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悠夏

屠苏阳见宫城一手提着俩礼盒,上去替他分担:“来,我替你拿。”

“不用,我能行。”宫城不想麻烦斜着身躲他。

“把那大的给我,别等会儿上火车被挤坏了。”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没有再拒绝。

“你俩居然偷偷备了上门礼,弄得我倒不好意思了。”

“你是亲的,不讲究。我一个外人上门,住人家、吃人家多不好意思。”宫城说着把礼物换到了左手,生怕外头被碰坏了。

“陈寅亥,学学人家宫城。什么叫教养,懂礼数!”屠苏阳朝他抬了抬下巴。

陈寅亥“哼”了一声,转过头不跟他计较。

低头正巧见着宫城头顶的发旋,屠苏阳觉得好玩,故意凑上去低声提醒:“宫城,说好的别忘了!”

唇齿间薄薄的气流吹进头顶的发旋,宫城皱起眉头猛地一抬瞪着对方。屠苏阳反应快,一下挺起腰。

陈寅亥:“你俩嘀咕什么呢?在后面磨磨唧唧的。”

屠苏阳瞟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夺过宫城手里的礼盒三两步跟陈寅亥并排把礼盒往他手里一扔。陈寅亥没反应是什么,一股脑手忙脚乱地抱住,“你干嘛呢,苏阳?”

“这不让你走慢点,别把我们落下了。”屠苏阳得意道。候在原地,回头:“宫城,你别急,他铁定没你走得快!”

等宫城一到,屠苏阳就拖着他跑前面去,把陈寅亥甩后面。

“诶,等等寅亥……屠苏阳!”宫城大喊。

“别管他,他能跟上。他跑步测下来比你还快,不用担心。”屠苏阳冲他笑道。

陈寅亥拎着东西像螃蟹似的张着手大叫:“票在我这儿,你俩跑得掉吗?”走了几步还是跑起来,“跑那么快干嘛,私奔吗?”

“宫城,苏阳都去了,你也跟着一块儿呗。我叔说了给我们一间和室带小院那种,三餐你不用担心。一起去玩儿呗?”

原先陈寅亥他叔的儿子要回来过暑假刚好和陈寅亥作伴,结果对方有事回不来。他叔生怕他闷,干脆带上同学作伴。

陈寅亥带屠苏阳不算,软磨硬泡把宫城也一起捎带上。

据陈寅亥说他叔就京汉铁路全线正式通车那年漂洋过海来的日本,安身立命,娶妻生子,儿子现在应庆大学攻读医学,还有个五岁的女儿。

陈寅亥一开在火车上不消停,中途靠着屠苏阳的肩膀打起了盹儿。

“刚早上我看你跟武藏苍介说话,你俩还好呢?”屠苏阳原是关心,但是话到嘴边语气生硬在旁人听来像是质问。

“没好。”宫城从《基督山伯爵》里抬头,“你怎么老盯着人家?”

屠苏阳顿时像吃了苍蝇,噎喉。“谁老盯他了?我就是怕你他说几句好话儿,你就心软忘了他之前怎么对你的。”

宫城盯着屠苏阳,凝眉打量。

“宫城,你这什么眼神?我还能害你怎么着儿?”屠苏阳绷着嘴唇,一副好心被驴踢了心疼说不出。

宫城没说什么,重新埋头进书里。今天武藏苍介和他搭话他也挺纳闷的,提到训练馆却欲言又止,说什么祝他暑假愉快……莫名其妙。

三人在玄关处向雅子夫人问候,送上了见面礼。

雅子夫人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是名优雅而温柔的女性。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和服,配着七宝纹样的腰带。她的身材十分娇小,犹如少女。陈寅亥确认是雅子夫人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母亲。

雅子夫人当着他们的面打开礼盒,是一盒鲷鱼样式的点心和鲣鱼干。

屠苏阳见宫城蹲下打开行礼的档口,一个穿着红色和服的小女孩跑过来从背后抱住雅子夫人,缩着脑袋怯生生地朝他们张望。

“福子。(福子)”雅子温柔地对身后的小女孩唤道,轻抚上那只抱在腰间的小手。

宫城和福子的目光相撞,转正身子,朝向福子将粉色包装的礼物递了过去。“これは福子にあげるものです。受け取ってください。(这是给福子的,还请收下)”

福子看了看母亲的眼神,母亲表示惊讶之余又向宫城表示了感激。随后朝怀里的福子点头:“いいですよ。(可以哟)”

福子接过礼物打开一看,是一个穿着粉色樱花和服的不倒翁娃娃。

宫城向她做了个扭动的示意,福子歪着脑袋又望了望手里的不倒翁,顺势扭了一下,摆到地上。

随着不倒翁的晃动,公主切的娃娃头缓缓转动,传出贝多芬《c小调第三十二号奏鸣曲》的乐声。

“ありがとう。(谢谢)”福子高兴地拿起娃娃扑到母亲怀里给她看自己的新玩具,“お母さん。(妈妈)”

雅子夫人将礼物一一过目后,夸赞并表示了感谢便带他们三人去了客房。

陈寅亥和雅子夫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儿才进屋。

“我叔临时有事出门了,所以才让雅子夫人接待的我们。那个浴室和厕所都出了走廊往左边拐,到了饭点她会来叫我们一起去前面吃。”陈寅亥明明白白地将安排转述他们。

对于主人家如此周到的安排,屠苏阳和宫城都表示没问题。

午饭过后,陈寅亥商议着他们几个去街上逛逛,看看这京都都有些什么好玩儿的。

京都的小路没有过分的喧嚣更多的是一份静谧,道路两旁是传统的黑格窗棂的两层小楼民宅,墙壁是特制的拼木板结构,充满着古典岁月的气息。这里除了民居,大部分是料亭和小商铺。

写着红色“氷”字样的白色店帘在炎炎夏日的微风中如浪翻滚,店里时不时传出刨冰机的轰轰轰声。

宫城盯着红色的“氷”字,站住了脚。

屠苏阳见宫城盯着刨冰店不动,就猜到了他想吃但不好意思开口。靠过去,轻轻碰了碰宫城的肩膀,“想吃冰吗?”

