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暗黄的路灯下,一辆灰绿相间的出租车停在了永坍村的村口。

“小伙子,到喽!”

“谢谢师傅。”

付完钱,元丰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自己的两盒特产。直到出租车不见了踪影,他依旧站在村口,未挪半步。

十一年前,他以为治好病就能回来,所以听从父母的安排,跟着一个叫赵民淞的中年男人走了。

跟着男人去到一个偏远小城后,他才明白原来“过继”只是个幌子,去大城市看病也是假的。因为这副累赘的畸形身体,他被亲生父母给卖了,卖的还是着急脱手的白菜价。

明明是个遭人议论的双/性人,那男人却告诉他这不是病,不需要做手术治疗,甚至天天夸他很完美,是独一无二的。

入秋了,乡间的夜风吹散白日的燥热,大地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都熄了灯,整个村子静得只剩下风声与虫鸣。

元丰走在早已不是土路的水泥小道上,烦躁的内心逐渐恢复平静。

来之前,他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地方,只是想先过来看看,哪怕摸黑白走一遭。

本以为不会有印象,双脚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记忆中的那个家。

借着月色,元丰看清了前方那栋老旧的瓦房,院前停了一辆三轮摩托车。

他步伐缓慢地朝前走着,每靠近一步,童年的点滴回忆便一帧接一帧地涌入脑海。

“哥,我能看看另外几本不?”

“女孩子本来就爱哭。”

“哥哥,我走不动……”

时隔多年,长大成人的元丰多少有些理解父母的苦衷。

独自流浪的日子里,养活自己很辛苦,能吃饱就算不错的,别说再养三个小孩儿了。

到了瓦房正门口,元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才放下特产,抬手敲起门。

敲了好一会儿,他听到屋里传来一道略微粗犷的男声。

“谁啊?”

是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元丰平静下来的内心开始变得紧张不安。

他没吭声,继续敲了两下。

元志强趿拉着鞋,走到外屋打开灯。这么晚了,他以为是着急来借摩托车的老刘。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一个长相清秀,穿着体面的年轻人。

记忆中模糊的脸有了清晰的轮廓,元丰却觉得很陌生。

眼前的男人身材干瘦,满脸沧桑,额上刻着很深的岁月痕迹,他穿着破洞抽了丝的白色背心,裤衩也皱巴巴的。

元志强震惊地看向来人,只愣了短短两秒,随即缓过神来。

像是无法确定,他一把拽住年轻人的手腕,语气又急又慌:“是……是小丰不?你是小丰?!”

元丰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眼手腕,带着厚茧的粗糙大手很硬,每个指甲缝里都有洗不干净的黑泥。

儿子的变化实在太大,元志强想问的太多,一时半会儿不知从何问起。

他尴尬地拿开自己的手,热情招呼:“小丰,快进屋坐。”

元丰拎起地上的特产走进屋里,元志强这才注意到他买东西了,赶忙伸手接过:“还买啥东西啊?你留着自个儿吃。”

“给你们的。”元丰说。

元志强有些不好意思:“包装瞧着挺好,不便宜啊……”

“没多少钱。”元丰放下背包,准备把存了十五万的银行卡拿出来时,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

“是小丰回来了?”

他回头看去,东屋里走出一个面黄肌瘦的苍老妇女,她穿着一套与年龄不符的粉色睡衣套装,凹陷的脸颊与皱纹让她显老了十岁不止。

王金凤看向失散多年的儿子,眼眶逐渐湿润。她缓慢走上前,哽咽道:“是小丰回来了……”

元志强扶住妻子,激动地说:“是啊,小丰特地回来看你了,还买了特产。”

为什么……

元丰攥紧手中的银行卡,想不明白,记忆中的父母怎么会苍老成这样?没有我这个累赘,你们为什么还过得这么苦?

