

元丰有些惊讶:“爸,咱家有钱了?”

王金凤坐在一旁,问道:“小丰,你喜欢赵叔不?”

“喜欢啊。”元丰点头。

“以后上你赵叔家,住大房子咋样?”元志强捏着儿子的细胳膊,“赵叔带你上城里瞧病去,瞧完再送你上学。”

元丰听不明白,他问:“爸,为啥不是你带我去啊?”

“小丰啊,你赵叔身边也没个孩子,以后你就跟着赵叔,知道不?”元志强拍了拍儿子后背,“爸妈得空就去看你,你要愿意就管赵叔叫声爹,不愿意就不叫。”

元丰听到后面,直接呆住了,西边刘叔家的孩子就是过继来的,所以他听懂了父母的意思。

他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把自己过继给赵叔,如果得管赵叔叫爹才能上学,这样的学,他才不想上!

这天深夜,元丰的父母轮番给他洗脑,他哭着说不想上学也不想瞧病,只求父母别把他送走。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念叨着想上学的是你,现在能上了咋又不肯上?”

“呜呜……呜……我不要走……”

“行了,哭啥哭?”元志强没了耐心,“我跟你妈都是为你好!你这小屁孩子懂个啥?将来就明白了。明天收拾收拾东西,跟你赵叔回家去!”

元丰求助地看向母亲:“妈,我能干活儿啊……我会干很多很多……”

“小丰,你是个好孩子,是妈对不起你……”王金凤抱着儿子,跟着一块儿哭了起来,“听你爸的话,啊?你现在还小,长大了就懂了……孩子……”

元丰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这身体是老天给的,他心里气过怨过,但他从没有像今晚这样,如此厌恶、痛恨着这副畸形的身体。连弟弟出生那年被迫退学时,他都没这么恨过。

他心里好恨好恨,如果没有这副身体……如果没有……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隔天,元丰接受了父母的安排。趁着妹妹和弟弟都不在家时,他跟着赵叔走了。

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虽然喜欢赵叔,但他并不想认这个爹。他要耐心地等下去,等到去大城市瞧完病,父母是不是就不会嫌弃自己了?

只要能回家,这个学不上也罢。

*

汶沟镇已不是十年前的面貌,为了增强小镇与外界的联系,大力发展经济,镇上五年前通了火车。

元丰从白天坐到黑夜,下午本想在铺上补个觉,可死活睡不踏实。

一是担心包里的几千块钱和银行卡,二是车厢里忒吵,吵得脑仁疼。

晚上十点前,他终于到达了汶沟镇。刚出站口,他就受到小镇人民的热情欢迎,有举着牌子冲他挥手的,还有拿着小喇叭冲他吆喝的。

“来来来啊,住宿五十啊住宿五十!”

“小帅哥,往哪儿走啊?打车还是住宿?”

“正规滴滴车司机!小伙子,打车不?”

元丰知道这几个大妈大爷为什么盯着他,就因为自己长得白净显嫩,面相瞧着是个老实好欺负的。

车站这些套路他太熟悉了,也多亏这张面善的脸,他曾经成功拉过不少客人,小赚了一笔。

“我家就在镇上,啥都不需要!”元丰眼神坚定地看向正前方,不为所动。

中年男人跟着他,不死心地追问道:“小伙子,住镇上哪儿啊?叔送你过去,价钱实惠好商量!”

听到“叔送你过去”这几个字儿,元丰瞬间犯起恶心。

他依旧目不斜视地朝前走,言辞坚决地拒绝道:“用不着,我家有车来接!”

听到有车来接,中年男人不再死缠烂打,拉别的客去了。

元丰一直走到大路口,才放下手里的特产,掏出手机给兄弟报了个平安,说自己已经下火车了。

“到了就好。”许辉问道,“你马上就赶回去还是在镇上住一宿啊?”