宫城抬眼看他,那眼神跟小孩被大人猜中要糖吃一个样儿,眼眸子亮得泛着水光。没等屠苏阳开口,陈寅亥敞着领子边扇边喊:“热死了……诶,这有冰!咱们进去吃个冰凉快凉快。”

屠苏阳回头叫上宫城,一看,人早没影儿了。

吃到刨冰的宫城就跟吃到糖的孩子一样高兴,虽说看着还那股子安静,可整个人瞬间洋溢着朝气,嘴角都是上扬的。

宫城从中间挖出了红豆沙,眉头立刻揪到了一起,原先高兴劲儿瞬间降了一半。

“怎么了?”屠苏阳问。

“有豆沙,我不怎么爱吃。”宫城看着那勺依稀可以看到红豆皮的豆泥。

“咦!宫城,你不吃豆沙给我,我爱吃。”陈寅亥决定先下手为强。

“那都给你吧!”宫城想看有没有干净的勺子能用,陈寅亥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碗靠过去方便他挖。

“没事,就用你的勺儿。寝室里就数你干净,不嫌弃!笑庸那袜子还穿两天才洗呢。”

“人家那是休息才这样,换平时人家也天天洗。哪像你?”屠苏阳趁机挖了一勺陈寅亥碗里沾满大块草莓酱的冰。

“苏阳,你怎么这样啊?你还我。”陈寅亥探身伸勺要去拦腰截屠苏阳的刨冰,他知道中间淋了一层黑糖酱。

结果,宫城亲眼目睹了一场“富士山的雪崩”。

结账的时候屠苏阳结了他和宫城的,宫城说等会儿把钱给他。屠苏阳提醒:“之前说好的,你忘了?”宫城顿时没了话。

“宫城,快!我们先走。”屠苏阳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外跑。

“你俩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陈寅亥刚要去追就被拦了下来。

宫城跟着屠苏阳跑出一段,屠苏阳才告诉他没结陈寅亥的,估计被老板娘拦下了。

“你怎么能这样,多丢脸!”屠苏阳居然那么坏心眼,但心里也觉得好笑就没憋住笑出了声。

“他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毛病就该给他治治,吃得不比猪少也不见长几两肉,何况那猪肉还能卖钱。”屠苏阳叉着腰,数落着陈寅亥的种种罪状,他就看不惯陈寅亥老往宫城碗里讨食。

“屠苏阳,我刚儿的帐还没跟你算,你说谁吃得比猪多呢?”陈寅亥追了上来,指着屠苏阳质问。

“你自己说的,我说的是不比猪少!”

“那不一个意思吗?”陈寅亥上去就打他出气,屠苏阳挥手拦他:“干嘛,我又没说错,可不就是。”

陈寅亥嘴对着掌心哈了口气,伸手就去挠屠苏阳的腰。屠苏阳连连闪躲,还是宫城开口:“好了,大街上别闹了。”

两人这才作罢。

神社是拜祭神的地方,也被认为是神居住的地方,是神道的信仰中心,被日本人视为精神图腾。

伏见稻荷大社也不例外。

穿过红色的楼门,来到外拜殿。

币殿华丽的卷棚博风门和悬山式主体建筑构成了一个丁字形,青色的瓦顶,朱红色的漆柱,描金彩绘,神圣庄严。

一名穿着和服的妇人在赛钱箱前投了币,随后虔诚的礼拜。等妇人走后,三人心照不宣地上前投了币,一字排开。

双手合十:一拜,二拍手,祈愿,再一拜。

陈寅亥祈完愿,忘了后面要干啥了,见宫城像是刚拜了的样子,就学着多拜了几下反正礼多神不怪。

“你们刚都许了什么愿呐?”

“刚才要许愿吗?”宫城疑惑,一脸后知后觉。

陈寅亥却一脸认真,“那拍完手以后你站那儿干嘛了?”

“我就什么也没想,差不多了睁眼。”宫城表示。

“你就摆了个样子啊,宫城?”陈寅亥觉得这不浪费了投的币嘛。

宫城把目光投向了屠苏阳,想知道他是不是和他一样也不知道要许愿这件事。

“我许了,不过不告诉你们。这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屠苏阳卖了个关子。

从外拜殿往左拐入,是卖御守和祈愿的地方。

“来都来了,求个签!”陈寅亥第一次见到日本的祈愿方式,好奇得很。“你说这求姻缘该怎么选?”

“你才来日本就想着讨老婆了?”屠苏阳敲了一下陈寅亥脑壳,痛得他直挠头。

“我这是未雨绸缪,万一人刚巧在……就我们刚走过的路上,一回头碰上了。”陈寅亥振振有词。

“怎么,你还想讨个日本老婆?倒也行,以后叔侄也不怕没话聊。”

“谁说要娶日本老婆了了……那日本早稻田和应庆大学中国留学生多了去了,说不定人家放假了到处走走,走着走着就碰上了。”

“嘿,陈寅亥,你想得倒挺美。”屠苏阳笑话他,“宫城,你看看,就这……”

宫城故意不接他的话茬,眼珠一转:“姻缘这种事说不准,老话不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嘛。”

“苏阳,听听!宫城说的才是人话。”陈寅亥一边指着屠苏阳,一手抓着宫城的肩膀绕着圈,生怕屠苏阳踢他。

“我看人家是先去摇了铃,然后再来这边求签的。要不我们也先去那边吧?”宫城见屠苏阳咬牙趁他还没骂人,赶紧解围。

三人在东侧的神乐殿摇过铃铛,祈拜后,回来投币求签。

“二十三、二十三、二十……”宫城在抽屉上寻找着自己摇到的竹签编号。

——找到了!

手指刚碰到抽屉的拉手,头顶有一只手碰巧也落了下来。宫城抬头,有些意外。

“看来我们抽到一样的了。”屠苏阳拉开了放签纸的抽屉,绅士派头十足地作了个“您先请”的动作。

宫城也没跟他客气,拈了一张签纸。

屠苏阳殷勤地帮他关上了抽屉。

半吉。

願事:もっと自分の願望を実現しましょう。(愿望:更多地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吧)

交友:よろし。(交友:很好)

失物:づべし。(失物:可能会复得)

待人:待ち人たる。(待人:等待的人即将出现)

旅行:楽しみ多い思いでとなる。(旅行:会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商壳:恵まれる。(生意:运势良好)

学問:安心して勉学せよ。(安心地学习吧)

“等待的人……”耳畔传来一阵念念,宫城回头嫌弃地瞟了他一眼,“抽屉里不缺。”

言下之意,你再拿一张不行?非要来凑热闹。

屠苏阳哪里会听不出宫城的言外之意,可他就想和宫城凑个热闹。“我免费给你翻译,这字小看着多费神。”

弯腰,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签文上。

“你俩好了没?”