为什么要让我难受……

看着面前这对陌生的长辈,他发现自己连一声“爸妈”都叫不出口。

挂满蜘蛛网的房梁,斑驳龟裂的石灰老墙,脱落的墙皮碎屑。这栋老屋,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不再是记忆中的面貌。

元丰看不下去了,深刻地体会到物非人也非的滋味儿。他将手中的银行卡塞回背包暗袋里,换成另外一张。

随着年龄与社会阅历的增长,仇恨变得不再鲜明,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放下了。当元丰走进这栋老屋时,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男人,毛骨悚然的恶心感再次缠身。

他这才明白,时间根本治愈不了一切,无法释怀的那段过去就像人的影子,它不会时时刻刻出现,却永远都存在。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存了二十三万人民币的银行卡,交给这对苍老的中年夫妇,算是报答十一年的生养之恩。

在丈夫的搀扶下,王金凤走到儿子跟前,枯瘦如柴的手伸向半空却又放下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最后只是哽咽地说:“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元志强的情绪依旧很激动,他说:“小丰,回来几天啊?我明天一早就打电话让小梅小秋她们回来。小俊开学了,学校里不给放,我明晚接他去。”

听到熟悉的小名,元丰内心百感交集。

他不想再面对令自己心酸难受的父母,于是将银行卡放在掉了漆的八仙桌上,“不用了,我明天就走,这银行卡里有二十三万,密码写在卡后面了。”

夫妻二人听到这话,双双愣住。

元丰背上背包,为了让二人放心,他简短地说道:“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现在在一家大公司里做经理,工作稳定。这卡你们收着吧,我手上还有富余。”

元志强见儿子刚来就要走,他松开妻子,拿起桌上的银行卡塞回儿子手里,语气又开始急起来:“你还愿意回来看看,我跟你妈就高兴了。这卡你拿回去,我们一分都不要!”

“是啊。”王金凤也在一旁说,“小丰,快把卡收起来。”

元丰拒绝接受,把卡往回推:“收下吧,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我走了。”

“这咋刚进屋就要走啊?”元志强拉着儿子不让走,“小梅他们几个还没回来,留下来吃饭,我明早就去接小俊。”

王金凤见儿子要走,顾不上虚弱的身体,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小丰,我对不起你……”她说着,缓缓地屈膝,跪在了儿子面前。

元丰惊得瞪大双眼,立刻弯腰将跪在地上的母亲给扶起来,“这是干啥啊?!都过去了,我,我早忘了!”

“小丰,是我对不起你!”元志强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偷拍照片,悔恨得当场抽了自己一嘴巴。这种事儿,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如何去承受?

这样的画面,是元丰怎么都没料到的。他爸猛地握住他的手,语气异常激动:“那个畜生死了我才晓得你这孩子受了多少委屈,你妈因为这个事儿,哭了好几宿。我悔恨啊我……我去镇上县里到处打听,不知道上哪儿寻你。怪我一时糊涂啊……信了那畜生的鬼话,以为能让你把病给瞧好。”

死了?

元丰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在问父母又像是自言自语:“现在说这些还有啥意义,你们不还是把我给卖了吗……”

“咋舍得把你卖了……那畜生过了俩月才给我打电话,说正在带你瞧病,瞧完不回来了,以后就在大城市念书。”元志强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正是因为这通报平安的电话,他才彻底放心,没再过问。

也因为太过相信兄弟,当时忙着卖菜的他根本没去多想,只想着儿子以后也算半个城里人了,能在大城市过上好日子。

“等不到电话来的那阵子,你爸隔三岔五就上邻村看看,那新房子一空就是好多年……”王金凤抬手抹了抹眼泪,也说不下去了。那些照片虽然被烧掉了,可却实实在在地扎着她的心。

“……”元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父母的只言片语里,他明白了一切都是那男人的谎言。可他不是傻子,他知道那些谎言半真半假,父母嫌弃自己这副身体,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过继是真的,对他来说,也跟抛弃没什么两样。但得知父母并没有将自己贱卖,他心里多多少少舒服了些。

最终,元丰同意留下来吃完饭再走。不为别的,他确实有些想见见两个妹妹和弟弟,下次应该不会再来了。

那张银行卡,他父母死活没收,被塞回了背包里。

在这间有人曾经给自己讲过许多故事的西屋里,元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那男人真的死了吗?

如果死了,为什么他躺在这儿还会犯起阵阵恶心。

屋外传来窸窣的动静,元丰闭上双眼,似乎有人过来了。明知来人是谁,可那轻轻的脚步声竟让他有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他迅速坐起来,下床开了灯。

王金凤没想到会吵醒儿子,面上有些尴尬:“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元丰低低地嗯了一声,坐回床边。

儿子明天就要回去了,王金凤心里百般不舍。她缓缓走到床边坐下,开始没话找话:“小丰啊,处对象了吗?”