“我也不知道,还在想。”元丰时间比较紧,后天一早就得往回赶。

要是等明天白天再过去,村里人见着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八卦议论,指不定会凑到家门口看热闹。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人,心里头也没做好准备。

“现在过去也行,你太久没回去不知道。”许辉说,“镇子上修了不少大路,打车到村口也就三四十分钟,可比以前方便多了。”

“行吧,我再想想。”

“嗯,总要面对的。”许辉安慰道,“别慌,要是觉着别扭,把他们当成普通长辈,说些客气话就行。”

“好,我先挂了,你早点睡啊。”

“行,有事儿打我电话。”

元丰揣好手机,弯腰准备拎起地上的特产时,突然想起贺总。上车前跟他打过电话,这下了车,是不是也该报个平安啊…

金陵轩。

“现在想约你还挺不容易的。”乔安看着对面正在往茶杯里倒热水的男人,“今晚可算空出时间来了,吃完换个地儿接着续?”

“行。”贺颜倒掉热水,开始掷茶。他拿起茶则,用茶拨轻轻地将茶叶推进盖碗里。

费凡盯着贺颜泡茶的步骤,插嘴道:“贺总这是干吗呢?喝个茶还这么讲究?直接倒不完了吗?”

“你懂什么。”乔安说,“这茶啊,就得慢慢品。”

费凡想说他压根品不出来,总觉得中老年才好这一口。贺总年纪轻轻的,怎么还提前退休了?

贺颜茶还没泡完,桌上的手机响了,扫了眼来电显示,是回老家的小情儿打来的。

不会睡着了吧?这个点不至于啊。元丰估摸着贺总正在应酬,刚准备挂断时,电话通了。

他立刻说道:“贺总,是不是在忙啊?打电话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跟你说我到了!”

“不忙,刚下火车?”

“对,已经出站了,在外头呢。”元丰说完就不知道该说啥了,如果贺总在忙,他还能说一句“那你继续忙”。

算了,要不等贺总主动挂电话吧,反正自己没想好是回村还是找旅馆,有个人说说话也挺好。

“家里有人接么?”

“没啊。”元丰抬头看向小镇的夜空,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要现在回去,还是明天早上再回。”

“现在回去。”

“啊?”元丰问贺总,“为啥?”

“脑瓜子忒笨。”

“不是,贺总你啥意思啊?”元丰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脑瓜子笨。

他反驳道:“我哪儿笨了?”

“回自己家还犹豫?行了,赶紧回去。”

“……”

“挂了。”

“哦,我知道了。”

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元丰想说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家。

明明做好了决定,连十个小时的火车都熬过来了。可踩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他又开始犹豫了。

曾经最渴望回的家和想见的家人,如今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哟,是那个叫元丰的小经理?”乔安调侃道,“我们贺总好像有哪儿不一样了。”

费凡盯着对面的男人从上看到下:“哪儿不一样?我怎么没瞧出来。”

贺颜没理会好友的调侃,喝了口茶。有服务员推门而入,开始上菜。他站起身说道:“你俩这么闲,可以去后厨帮着一块儿上菜。”

乔安&费凡:“……”

等菜陆续上齐,包间的木门再次被推开。贺颜看到来人,皱眉看向乔安:“怎么回事儿?”

“呃……”乔安解释,“这不一会儿接着嗨吗?人多热闹,就叫上了。”

李格径直走到表哥身边坐下,将手搭在他肩上:“好歹咱俩有血缘关系,当哥的居然不待见弟弟。”

贺颜打开肩处的手:“就你一人?”

“你还想有谁?”李格说,“放心吧,我已经有大嫂了,知道分寸。”

“吃你的饭。”贺颜这两天收到几条陌生短信,一看内容就猜到是董默发的。他估计号码是李格之前给的,也就没再计较。

“大嫂?什么大嫂?”费凡八卦道。

乔安也惊了,他问李格:“你大嫂是谁?”

“你们也不知道?”李格啧了一声,“果然是金屋藏娇。”

贺颜不想再谈及自己的私事儿,语气严肃了几分:“还吃么?”

“吃吃吃!”

“来,李兄,尝尝这鲜嫩多汁的鲍鱼。”

“自己人,都别客气。”

贺颜盯着表弟夹到碗里的鲍鱼,倏地想起昨晚。

李格注意到旁边投来的视线,扭头问:“怎么了?”

贺颜回过神:“没什么。”

乔安贴心地用公筷给好友夹了个鲍鱼:“来来来,动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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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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