宫城猛一抬头,屠苏阳凑得近,“砰”磕上了对方下巴。

“诶呀!”两人双双往后退了一步。

陈寅亥见他们一个捂头,一个捂下巴,纳闷:“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撞一块儿去了?”

“谁跟他说悄悄话了……你靠那么近干嘛?”宫城皱着眉,揉着额头。

屠苏阳听宫城的语调带着气头儿呢,赶紧认错:“怪我!你头撞疼没?”

“你说呢?”宫城提高了声调,但听屠苏阳真急了态度也诚恳就不怪他了,声调低了下去:“现在不疼了。”宫城又揉了几下,把手放了下来。

陈寅亥摸了摸宫城的头,安抚。“让我瞧瞧你的!”说完,脸凑了上去,“等待的人将出现……宫城,你仔细着点,说不定你的姻缘转头就遇上了。”

按规矩抽到的神签要系到旁边的架子上,因为日语中“系”和“实现”是同音词,意味着期待愿望的实现。

“苏阳,你的呢?怎么不系啊?”陈寅亥见屠苏阳就站在旁边看着。

“我和宫城抽到的签一样,省了。再说我刚帮着他一块儿系的,我的半吉给他,这不刚好凑个整的。”屠苏阳不以为然。

“连这事你都图省事,当心神明看着呢。嗯……诺,就在那儿盯着你呢!”陈寅亥找了一圈指着台阶上一座狐狸石像,伸出两根手指对着石像的眼睛划拉瞄准屠苏阳的眼睛。

“行了。”屠苏阳拍开他,“你们不说我是狐狸吗?这石像也是狐狸,铁定罩着我。”

“人家是稻荷大神的使者,能一样吗?”陈寅亥说着双手交叉,刷的左右各弹出两根手指,像极了一只螳螂,在屠苏阳面前晃悠。

屠苏阳懒得理他,揽过宫城:“宫城,我们不理他。看,那边什么呢?我们去那边。”

宫城被屠苏阳推着往前,“寅亥,这边。”宫城不忘回头叫他。

“你叫他做什么,他丢不了。”屠苏阳将宫城往身边揽了揽。

从西而上,成千上百的鲜艳亮丽的朱红色鸟居密集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道通往山顶的通道。

周围很安宁,除了山间的风声、虫鸣鸟叫。通过千本鸟居的那一刻,仿佛越过了人与神明的结界。

陈寅亥那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屠苏阳顺势瞧着,留意周围,说不定真让陈寅亥说准了,一回头就遇上了他的姻缘。

阳光透过红色的鸟居形成一道道彩色的光束打在石阶上,宫城忽然回头,侧身站在石阶上,彩色的光斑从头顶洒落,空气中漂浮着缓缓浮动的尘埃仿佛神明洒下的福祉。

这一幕,令屠苏阳看魔怔了。

眼角和嘴角无意识地微扬。

此后无数趟往返北京和上海两地的行程,火车上寂静的夜晚,每每闭上眼睛屠苏阳都会梦见这一幕。

陈寅亥舔着他的抹茶冰淇淋,眼皮一跳,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冲到屠苏阳面前:“苏阳,看着我的眼睛。”陈寅亥用他那双笑起来迷离多情的桃花眼楚楚可怜地盯着屠苏阳,指着路边摊上一串三色丸子,“苏阳,我要那个!”

屠苏阳看了一眼,“要吃你自己买去!”说着嫌他碍路,挥了挥。

陈寅亥退回宫城身边,咕哝:“我见宫城对你望望就管用,怎么换了我就不管用了?”

宫城认真地舔着手里的冰淇淋,听到陈寅亥的话,舔干净唇要开口被屠苏阳一顿抢白,“你俩能一样吗?”

宫城朝他皱了皱眉,屠苏阳这才老老实实地将原委交代。

“之前的礼物宫城买的,我就说算我一份当一起送的,我给他钱。他不没零钱吗,我寻思干脆到时他买东西我替他付。”

这么一说,陈寅亥恍然大悟,难怪来的路上他俩在后头嘀咕。

“不过照这么个用法用得完吗?”

顿时,双方陷入了沉思。

“你看这边这么多料亭,要不找个地方坐坐,我请你们吃一顿?”屠苏阳提议,顺便征求宫城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宫城?”

宫城伸舌头舔着冰淇淋,鲜红的舌尖被冻得微微发白,“嗯,好。”

三人寻了一间料亭坐下。

“你有什么不吃的吗?”屠苏阳印象里上海人说好听了精细,说白了就挑剔,顾忌他诸多忌口。

“你们点吧,我都行。”宫城分着筷子和碟子。

一碟粉嫩的凉菜宫城看着没见过就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唔……”宫城捂着嘴四处张望。

“你怎么了?”屠苏阳发现了不对劲儿,赶紧找了个碟子给他,“要吐吐这儿。”

宫城实在忍不了,难堪就难堪了,接过碟子转身就把那口姜吐了出来,放到一边。

“宫城,你不吃姜啊?”陈寅亥夹着姜片,望着对面跟蔫了似的宫城。

“嗯,我不吃姜。”宫城说着吐了吐舌头。

屠苏阳递给他一杯大麦茶,“来,喝口水。刚问你有什么不吃的你不说。”

“我不爱吃的,到时不碰就行,兴许别人爱吃,提了多扫兴。”宫城呷了一口大麦茶鼓着腮去着嘴里的姜味。

“来,吃这个压压味儿。”陈寅亥贴心地递上一串烧鸟。

这宫城看着养尊处优,但脾气秉性上倒随和,凡事也想着别人,没有世家子弟的跋扈。

屠苏阳顺势打听:“除了姜,你还有什么不吃的?”