元丰一愣,脑子里突然闪过贺总那张硬朗帅气的脸,跟着想起昨晚打的那场炮。

他咳了两声,回道:“还没有。”

“是不是着凉了?”王金凤关心道。

“不是。”元丰捏了捏自己的喉结,“嗓子有些痒。”

“赶路过来都没怎么喝水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元丰立刻拉住要起身的母亲,又很快松开,“我喝过了。”

“那行,要喝水就跟我说。”

“好。”

王金凤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儿子身上,他身上穿的衣服瞧着挺好。

她不敢问太多,只能问那些最基本的。因为话题敏感,也没催着儿子找对象,而是问他在哪个城市发展,公司里是做什么的。听着完全不懂的金属材料,她笑着夸儿子厉害能干,是个有本事的。

一个人躺在这屋里容易胡思乱想,所以元丰没太抗拒跟母亲聊天。多年未见的隔阂与生疏,让他心中感慨万千。

“明天下午走啊?”王金凤问道。

“嗯。”元丰纠结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真的死了吗?”

王金凤怕儿子回忆起那些过往,才没提赵民淞的事儿。停了好半晌,她才说:“死了,年前在县城里喝多了,开湖里去了。也没个亲人,还是你爸给办的丧。我跟着你爸一块儿去了新房子里,这才知道……”

母亲虽没说下去,元丰却猜出了结果,那些照片大概被那人带回家收藏起来了。

“小丰……”王金凤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没问出口。

元丰知道母亲想问什么,他故作轻松地说:“我没事儿,后来跑出来了。”

王金凤难受地点点头:“没事儿就好……”

后来的谈话里,元丰从母亲口中得知,赵民淞一走就是十年,直到去年夏天才回来。给出的说辞是当年医生建议保留另一部分,他的生理性别将会彻底变为女性,不再是男性,所以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住院期间偷偷跑了。

这个男人诚恳地向父母认错道歉,说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找他,从未放弃过。

事已至此,人也死了。

元丰没有告诉母亲,其实他根本没去过任何医院,赵民淞带他去了某个偏远小城。在那座小城里,他们同吃同睡,一起生活了三个月。

“老元,家里要来客啊?”

正在院门口杀鸡的元志强听到邻居问话,笑着否认道:“哪儿来的客啊,镇上烟酒店老板要的,杀了给他送过去。”

“哦,有小丰的消息了不?”张翠芳问道。

元志强心里激动,想说自己那失散多年的大儿子已经回来了。奈何眼前这婆娘是个爱嚼舌根的,他今天就想一家人好好团聚团聚。

张翠芳见老元不吭声,只能尴尬地笑笑,端着盆子走了。

蚊香的味道有些呛人,元丰一宿没睡好,还被灭不掉的蚊子咬了五六个包。

起床简单洗漱后,他犹豫着要不要到屋外走走,可一想到村里人的朴实与热情,最终放弃了。

屋里很安静,东屋的门敞开着,里面也没动静。元丰准备过去看看时,注意到八仙桌上的红蜡烛,蜡烛底下压着一张纸。

他走过去才看到纸上有字,是他爸留下的字条,写着锅里有粥和煮好的鸡蛋,叮嘱他趁热吃。

迟疑片刻后,他决定先吃早饭。

这栋老屋,只有厨房还是过去的样子。元丰在门口足足站了有两分钟,脑海里浮现出有关这间厨房的回忆。

他从大锅里盛出冒着热气的白粥,随后端着粥碗,坐在灶台旁的小马扎上,安静地吃了起来。

元丰走进东屋,母亲正准备做透析,干瘦的两只手在连接软管。那么一大袋子药水,据说一天就得做好几次,一次起码四小时。

他依旧喊不出那声妈,只能环顾四周,屋里环境并不太好,角落的纸箱子里装着几袋腹透液。

王金凤一抬头,见儿子过来了,露出笑容:“小丰啊,锅里有你爸煮的粥和鸡蛋。”

“我吃完了来的。”元丰往里走了些,他指着角落的纸箱子,“就剩这么几袋了吗?”

