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纪几人在山洞中藏了一会，果然外面的人没有搜到这里，一大群军人的声音铿铿锵锵从外面绕过去，还能听到几人大声交流的声音。
“找到了吗？”
“没有。你那边有吗？”
“这边搜搜！”
到了洞里，更是一点光都见不着了，乌天黑地，几人尽量都不出声。
清源正慢慢地给夏深按摩脚踝，夏深掐着清源的手臂小声嗷嗷叫：“嘶，轻点！你是不是故意的！再这么重不要你按了。”
“闭嘴，你没这么娇贵。”
话是这么说，可手下的力度到底轻了许多。
雅纪刚刚也扭了脚，她不想让其他人分心，所以一直自己忍着。此时感觉脚越来越痛，一探到脚踝，才发现已经肿了。
身上医药最多的木流这会没跟他们一起走，也不知道其他人身上有没有什么药。正好岱远坐她左侧，雅纪轻声问道：“岱远，你身上有带化瘀的药吗？”
“并无，小姐怎么了，可是伤到了？”
“无事，我随便问问。”
其他人应该更没有了。算了，也无妨，会自己好的。
右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入眼的先是一抹白色的衣袖，衣袖下伸出的手上躺着一瓶白色药罐。
“孔姑娘，这是清瘀散。”
雅纪倒是想不到赵珏身上会有药。
“多谢殿下。”
“需要我帮忙吗？”赵珏的声音如一冽清泉，扰乱了雅纪耳边看似静止的空气。
“不用了，雅纪自己来即可。”男女有别，幸好此时赵珏看不清她的脸色。
雅纪抻起裙摆，往手上倒了药，却对着乌漆墨黑的脚下犯了难——她看不到哪里肿了……
一时犹豫间，右边的人拿去了她手中的药，又轻轻地贴上她肿块的地方，为她细细按摩消肿。
嘶……
雅纪不由自主地缩起脚，疼……
“别动。”
赵珏用另一只手把她的小腿拢住。“很快就好了，请孔姑娘忍一忍。若是不清瘀血，怕是半月也好不了。”
若是此时是白日，别人定能察觉到，雅纪此时的脸色红的都快滴下血来，说话的声音也没了底气：“谢谢殿下。”
“孔姑娘不必与我客气。孔府因我而毁，我心中有愧。若此行成功收复玄军，孔姑娘就是赵珏这辈子的恩人。”
谈起孔府，雅纪眼中的光暗了几分。
“以家殉国，父亲是不会怪我们的。只是日后朝廷继续追查，还望殿下记得今日孔府所尽之力。”
赵珏手下力道轻了几分，声音也变得更加温柔：“这是自然，孔府之衷心，赵珏今日记得清清楚楚，待日后功成，孔姑娘想要什么，我必双手奉上。”
身逢乱世，唯求安稳二字罢了。可如今赵珏将他们引入这场战争，安稳二字，只怕今后与她相离甚远。
搜查的声音已过去许久，外面除了蝉鸣，一片静谧景象。雅纪正等着再看一会情形，若是外面没动静就带着洞里的人出去。
谁也没想到，洞口此时响起了脚步声。
杂草碎石碾磨之声在安静的空气里被放大，向着洞口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燃动在火油上滋滋作响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雅纪已经看到顺着洞口攀爬过来的黑影。
心跳在此刻震动如雷，所有人都戒备了起来。赵珏早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缓缓抽出佩剑，判断来人的方向，又将雅纪护在身后。
这个瞬间保护的动作抚慰了雅纪的一丝恐慌，赵珏宽厚的肩膀在此时看起来，好像特别有安全感，她忽然感觉，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
“殿下？”
洞口之人似探非探。
赵珏看着地上的影子，偏头绕出，将剑刃准确无误地抵在了来人脖子上。
清源让夏深留在里面照看雅纪，自己也跟着出来看外面的情形。
只有一个人。
对方逐渐把火把往上举，照亮自己的脸。深色发巾，两撇细疏整齐的小胡子，一双狭长的眼睛在黑夜里更显狡黠。
赞布参。
“殿下且慢！”赞布参声音慌乱，左手直哆嗦，紧张得一直转着佛珠。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殿下勿杀我，我是来助你出去的。”
赵珏的剑又近几分：“巧言令色，这些人难道不是你带来追杀我的？”
“这都是赵漱所逼，人在异国，身不由己，殿下明鉴啊！”
“赵漱怕殿下身份泄出，以羌国安宁威胁我，如若不替他办此事，就派兵攻打我羌国，到时生灵涂炭，流离失所，我赞布参，于心何忍…… ”
雅纪听得外面只有一个人，不顾夏深阻拦，也走了出来。
“既带兵来擒殿下，又何故说助他出去，莫不是缓兵之计？”
赞布参抬头只见一貌美女子走近，虽看起来狼狈，也掩盖不了对方天色之姿，但他此时不敢多看，只慌张回道：“我虽被要挟来做伤害殿下的事，但我是在不忍殿下落入赵漱之手。我与先帝交好，先帝之事我已惋惜不已，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先帝唯一的骨肉又得此下场。”
孔善存遗信里提到，父皇是中毒而死，确实与上次赞布参所说的信息对上了。
赞布参见赵珏神情好像有点松动，继续说道：“我若是想害殿下，上次进城又何苦出示藩使令助你们，直接把你们交给守卫岂不更好？”
“殿下见过他？”雅纪好奇问。
“嗯。上次过青州城的时候，允礼差点被认出来，他帮了我们。”