宫城嚼着嘴里的肉,闻言咽下,“葱、蒜和香菜,葱和蒜我吃味儿,但不能让我见到影子。葱油饼倒是可以,但葱油面里不能见葱花,馄饨汤里可以飘几粒,多了也不行。”

“我妈也是,葱、姜、蒜什么的碰都不碰。”陈寅亥应道。

“除了这,你还有什么不爱吃的吗像是刚才的豆沙?”在屠苏阳看来这些都是寻常的香料,不算特别的,注意就行。

宫城想了想:“我也不喜欢锅巴,锅巴我只吃鱼香肉丝里的……”

陈寅亥打住:“这鱼香肉丝里有锅巴吗?”

“可能你们不叫这个,我们本地话叫‘锅巴’。茭白?对,茭白!”

“茭白……苏阳,你见过没?这鱼香肉丝我是吃过,但这里头的东西我还真不清楚。”陈寅亥望向屠苏阳,用牙咬下了竹签上的肉。

“估计南方才种,我也没印象。”屠苏阳耸了下肩。

见那盘里的串儿都快被陈寅亥拿完了,屠苏阳拿了一串往宫城碟子里送,听宫城说他不吃禽类,便默默地准备放进自己盘里。听他说吃鸡肉,于是又给放了回去。

“可我不吃鸡汤。”宫城坚决表示不行。

陈寅亥提出了抗议:“那鸡汤多补啊,尤其那老母鸡,老母鸡参汤别提多滋补了。”

“就觉得喝鸡汤跟喝它的洗澡水似的……”宫城嘟哝着,这样说怪得罪人的,但是他真心难以接受喝一只鸡的洗澡水。

陈寅亥和屠苏阳面面相觑,忍不住齐刷刷“噗嗤”一声。

“照你这理儿黄豆猪脚汤不就是猪的洗脚水,鱼汤和鱼的洗澡水没两样了?”陈寅亥笑得捂着脑门,敲桌子。

“就……”宫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说得好像也对。

“谁还没个独到的看法呢……嗯哼!”屠苏阳帮着宫城说话,奈何也憋不住,装模作样地清了下喉咙。

“宫城,我看你这不是不爱吃,是挑食。”陈寅亥指出了他的毛病。

“有吗?”宫城表示不服,他没觉得自己有多挑,况且平时吴妈做的饭菜都挺合他胃口的,也没说他挑啊!

“这不是挑,是讲究!”屠苏阳拿着筷子夹了一片刺身,蘸着酱油塞进了嘴里。朝宫城眨了下眼,又冲陈寅亥抬了抬下巴:“你给宫城留点。”

宫城看碟子里的时候,发现多了一串烧鸟,也不知道谁给的。

离开料亭,三人又逛了会儿。天色渐晚,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陈寅亥决定要给福子带点礼物回去,便一同进了间杂货铺。

“你说挑什么好呢?这个怎么样?”陈寅亥在一堆物品前左挑右看,“这个好像也不错。”

“你随便挑一个。”屠苏阳拿起一根手掌大的波板糖被陈寅亥看中拿去看了。

“我看这个也不错!”

忽然发现宫城不见了,走到杂货铺外,见他在隔壁的馒头铺前盯着什么。

“すみません、これ……(打扰一下,我想)”宫城抬起手指着最后一个兔子馒头。

“お母さん、ウサギがほしいです。(妈妈,我要兔子)”一个小女孩拉着母亲的手到馒头铺前,指着里面的兔子馒头。

“瑠佳、お客さんがまだいます。(瑠佳,旁边还有客人呢)”母亲提醒。

宫城抿嘴微笑着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让他们先买。

“本当にすみませんでした。(真是不好意思)”母亲鞠躬,向宫城表示感激。

宫城回到杂货铺,陈寅亥刚好在结账。结完账,三人一起走出了杂货铺。

“宫城,你怎么那么爱吃冰?难不成上海还没个冰吃,不可能啊?”陈寅亥看宫城捧着今天算下来的第三份冰。

“有。可我妈不让我吃冰,她说吃冰的不好。”宫城拿着勺柄,一头含在嘴里。他知道今天已经吃了第三份了,但好不容易有机会敞开了吃。

“那你在上海平时都吃些什么啊?”

“我跟我妈吃,她吃什么我就跟着她吃。”宫城回忆着,“冰糖炖的燕窝、桃胶、阿胶、银耳莲子羹、绿豆汤,还有一个四物汤。”

“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怎么听着都像是给女人吃的,尤其是那四物汤是妇科方,我妈每月吃着呢,说是补血、养血的。”

“看宫城皮肤多好,血气养好,皮肤才好不是。白又嫩的,看看你!”屠苏阳夸道。

陈寅亥摸着下巴,眼里闪着光:“你说,要是我回去也照你这样吃一个夏天,是不是就变白了?”

屠苏阳吹了个口哨:“变没变白我不知道,变胖是肯定的!”

陈寅亥眯着眼斜视他,见宫城手里的冰好像不错,这口味他没吃过。“咦,宫城。看你后面儿是什么呢?”

“嗯?”宫城一回头,就听前面传来“咔哧”一声。等他反应,碗里的冰少了大半。宫城委用力吸着鼻子抖得跟兔子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少了的那口冰。

陈寅亥张大嘴哈着气,冻得发出“嘿嗦嘿嗦”的怪叫。

宫城咬着唇眼里就写着“委屈”二字。

屠苏阳在一旁看热闹,怂恿他:“宫城,骂他!”

宫城瞥了一眼屠苏阳,冲着陈寅亥大喊:“你还我!”说着就追着他跑。

陈寅亥含着一大块冰含含糊糊:“宫城,你妈……说得对,不能多……吸溜……吃冰……”

屠苏阳算是看穿了,这宫城也太好说话,换作他先骂了再说,再不济打一顿再讲道理,铁定不能让自己吃了亏。

明明是宫城追着陈寅亥讨冰,结果陈寅亥含着冰反过头来倒追他,“还你!”