王金凤怕儿子又像昨晚那样要给钱,赶忙说:“还有,没在家里放着,回头你爸抽空就运回来。”

元丰点点头,沉默了。

王金凤笑着说:“你爸一早就给小梅小秋打电话了,她俩高兴坏了。”

“小梅小秋她们都在镇上?”元丰只能想起九岁的元梅和七岁的元秋,都说女大十八变,他完全想象不出两个妹妹现在的模样。

“前年镇上来了个大老板,盖了厂。”王金凤语速缓慢道,“小秋在那厂子里上班,管吃管住。”

十八岁就上班了,元丰猜测两个妹妹可能只念到初中。他没再细问,农村的姑娘一长大,家里着急的会给安排相亲,催着结婚。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已经嫁人了。

当二十岁的元梅挺着肚子出现在眼前时,元丰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不光是父母,连妹妹都变得如此陌生。

一旁的元秋主动打破沉默的气氛,她走到元丰跟前,感叹道:“哥,你长得真帅啊,比我厂子里那些男的好看几万倍!”

元丰愣住了,小秋长得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性子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元梅见到大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有了妹妹开的头,她也走上前,叫了一声哥。

元丰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儿,他笑着点头,试着叫出曾经喊过无数次的小名。

“小梅,小秋,好久不见。”

一句“好久不见”,让姐妹俩逐渐湿了眼眶。

元丰看向二妹的肚子,岔开话题:“小梅,宝宝啥时候出生啊?”

“哥,你还有两个多月就当舅舅了!”元秋说道,“是姐夫送我们过来的,他还想过来跟你打招呼,姐没同意他来。”

“今天是咱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他来凑啥热闹。”元梅说着,摸上了隆起的孕肚。

自己居然要当舅舅了……

元丰本以为二妹可能是被家里逼着相亲,早早地嫁了出去,但从元梅的神情中可以感觉得出来,对自家那口子是有感情的,或许二妹也是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

兄妹三个没叙多久,元志强带着小儿子到家了。父子二人进屋时,元丰发现弟弟比两个妹妹还要来得陌生,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

自己走的时候,小俊才三岁,肯定不记得哥哥了吧。

元俊径直走到陌生无比的哥哥跟前,主动笑着打起招呼:“哥,你回来了。”

元丰一看这架势就猜到元俊肯定在回来的路上被父亲叮嘱过了,但听到这声哥,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他冲弟弟笑了笑:“小俊,上初几啊?”

“哥,我今年上初三了!”元俊回道。

“都上西屋待着吧,爸去给你们做饭。”元志强拎上菜,乐呵呵地去了厨房。

西屋里,元丰跟妹妹弟弟一块儿聊着天。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过去,气氛也从最初的生疏变为融洽。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还有卤好的酱牛肉。

元俊夹了好几片放进大哥的碗里,“哥,你多吃点。”

元志强给老大老二各夹了一个鸡腿,他冲老三老四说:“你俩一人一个鸡爪子。”

元秋笑眯眯地说:“爸你真懂我,我就爱吃鸡爪子。”

元俊点点头:“我跟三姐一样,也爱吃。”

“小丰。”王金凤在一旁说道,“吃完了睡会儿,下午让你爸送你去火车站。”

元丰低头看着碗里的牛肉和鸡腿,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隔了十一年,一家人终于重新相聚在一起。

出发之前,元丰把二妹单独叫去厨房了解了母亲的具体情况。

比起昂贵的手术费用,肾源才是最关键的。有些病人等了几年都没等上,所以光有钱还不够。

他把裤兜里的银行卡掏出来递给元梅,“小梅,这卡里有二十三万,等我走了你再给他们。”

元梅摇摇头:“哥,不用了。我一直存着的彩礼钱,妈也没要。”

“你拿着。”元丰强行塞到妹妹手里,“东屋那环境不行,还是得上医院。”

“哥,你这些年过得特别辛苦吧?”元梅把银行卡放在灶台上,“妈不会要的,其实每天这么透析也挺痛苦的。妈早就……放弃了……”

元丰见妹妹说到哽咽,赶紧安慰她:“你现在有宝宝了,不能哭。痛苦是因为在家没人照顾,要是在医院里就有医生跟护士,所以必须得去。肾源的事儿,我回去问问那儿的大医院,没准能轮上。”

“谢谢你啊,哥。”元梅擦了擦眼泪,“妈一直跟我念叨你,你还肯回来看她,我真的特别高兴……”

“好了,不能再哭了。”元丰拿起灶台上的卡,重新塞回妹妹手里,“回头你跟我电话联系,这二十三万先用着,不够我还有。”