若是这样，此人说的话确有几分可信。
“算你说的属实，你这次要怎么帮我？”
“现在带队搜查殿下的钱三，对赵漱忠心耿耿，我已经把他们引走了，殿下可放心跟我走。”
赞布参看了一眼横在脖子上的剑，吞了口口水：“要是殿下还不放心，可继续挟持我走出去，要是不幸遇到了钱三，还能将我做人质，赵漱虽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我的身份好歹也是羌国国君，钱三不敢不救我。”
“你就不怕赵漱知道了杀了你，继续起兵羌国？”
“殿下这可说笑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我故意把殿下放走的。我只答应赵漱替他来办这件事，没答应他一定能办成。”
“我早知有今日，已经安排好了马车，殿下今日放心跟我走便是，出了这山，殿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赵珏不知在想些什么，侧眼对上雅纪的视线，雅纪好像一下子读懂了赵珏的想法，命清源道：“让他们出来吧，我们现在出去。”
赞布参像是早有计划，轻车熟路的便将赵珏带了出去，忽略那把一直抵在他腰间的剑，这一路倒还顺畅，并未碰见其他人。
一直到了两辆马车边，马车旁边跪着三人，罗六六一眼就认出了是周信他们。
赵珏确定了没埋伏之后，终于将剑收了起来，赞布参的魂终于归位。
小声念叨：“阿弥陀佛，佛祖佑我。”
“多谢叔父。叔父救了我两次，我今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虽说的是感谢的话，赵珏的声音还是冷的瘆人。
现在想起来叫叔父？这谁敢应。赞布参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殿下真龙之子，如何叫得我叔父。今日便送殿下到这里，日后若是有需要，请尽管来找参。”
“孔姑娘，今日孔府之事，虽是钱三所为，毕竟与我脱不了干系，我在这里向你赔罪，希望孔姑娘大人有大量，别气坏了身子。参这里还有一点银两，希望能为殿下和姑娘路上添一些便利。”
周信跪着将银两奉上，头都不敢抬。
“不必了，我这里有的是钱。听闻羌国近两年天灾不断，流民增生，国君若是余钱，也应多想着自己的国民才是。”赞布参脸色一白，笑容凝固在脸上。
雅纪也不想听他回些什么，径直坐上了马车。今日毁我家园之人，纵不是主谋，也不是放火的人，只要参与其中，她一个也不会放过。赞布参虽救过允礼，今日也算救了他们，跟炸了孔家这件事比起来，不值一提。别指望她能给他什么好脸色。这么一点臭钱就想抹平今天的事，想得美。况别论那银子还有问题。
赵珏看着雅纪如此果断，不觉牵起笑容。也拒绝道：“叔父考虑周到，但赵珏不能收。叔父好生留着，今日之恩，赵珏铭记于心。”
“殿下客气。这一路凶险，我今天将殿下的人归还，希望他们路上能护殿下周全。”
“哦？这倒不必。我带的人死的死，剩下的都在车上了。”
“这……”
周信和李止反应过来，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
赞布参还未看清动作，直觉眼前刀光一闪，地上三人的声音已经戛然而止。
赞布参瞪大了双眼，心里咯噔沉了一下。“殿下……”
“叔父。您也是一国之君，叛君之人如何下场，不必赵珏多言。”
赵珏的寥寥几句低语，赞布参却觉得有几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参考虑不周，这种人不该带过来。”
“时候不早了，赵珏这就离开，叔父保重。”
赵珏上了雅纪这辆马车，听雅纪问道：“刚刚外面什么声音？”
“没什么声音，风大。”
许邵安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赵珏。
“殿下信他吗？”虽没点名，赵珏一听就知道雅纪在说赞布参。
但他不答，反问道：“刚刚那些银两为何不收？孔府今日损失惨重，这赔偿的银子为何不要？”
“殿下不也没收？”
两人相视一笑，明明认识不久，但一看到对方的眼睛，却感觉能读懂对方的所有想法，默契十足。
其他人或许没发觉，但赵珏一眼就认出来那批钱是官银。若是收下，将来用于买卖流通，他的行踪很快就会暴露。除了底面，当今的官银与市面上其他银钱相差不大，赵珏倒是没料到，雅纪也能一眼看出来。
如此聪慧的女子，他真的想再好好了解了解。只是这一行，他必是要去汶胥一趟，而雅纪一介女子，离了险境之后，完全可以带着清源他们找个地方定居安身，没有理由和他一起奔波。
雅纪被赵珏看得害羞：“殿下，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如今孔府被毁，姑娘会在何处安身。”
雅纪摇摇头：“我还没想好，等我和允礼会合，我再跟她商量一下。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安身之处。”
“既暂不知何处安家。不知孔姑娘，愿意与赵某一起去汶胥吗？”
赵珏的声音变得温柔魅惑，雅纪注视着他的眼睛，就快陷进去那一潭深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