“我不要,恶心!”宫城一头栽到了屠苏阳怀里,被他一下提起护到了身后。屠苏阳用掌顶着陈寅亥脑门,说:“好了,吃你的冰,别恶心人家。”

陈寅亥向雅子夫人表达了晚归的歉意,见到福子顺便将买的手掌大的波板糖给了她。这才换得福子唤了他一声“お兄さん(哥哥)”。

“これは福子にあげるものです。(这是给福子的)”屠苏阳蹲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健康”的御守。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谢谢)”福子冲着屠苏阳笑了笑。

“寅亥啊,玩得怎么样啊?”一个穿着藏青色和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留着一撮小胡子,那双迷离的桃花眼,一看就是老陈家的遗传。

福子上前抱住了陈庚年的腿,把御守递给他看,“お父さん、お兄さんからもらいました。(爸爸,哥哥送给福子的)”

“叔。”陈寅亥兴奋地叫了一声。

陈寅亥被他叔叔叫去唠嗑了,宫城和屠苏阳先去洗澡。

两个大男人往池子里一泡,挤得慌。

“宫城,要不换个方向?”屠苏阳提议。

“嗯。”宫城回应,心想却想早知道那么挤就应该一个人洗。

两人从横向换成了纵向,宫城背靠着屠苏阳屈起的小腿。见他这样也不舒服,屠苏阳索性分开了腿,让他往里靠,这样空间又大了,他那腿也能伸展一些。

“宫城,你慢着点儿。往里靠靠,那腿还能伸直。”

宫城照做了,泡在温暖的热水里不由得舒服得感叹了一句:“终于泡上热水了。”

“你每回儿那么晚去,那水铁定凉了。今天多泡会儿!”屠苏阳说着往宫城的长颈上鞠水,热腾腾的水划过凸起的棘突沿着后背一路滑落。

身边人会不会是指身边人的身边人呢?屠苏阳一边撩水,一边寻思。

“宫城,你有兄弟姐妹吗?”屠苏阳往身上撩着水,顺便问了一句。

“没有,我家就我一个。”宫城往后微微侧着头但脸没转向后,“好好地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就随便问问。”总不能说他和陈寅亥一样,对签文的内容上了心,胡思乱想。

——噗呲!噗呲!

“虫,有虫子!”宫城惊叫。

一只又胖又丑的飞蛾掉进了泡澡的水里,扑棱着翅膀。

宫城拼命往后退激起大片水花。

“宫……宫城,冷静!再退就压我下三路了。”屠苏阳扶着宫城的肩却无济于事,索性一胳膊箍住了他。一捞,连水带蛾子一起甩了出去。

宫城整个人坐到了屠苏阳的两腿间,紧贴着他的胸膛,吓得不敢吱声。

“你这么大个人,怕蛾子?”屠苏阳冲他耳边调侃。

“不是怕,是……是不卫生。”宫城辩解道,“它死了没?”宫城翻起湿润的眼眸瞧着头顶上方的屠苏阳。

屠苏阳往地上瞧了眼,“没死,八成也飞不了。”

宫城整个人放松下来,湿眸好奇地盯着屠苏阳:“什么是下三路?”

屠苏阳一愣,看宫城的眼神被热气熏得眸光带泽,懵懵懂懂的。好家伙,他是真不知道!

“你再往后,可就真压着了。”屠苏阳轻轻地动着嘴唇,喷出的热气和浴室温润的水汽在宫城鼻尖萦绕徘徊。

宫城觉得屠苏阳搂着他黏糊糊的不自在,要挣开。

屠苏阳下意识地箍紧,发现了怪异,“你……两边怎么不一样大?”

不问还好,一问宫城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还有脸问?还不是怪他。自从那次被捏肿后,两边就有了大小。

宫城胳膊肘往后一抬。

“啊呀——”身后闻到屠苏阳的一声惨叫。

宫城悻悻地跨出池子,没好气地道:“我洗完了。”

“你怎么打人呢?”屠苏阳捂着腹部就“哎呦”,眼睛一瞟,目瞪口呆。

——宫城什么人啊?屁股和脸一样白!

宫城走后,池子变得宽敞了些。屠苏阳伸手伸脚地躺在里面,寻思这宫城脾气跟老天爷一样说变脸就变脸。

“宫城跟我睡,苏阳你一人一个铺。”陈寅亥说着麻溜地钻进了被窝。

“凭什么宫城跟你睡啊?”屠苏阳表示不服。他俩头对头的热炕头,就他一个孤枕冷铺。

“就两床铺盖,一双一单人。你那么大个当然一个人睡了。”

“我不跟他睡,我跟你睡。”宫城发话。

屠苏阳:“不,这……”

“宫城都说了不想跟你睡,一边去!”陈寅亥从被窝里伸出手挥着,像驱赶蚊蝇一样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今天玩累了,三人早早睡下。

“我怎么觉得有点冷呢?宫城,让我抱抱取取暖。”陈寅亥咕哝着往宫城身边靠了靠,搂住了他的腰。

“等等,我翻个身。”两个男的面对面睡怎么说有点不自在,于是宫城翻了个身。

“宫城,你身上擦什么了,怎么那么香啊?”陈寅亥贴着宫城,闻到了一股香味。

“没擦什么啊,估计肥皂吧。”

“我也用了,怎么就没你身上香呢……哈!”陈寅亥打了个哈欠。

“你冷就不能把你那衣服穿上?”屠苏阳在另一边听不下去了,转过身来。

“苏阳,你还没睡呢?”陈寅亥扭了下头,又扭了回去:“要起来翻箱子,多麻烦。懒!”

屠苏阳还是第一次见人说懒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宫城,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跟抱着个大媳妇似的。”陈寅亥要睡了,迷迷糊糊地拿宫城寻开心。

“嗯?你媳妇在宿舍没带来?”宫城呢喃地回逗他。

腻腻歪歪的,屠苏阳在一边听得不乐意了。起来拖起铺盖就跟他们挤一块儿。

两人昂起头望着屠苏阳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怀疑他是不是撞了邪。

“我也觉得有点冷。”屠苏阳撂下一句话就躺下,故意把铺盖拖到了宫城旁边看他怎么着儿。面对宫城,屠苏阳盯着冲他露出牙齿笑了笑。

宫城不理他,索性换成仰面躺着。

屠苏阳见宫城这么不待见自己,纳了闷儿。他哪儿招他惹他了?今天白天不都好好的吗?