“哥,你自己留着吧。将来还要娶媳妇儿,花钱的地方很多的。”元梅很痛苦,她舍不得母亲,可也不想接受大哥的帮助。

“钱花光了还能挣。”元丰拿出大哥的姿态,叮嘱道,“有希望就不能放弃!你哥现在是经理,手底下还管着好些员工。”

“这都是你的血汗钱……”

“小梅,你看你现在有自己的家了是不?你有对象,马上还要有个小宝宝。”元丰说起自己这些年的感悟,“人这一辈子啊,就图一个家。家是啥?就是谁也不能少。完整的家,才有个家样儿。”

元梅听到这话眼泪又下来了,哭着道歉:“哥,对不起……我们都对不起你……”

“你快别哭了。”元丰笑着跟妹妹说,“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苦,也挺有意思的。”

“哥,你别骗我了……”

“骗你干啥?真的。”

哥哥的态度很坚决,元梅拒绝不了,不得已收下了银行卡。

见妹妹把卡收了起来,元丰才放心。他看着妹妹肚子,好奇道:“是男孩女孩?”

元梅摇头:“我也不知道,隔壁张婶说看肚子像是男孩。”

“肚子还能看出性别来?”元丰诧异。

“她们说可以。”元梅摸了摸肚子,“不过确实调皮,他老踢我。”

元丰觉得很神奇,他问:“能摸摸吗?等你生孩子,我估计赶不回来。”

“当然能啊。”元梅笑了。

元丰伸出手,轻轻贴上了妹妹的肚皮,触感有些怪怪的。他试着摸了摸,笑道:“大外甥咋不动了?睡着了?”

“哥,好像是的。”

“真会挑时候。”元丰刚要松手,奇怪的触感来了。尽管隔着衣服,他还是能感觉到肚皮在蠕动,有什么东西滑过去了。

“哥,他刚才动了!”

元丰弯腰凑近妹妹的肚子,冲里面喊了一句:“臭小子,我是你舅舅,知道不?”

一辆绿色的三轮摩托车突突突地行驶在永坍村的水泥小道上,车上那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人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

元志强这回没再憋着,但凡遇上扯着嗓门问年轻人是谁的,他都会笑着大声说道:“我们家小丰回来嘞!”

村民们这才知道,老元家失散多年的大儿子回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多瞧上两眼,摩托车就跑远了。

元丰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郎,笑着问:“小俊,学习成绩咋样啊?”

“还没月考,不知道名次。”元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之前是年级前十名。”

“嗬,前十啊!真不错。那在班里排第一了,是不?”元丰心想,这聪明的小脑瓜子,真不愧是他亲弟弟。

少年青涩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排第二,班里有个成绩比我还好的,我每次都考不过他。”

“考不过咱就不跟他比。”元丰笑着夸,“第二也很厉害,晓得不?初三好好学,明年考个重点高中给哥瞧瞧。”

元俊用力点头:“哥,我会好好学习的!”

元志强怕耽误大儿子坐火车,冲小儿子说道:“小俊啊,咱先送你哥去火车站。”

“好的,爸。”元俊自己也想多跟哥哥待会儿。

元丰原计划是在镇上找个旅馆住一宿,赶明天早上的火车。但他最近这阵子老频繁请假,对工作也有影响,所以他决定今晚就走,正好能抽出时间去一趟医院,好好咨询下情况。

到了火车站,元志强叮嘱俩孩子在进站口等着,自己去附近的超市给大儿子买了些粮食和水。

“哥,对不起。”

元丰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三个字儿,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啥乱七八糟的,哥不爱听。”

“不是乱七八糟。”元俊低下头,“哥,二姐说我是你带的,你每天都背着我下地干活儿。三姐说我调皮不懂事儿,小小年纪就会欺负人,还总是要你背。”

“可是这些,我都记不得了……对不起啊,哥。”

元丰扑哧一笑:“你那会儿才三岁,小屁孩子一个,咋会记得啊?”

“哥,你以后还会回来吗?”元俊抬起头,犹豫着问出了心中所想。

看着如此乖巧懂事儿的弟弟,元丰觉得小时候没白疼。

他抬手揉了揉弟弟的小寸头,笑着点头,“回啊,等过年的。到时候哥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好不好?”

“不要好吃的。”元俊也笑了,“哥,我已经长大了,不吃小孩子那些玩意儿。”

“你才多大岁数,就长大了?”元丰将弟弟整个人自上至下扫了一遍,问道,“小俊,你多高啊?”

“之前学校体检时是一米七,现在不知道。”

“……”

行吧,就冲这身高,还真是长大了。

元丰心生羡慕的同时,感叹老天爷还是有眼的,至少弟弟健康成长了,脑瓜子又聪明。

“小丰,拿着在车上吃。”元志强把买来的东西交到儿子手里,叮嘱道,“到站记得给爸来一电话,啊?”

塑料袋是透明的,元丰看见了矿泉水和好几种口味的面包以及八宝粥。他接过袋子,却依旧喊不出一声爸,只好点头说谢谢。

元志强笑着擦了擦额头的汗:“你这孩子,谢啥啊?快进去吧。”

“哥,等你回来。”元俊冲哥哥露齿一笑。

元丰笑着说了声好,进站走了几步之后,他回头发现那对父子还在,于是抬手挥了挥,大声喊道:“快回去吧!”

然而不远处的父子二人却站在原地没动,还冲他笑着挥手。

漫无目的地漂泊了这么多年,元丰突然有些期待春节的到来。他有地方回了,不用再一个人吃饺子,一个人过年。

人生,似乎有了归处。

陈硕窝在家里看了两天的电视剧,第三天是元丰回来的日子。

手机里的备忘录在八点准时提醒了他,有件事需要在今天请示贺总。他算着开完会的时间点,去了恒信集团。

“陈助理。”邵彤笑道,“来得好巧,贺总刚开完会。”

陈硕点头打了声招呼:“邵助理,早上好。”

“早上好。”邵彤问,“老规矩?”

“今天不喝了,谢谢。”陈硕伸出双手,“咖啡我端进去吧。”

“那麻烦你啦。”邵彤将装着咖啡的托盘递了过去。

陈硕单手举着托盘,在虚掩着的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进来。”

得到准许后,他才轻轻地推开门,端着咖啡走了过去。“贺总,您的咖啡。”

听到私人助理的声音,贺颜抬起头:“什么事儿?”

“贺总,第二个月了。”陈硕请示道,“今天是支付费用的日子。”

“已经到日子了?”贺颜问。

“是的,贺总。”

气氛陷入沉默,陈硕偷偷观察着贺总,见对方似乎在思考什么,于是主动说道:“贺总,元先生今晚回来。”

贺颜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问:“几点到?”

“几点还未确定,元先生说会打电话给我。”

贺颜想起元丰走之前承诺的一条龙服务,于是吩咐助理:“你给他打一个电话,确定下时间。”

善于察言观色的陈硕毕竟做了五年的私人助理,多多少少能猜到贺总的想法。

为了避免元丰叫错称呼,等电话一接通,他立刻说道:“元先生,你晚上大概几点到?”

“是陈硕啊……我好困……”

“……”陈硕心里一慌,继续说道,“元先生,请问你几点下火车?到时候我去接你。”

“嗯……”

察觉到贺总的视线,陈硕想挂电话的心都有了。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元先生,你几点下火车?”

“啊……”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清醒了些,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早上六点就回来了,好困啊……我先补个觉,醒了再找你。”

挂完电话后,陈硕低着头,赶在贺总开口之前解释道:“贺总,元先生多次提过直呼本名方便些。”

带着睡意的声音听上去倒有几分撒娇的味道,贺颜放下咖啡杯,看向自己的助理:“是么?”

“是的,贺总。”陈硕第一次在衣食父母面前撒了谎,如果让贺总知道他跟元丰私下关系不错,甚至还一起看过宫斗剧,后果恐怕很严重。

贺颜没再多说什么:“给你一周时间,教会他开车。”

陈硕领命:“是。”

元丰在舒适的大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已经晚上六点了。

他神清气爽地从床上爬起来,肚子饿得咕噜叫了两声。刘姨今天应该不会过来了,他套上宽松的运动裤准备出去解决晚饭,结果刚打开卧室门,饭菜香直窜入鼻。

昨晚在火车上只吃了面包和八宝粥,元丰就差闻着味儿飞到餐桌旁了。

他迈着大步走向客厅,在看到餐桌前的男人时,猛地一愣。

贺颜听到动静抬眼看去,两天未见的小情儿正盯着他发愣。睡乱了的头发没有打理,垂在额前,看上去倒真像个大学生。

这来得也太不凑巧了,元丰吃完饭还要上许辉那儿一趟,跟好兄弟叙个旧。

他走到餐桌前,冲男人挤出一个笑:“贺总,真巧啊。我这刚回来没多久,你就过来了。”

“自己去盛饭。”贺颜估计这小子睡傻了,也没揭穿。

“哦,正好饿了。”元丰注意到贺总面前的空碗,主动问,“贺总,我给你再盛一碗啊?”