院里的蛙鸣虫叫渐渐笼罩着躺下的人进入了梦乡。

呱、呱、呱。

啾啾。

陈寅亥每天都会去他叔那边儿一待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在唠什么。

屠苏阳散了个步回来,见宫城懒洋洋地和雪之丞趴在廊上睡午觉。

一人一猫姿势还一样。

觉得好玩儿,想逗逗他,从廊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

宫城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老往脸上蹭,躲了几下又来。实在忍不了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见着那绿油油、毛茸茸的草穗,再就是屠苏阳那张露齿冲着他笑的黑绿晃眼的脸。

宫城重新半闭着眼,扭成了一团,把怀里的猫吵醒了。“屠苏阳,你讨不讨厌?”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着怪惹人心疼的。

“宫城,这才几天你就变得这样懒散了?”屠苏阳坐到他边上,继续拿着狗尾巴草一上一下地在他眼前晃动。

雪之丞伸了个懒腰,盯着晃动的狗尾巴草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伸出爪子挠了一下觉得没意思,又窝到了宫城怀里。

“你俩怎么躺这儿呢?外头大太阳的。”陈寅亥从廊上走来,见屠苏阳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宫城头顶晃悠,宫城抬手懒洋洋地挥打着草穗,雪之丞挤在宫城胸口。“你倒好,宫城逗猫,你逗宫城。你是有多闲?”

“他才没逗猫呢,他睡午觉呢。”屠苏阳申明。

陈寅亥盘腿坐下,夺过屠苏阳手里的草,玩着草穗,“等会儿就有事做了,我叔给福子定做的滑梯等会儿木匠就送来了,我叔不出去了嘛,等下我们去搭把手,雅子夫人一个女人家装不了。”

“嗯!”宫城仰头应了一声。

“宫城,你是不是挡它道儿了?”屠苏阳见雪之丞老往他胸口踩着。

“没啊,我躺这儿比它久多了。”宫城这口气听着还颇为自豪。

“那它老往你胸口踩什么?难不成是磨爪?当心衣服别被他挠坏了。”屠苏阳提醒。

陈寅亥瞧了瞧,“嗨”了一声,“没事儿,它踩奶呢!我老家那花猫小时候没断奶就被抱来了,也有这习惯。”

“这猫踩奶是干什么呀?”屠苏阳还是头回见儿,觉得新鲜。

“这小猫踩母猫的奶,母猫才有更多奶水给它喝,跟给奶牛挤奶一个道理。”

屠苏阳一把抱起雪之丞,笑它:“你别踩了,它跟你一样是公的,你再踩他也没奶水喂你。”

宫城愤然扭过身,瞪了屠苏阳一眼。

“喵呜——”

屠苏阳松手,雪之丞掉到地上。见走廊尽头的伙伴菊丸叫着它,矫健地一路小跑。

“怎么,我说错了?难不成你真有奶喂它。”屠苏阳笑道,“还别说,你真就奶大过一只兔子。”

“咳咳……”陈寅亥在一旁咳了几声。这屠苏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找了个由头先逃为上,“我去前面看看东西来了没。”

“哼!”一提这事,宫城就来气,扭过去闭眼不再搭理他。

屠苏阳也意识到了,瞥了瞥嘴试探道:“生气了?”

宫城不理。

屠苏阳烦躁地拿起逗猫草折一小截丢得远远的,时不时朝宫城瞥几眼。

“你们俩快来帮忙!”走廊那头传来陈寅亥的叫声。

“宫城,起来了。去帮忙!”屠苏阳推了推他,先站了起来。

宫城睁开眼,突然觉得头顶硬邦邦的,太阳底下睡醒眼前的事物变成黑绿色晃眼得厉害,还没缓过劲儿来一下被顶得掉到了廊下。

瞬间清醒!

“屠苏阳,你……”宫城爬起来冲着走廊一头的屠苏阳发火。

“帮你醒醒神。”屠苏阳恬不知耻地美化自己的罪行。

宫城爬回廊上,气呼呼地拍了拍脚底的灰。

三人一顿敲敲钉钉把滑梯搭好,陈寅亥说他去叫福子。

屠苏阳冲着宫城弹了下舌:“宫城,你滑一个看看。”

“不要,我那么大个人。”宫城表示拒绝。

“谁说大人就不能玩了,再说趁福子没来你先试试,看安不安全。”屠苏阳说着走到滑梯下岔开长腿,展开手臂做足了保护措施:“别怕,我护着呢!”

感情是把他当实验品,不过为了福子的安全还是有必要的。宫城爬上滑梯,把脚屈起,扶着两边冲下边的人大喊:“你走开,小心撞到。”说完就松手滑了下去,原以为屠苏阳会躲开,谁知他压根没动。

对于宫城来说,距离太短了,差不多一下就到了底。

“屠苏阳,你干嘛不躲,多危险呐!”宫城滑到底,心还扑通扑通地跳。要是真撞上了,铁定头破血流。

屠苏阳撑着滑梯两端,宫城从上滑下时他下意识地弯下了腰迎接他。宫城一抬头,屠苏阳碰巧低头要解释,结果两人眼对眼,鼻尖几乎快碰上。

闷热的天气,彼此潮热的鼻息相互交织萦绕在上唇,炙热得就跟接吻一样。

宫城盯着他,没敢说话。

屠苏阳眼睛往下瞥了瞥,又盯回宫城,喉结滚动了一下:“宫城,你膝盖快顶着我了,小心点放下。”

宫城闻言低头,膝盖碰巧顶在屠苏阳的裆上。都是男人,这种痛只有男人能体会。

“我不动,你动动。”屠苏阳不敢乱动。

“哦,哦哦!”宫城慢慢地放下一条腿,接着是另一条。

“福子の滑り台。(福子的滑梯)”不远处传来福子兴奋的叫声。

“はい、そうです。(是的呢)”陈寅亥从背后抱起福子做着从高处滑下去的动作。

宫城一着急,刚放下去的膝盖“嗖”一抬。

“宫城,你别……妹的!”

“宫城,苏阳他干嘛呢?”陈寅亥带着福子走下台阶,见屠苏阳背着身,翘着一条腿,挠着树干。

“啊?”宫城慌张地盯了他一眼,一低头福子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仰起脑袋,一脸天真地望着他。“哦,他……腿抽筋了!”