“行。”贺颜把碗递给他,“少来点。”

“好。”

刘姨烧的菜实在太香太下饭,元丰给自己装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

一坐下,他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美了还不忘叽歪一句:“这洋葱炒肉怎么这么香,贺总你也动筷子啊。”

贺颜把那盘洋葱炒牛柳端到他跟前:“火车上没饭吃?”

“有啊。”元丰嚼着软嫩多汁的牛柳,等咽下肚了才说,“没吃饱。”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贺颜发现元丰的胃口不小,还挺能吃。

那嘴平时就闲不住,吃上饭了也没闲着。话虽多,不过以前的状态倒是回来了。

“老家有喜事儿?”

“没啊。”

“嗯,吃吧。”

元丰又扒了两口饭,过了会儿,他说:“其实有一件,我要做舅舅了。”

贺颜点点头:“挺不错。”

“他还踢我了,特神奇。”元丰说完,不禁感慨道,“时间过得太快了,真是光阴似箭啊……”

“所以别浪费时间。”贺颜说。

“……”元丰正在脑子里搜寻着与时间有关的诗句,他刚想到“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准备接着感慨时,被贺总这话噎得无语了。

“发什么愣?”贺颜盯着元丰,“之前电话里怎么说的,今晚怎么做。”

要是昨晚没跟许辉约好,元丰还能让贺总插个队。

他面露难色:“贺总,我今晚得早点睡,明天起早就要去公司。请了三天假,手上一堆活儿要处理。”

“睡了一天,还没睡饱?”

“……”

还真是睡傻了,贺颜一笑:“跟陈硕关系挺好?”

“……”

元丰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在睡觉时接过一通陈硕打来的电话。操,原来是真的。

初秋的天依然闷热,导致车厢里各种难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再加上嘈杂的环境,元丰这趟回来受了不少罪。

他运气不好,买到上铺车票不说,包间里的其他三个男人一边斗地主一边抽烟,其中两个还是香港脚。

他整整一宿没睡,脑子昏昏沉沉地坚持到了医院,弄得医生以为他才是尿毒症患者。回到锦西湾,他连睡觉都在做梦,梦见自己还在火车的上铺闻着脚臭味儿,接着陈硕打来的电话。

等醒来,彻底忘了这一茬。

贺颜起身说道:“吃饱了过来。”

“贺总,明晚行不?”元丰跟着站起来,打起商量,“我确实没睡饱,想早点睡啊。”

贺颜看着神清气爽的元丰,皱眉道:“回一趟老家,话都不会听了?”

“不是啊。”元丰只能抛弃兄弟了,他坐回椅子上,“那我把饭吃干净再过去。”

贺颜伸手摸了把元丰细软的黑发,提醒道:“光阴似箭。”

“……”

元丰盯着还剩两口米饭的碗,拨通了许辉的电话。

“小丰,到哪儿了啊?”

“不过去了,公司临时有事儿,等空了我再找你。”

“操,还没上班就压榨你?你们经理忒不是人!”

“压榨”俩字儿说到元丰心坎里去了,回老家之前,贺总就压着他连续折腾了好几天。这刚回来,又他妈要提供一条龙服务。

他拒绝不了这无缝衔接的夜生活,只能嘴上发发牢骚:“是啊,妈的就知道压榨我。”

“忍忍吧。”许辉安慰,“谁让咱们都是给老板打工的,等哪天不干了,都去他妈的。”

“没事儿,我都习惯了。”元丰怕贺总久等,快速说,“先不说了啊,要去干活儿了。”

“你忙你的,得空再联系。”

“好嘞。”

老家这一趟回来,元丰心里其实是有些感激贺总的。下火车第一时间,他就去了最大的三甲医院,挂了肾内科咨询情况。肾源虽少,但坚持下去是能看到希望的。运气好的话,一两年内就能等到配对的肾源。