“宫城,你陪福子玩儿。我去看看苏阳。”陈寅亥撂下话儿去看屠苏阳。

宫城咽了下喉咙,依旧无法将注意力从屠苏阳身上移开。福子拽着他的手扭起来他才反应过来,蹲下温柔地对福子说:“遊びに行きましょう。(我们去玩儿吧)”

“はい。(好)”福子用力点头。

“苏阳,你腿抽筋我扶你走走。”陈寅亥好心。

“一边儿去,别烦我!”屠苏阳还没缓过劲儿来,福子在他不敢大声。但是宫城还是听见了,心虚地吞咽着唾沫。

“好心好意,你跟吃了枪药一样。”陈寅亥懒得搭理,回来跟福子玩。

福子刚好要滑下来,陈寅亥守在滑梯下,岔开两条腿,拍了下手,张开手臂:“福子、滑り降りる。(福子,滑下来)”

宫城和屠苏阳几乎同时露出惊恐的表情,异口同声:“别!”

福子滑到了底下,陈寅亥弯下腰从腋下一把抱起,迷惑他俩的行为:“怎么了,有问题吗?”

宫城一口气正喘着,屠苏阳回了他:“没,就是让你小心点。当心撞到!”

“没事,我又不傻,有分寸。知道会撞上还挡前面怕不是愣子就是傻子。”

宫城和屠苏阳互相偷偷瞄了一眼,还真被陈寅亥说对了。

——刚好就有俩傻愣子。

雅子夫人作为感谢特意给他们准备了宵夜,院里支起了烧烤架。

“寅亥,喏。你的。”屠苏阳给他夹了一串烤好的鹿肉。

“我吃不了,太热了。”陈寅亥推拒。

“放放就凉了,拿着。”屠苏阳冲他皱眉,这竹签拿着烫手。

“我不是这意思,这鹿肉我吃了铁定流鼻血。”

宫城递了个空盘,“先放盘里吧。”

“还有你不能吃的玩意儿,稀奇!”能让陈寅亥眼看着吃不着的,屠苏阳觉得这也算天道轮回。

“小时候年夜饭,我偷喝了一口我爸的鹿血酒当场就流鼻血可把我奶奶吓坏了。打那以后但凡和鹿有关的我都没碰过。”陈寅亥回忆起儿时的囧事,撇着嘴拿起钳子给架上的青花鱼翻了个身。

“你试试,说不定这鹿肉不打紧儿呢?”屠苏阳故意大口嚼给陈寅亥看。

“哼!”陈寅亥知道他没安好心,白了他一眼。“啊,对了!你们还记得之前遇到的日本女人吗?大白脸、红眼睛、黑牙齿,穿着特华丽的和服,踩着木屐招摇过市的那种。”

“你当是兔子呢?”屠苏阳笑话他,回头望见宫城,只见他吃起东西来小口小口,细嚼慢咽的,像极了兔子。

宫城隐约察觉到了来自斜方的视线,抬头见屠苏阳盯着他这边,相视之下,屠苏阳冲他咧嘴一笑:“贝烤好了,来一个?”

屠苏阳回头的工夫,陈寅亥就把烤好的日月蛤夹走了。

“我问过我叔了,他说那是艺伎。”

“艺伎,那是干嘛的?”屠苏阳无奈地夹了一个日月蛤到烤架上。

“就专门陪有钱人的,还有政客,会弹三味线、跳舞、唱曲儿、陪酒。”陈寅亥蘸了料,吸溜一下把烤好的嫰蛤滑进了肚。

宫城和屠苏阳都听出来了,就像交际花。

“你叔怎么那么清楚,该不会背着你婶儿……”屠苏阳生怕那日月蛤又被陈寅亥夹去,特意夹到了面前烤,余光时刻留意着。

陈寅亥压低了声,鬼鬼祟祟道:“雅子夫人当初就是被卖到艺伎馆后来逃出来,遇上了我叔。一开始就报恩照顾我叔,后来日子久了,我叔见她是个好女人干脆娶了她。”

“你怎么知道的?”宫城忍不住好奇。

“我叔告诉我的啊!”陈寅亥扬起下巴。

“你叔好吃好喝招待你,你倒好把他老底都揭了?”屠苏阳觉得这事儿不能往外说,一来**,二来万一传出去别人找上门来。

“没事,我叔要真介意,那嘴可严实了。他跟我说,就说明他非但不介意还沾沾自喜呢。”陈寅亥说着倒了杯清酒一饮而尽,“所以我叔说啊‘这好女人啊不计出生,遇上好的就别太计较老一套的规矩。到底是自个儿活,不是活给别人看’。”

“那红拂女原先是杨素的妾,跟了李靖,后来李靖成了大将军。人家也没计较她出生。”屠苏阳觉得陈寅亥叔的这番话儿在理儿,和他碰了个杯。

“话说你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陈寅亥两杯清酒下肚,话头儿也放肆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这有点‘温饱思□□’的味道啊?”屠苏阳抓了点海盐朝陈寅亥丢去,给他醒醒。

“干嘛,是个男人都想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我怎么了?”陈寅亥哼了哼。见鱼烤好了,赶紧给宫城:“宫城,鱼好了。”

“嗯,谢谢。”宫城接过青花鱼,吹了吹。没吃上几口被陈寅亥那句“宫城,你以后娶老婆想娶什么样儿的”惊呛了。

噗呲——

日月蛤开了壳,鲜嫩的蛤肉在翻滚的汤汁里看着令人食指大动。

“来,夹子给我。”屠苏阳冲陈寅亥喊。

“哦,喏。”陈寅亥递给他。

屠苏阳要夹给宫城,但这壳太滑,快招架不住了,赶紧道:“宫城,快……拿盘接……”

话还没说完,日月蛤掉进了蘸料碟里,三人不约而同地往后一仰,生怕溅到。

“苏阳,你赶紧去洗洗,刚弄上的好洗!”陈寅亥从他打小的妈见打经验之谈提议。

“你们先吃着,我去洗洗。”屠苏阳拎着衣服便离开了。

“来,给你。苏阳特意给你烤的,别辜负了他的心意。”陈寅亥夹起那只掉蘸料碟里的日月蛤示意宫城拿碟接。

“对了,说说看呗你喜欢什么样的?”陈寅亥不忘刚才的话题。

“我不想。”