他已经想好了,让元梅先帮着安排母亲住到镇上的医院,换个好点的环境,继续等着肾源的配对。关于包养合同,他打算等到贺总主动提出结束。

他不知道贺总会包养自己多久,到时候刨去看病那些费用,如果有富余,那就全部退还。

元丰还没给贺总来过正儿八经的一条龙服务,进卧室之前,特地用手机搜了下完整的流程。也算是为了感谢贺总提供的资金帮助,他决定今晚好好伺候对方。

光顾着回忆流程和细节,等脱完衣服裤子元丰才发现自己忽略了重要的东西。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想跟正在洗澡的男人打声招呼再下楼。

“贺总。”

贺颜抹去脸上的水,看向门口:“怎么这么磨叽?过来。”

水流顺着健硕挺拔的男性身体,从强劲有力的背肌再到紧实的腰,一路往下流淌。随着贺总擦脸的动作,那完美的肌肉曲线看得元丰大脑一空,忘记要说什么了。

看到元丰发愣中带着痴迷的神情,贺颜估摸着他老毛病犯了。那细胳膊细腿,练上一两年都未必有效果。

“脱了。”

“……”元丰回过神,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又犯毛病了,他赶紧说,“贺总,少一样东西。你先洗啊,我下楼去便利店看看有没有卖的。”

这小子太久没整幺蛾子,贺颜以为学乖了。

他问:“少什么东西?”

“说出来多没意思啊。”元丰卖起关子,“这可是一条龙里的精髓,得先保密。”

精髓这玩意儿,没有贺颜不懂的。按元丰的尿性,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总,我先走了啊。”

“走哪儿去?”

元丰以为贺总不说话就是同意了,这怎么还明知故问呢?他纳闷道:“刚说了啊,我去便利店。”

“都不孕不育了。”贺颜问,“怕什么?”

元丰秒懂,知道贺总误会了。他解释说:“不是买套,是别的。贺总你要是想戴的话,我也可以买啊。”

“你这嘴,就该拿胶条封起来。”贺颜命令道,“过来。”

“……”元丰不得不走进卫生间。

……

习惯真是太可怕了,元丰心想。

明明以前那么恶心抗拒,现在不光没有心理负担,连技术都突飞猛进。

……

“哎哟……疼疼疼……”

“胶条都封不住你这嘴。”

元丰揉着被捏痛的脸颊,不想干了,可承诺过的事儿还是得说到做到。

“贺总,这一条龙还没安排上。”

“啰唆什么,赶紧的。”

贺颜就没指望元丰能玩出什么新花样,一到床上还得他亲自来。当看到小情儿端着一盆水从卫生间走出来时,他倒有些意外了。

元丰把装着热水的盆子放在地上,拍了拍床沿:“贺总,你坐这儿。”

贺颜走过去坐下:“怎么个意思?”

“一条龙的第一步啊。”元丰蹲在地上,抓起贺总的两只脚放盆里,“水有点烫,我先给你做个足疗。”

“……”

“脚不脏,随便泡泡得了。”元丰把手伸进水里搓着贺总的脚背,“等做完足疗,再来个全身推拿,给你好好消除疲劳,放松放松肌肉。”

接下来的内容,贺颜不用听也猜了个大概。他问:“做完推拿,还有么?”

“有啊!彻底放松身体,好好睡上一觉。”

“这就是你的一条龙服务?”

元丰点点头:“对,足疗推拿一条龙。本来还有个的,你不让我下楼。”

还有个是什么,贺颜已经没兴趣知道。

“泡得差不多了,我去拿个毛巾给你擦擦。”

“去吧。”

贺颜靠在床上,盯着正在给他按脚的臭小子,打趣道:“手法不错,可以改行做技师了。”

“真的假的?”元丰第一次做这个,被夸得有些得意。

他一边卖力按着一边胡诌道:“这按脚的学问可大了,按完保管你通体舒畅,一觉到天明。”

贺颜笑了:“以后在家当技师,我给你开工资。”

“那不行!”元丰用力刮着贺总的脚底板,问道,“贺总,这样舒服不?”

贺颜就没舒服过,这“技师”的手法糟糕得一塌糊涂。

他敷衍地点点头:“挺不错,今天就到这儿吧。”

“啊?”元丰抬起头,“贺总,你要回去了?”

“该办正事儿了。”贺颜说。

元丰一听贺总要走,心中窃喜。他放开贺总的脚,“行吧,那这推拿我给你记着,下回你想要了再补上。”

贺颜今晚的目的很明确,三门必须给开齐了。他将准备下床的元丰拉到跟前,“谁让你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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