“那你现在想想,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不想,想了也没用。”宫城再度拒绝。

陈寅亥见宫城不愿说,摆弄着架上的烤物,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之前我见你皮夹里有张女人的照片,该不会是你心上人吧?”陈寅亥大胆推测。

“未婚妻。”宫城言简意赅地回道。

“未婚妻!?”陈寅亥叫了出来。

“嘘——”宫城竖起食指,他这一惊一乍的生怕他吵到人。

“宫城,你今年多大了?”陈寅亥倒了杯清酒压惊。

“二十。”

“这么说你属兔,比我还大两岁,二十……我爸像你那么大也结了,来年就有了我。也差不多!”陈寅亥嘬了一口酒。突然眯起一只眼,“放心,我不往外头说,给你保密!”陈寅亥自诩了解男人没成家前,怎么能没几段情史。

宫城倒没觉得有未婚妻要藏着掖着,但也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不过就陈寅亥这大嘴巴,估计迟早的事。

“保什么密呢?就你这嘴漏风。”屠苏阳碰巧听见了话尾。

“宫城,说说你讨老婆的标准?我保密不往外头说。”

宫城惊叹陈寅亥一张嘴真是张口就来,见是躲不过去了。屠苏阳坐下,说实话宫城的标准他倒也想听听,这宫城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他还有点小期待。

“我喜欢……”宫城思索着。

“先样子,说说你喜欢什么模样的,高矮胖瘦……”陈寅亥提示。

“最好穿了高跟鞋也能看着比我矮,身材匀称,长相干净就行。”

“性格,性格呢?”陈寅亥来了劲儿。

屠苏阳貌似不经意地吃串儿,却竖起了耳朵。

“性格嘛最好开朗些,我不爱说话,她最好是个有主见的事上儿能替我做主,举止大方得体的。”

陈寅亥还等着宫城继续,等了半天儿,小眼瞪大眼,“完了?”

“嗯,完了。”宫城认真地点头。

屠苏阳寻思,敢情儿宫城喜欢这样的。

“我当会跟你吃东西一样挑剔,乍一听还成。苏阳,你呢?”陈寅亥扭了扭屁股面向屠苏阳坐好。

“我嘛,听好了。”屠苏阳一只胳膊架到膝盖上,开始娓娓道来:“模样必须好看,好看到什么程度呢?就那种人见人夸的,城头王婆夸了城尾李寡妇夸。肤白貌美第一条!个头最好高些儿。”屠苏阳回头见宫城津津有味地吃着串儿,勾起嘴角来了句:“就像宫城那么高,我说话不用弯腰,她说话我也能听着。”

“好好的,扯我干什么?”宫城吃得好好的听人叫他名儿,当是有什么事呢。

“性子安静乖巧些,凡事听我的。温柔体贴,相夫教子这些传统该要的还是要保留。最好是杭州的,家在西湖边上那更好。退一步怎么招儿也要是个南方人。就这么点儿要求!”

“为什么要杭州的?”宫城觉得其他的还能理解。

“我知道……”陈寅亥急着回话被屠苏阳瞪了回去。

“个人喜好,不诗有云‘西湖自古多佳丽’吗?”屠苏阳贼笑。

宫城也没多想,反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

陈寅亥知道,屠苏阳母亲是杭州人,所以屠苏阳对杭州一直情有独钟。

陈寅亥思忖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瞅瞅宫城又望望屠苏阳,“一个要别人替他作主,一个要替别人作主。苏阳,我看你要是找不到老婆干脆和宫城凑合过得了,在西湖边上买幢房安度晚年算了。”

“凭什么我要和他凑合?”宫城率先提出了抗议,噘着嘴:“他没人要干嘛烂我手里,我又不是没人要。”

“你怎么就断定我找不到老婆呢?”屠苏阳也不乐意了,拍了下筷子。

“也对,宫城不行!”陈寅亥想起宫城有未婚妻,那是不行。“光那身高,你见过南方有女的那么高吗?”陈寅亥说完又嘀咕了一句:“这是找女人吗?男的还差不多,男的也难找……”

“陈寅亥,你找死是不是?”屠苏阳说着就要抡拳头,宫城眼疾手快给他拳眼里塞了一根串儿。

屠苏阳动手也不是,松手也不是,索性放过陈寅亥。

“宫城,你困了?”屠苏阳盘腿坐起。

“嗯唔?”宫城半睁着眼朝屠苏阳望去,声音含含糊糊。

“我这儿铺好了,来我这儿睡!”屠苏阳拍着铺好的床铺引诱宫城。

陈寅亥洗澡去了,刚见宫城没铺床眯眼趴着,屠苏阳麻利地铺好了床。

“嗯唔……”宫城闭上眼扭了一下将头埋起来,“没洗澡。”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再说你天天洗呢,能脏哪儿去?”

砰!砰!

屠苏阳又拍了拍床铺,“宫城,快来!”诱惑着宫城这只迷糊的小白兔。

宫城实在太困了,身子乏更是懒得动。屠苏阳这只狐狸指不定不怀好意,索性装没听见。

下一秒,宫城惊觉整个人腾空,一下清醒了。“屠苏阳,你干什么?”他被屠苏阳横抱失声尖叫起来,生怕掉下去,双手紧攀着他的侧肩。

屠苏阳把宫城放到铺好的铺上,“万一着凉怎么办?这有现成的给你睡。”

宫城仰起脖子疑惑地盯着屠苏阳,最终耐不过困乏妥协了。

“我这铺儿一没钉子,二没虱子的,你犯得着这样吗?”

宫城微微侧了侧脑袋,但没回头。“无事献殷勤。”

“还怕我吃了你啊?”屠苏阳不乐意了。见宫城没了声音,这是睡了?不能啊!

“宫城,你真困了?”屠苏阳尝试逗迷迷糊糊的宫城,过了几秒听到一声拖长的鼻音:“嗯……”。

“那你睡吧!”屠苏阳压低了声音,嘴角带着一丝得逞的笑。

“唔……”宫城从鼻腔里发出了最后一个鼻音。

屠苏阳得意地侧着身,胳膊肘撑在枕头上,支着脑袋瞧着宫城。

宫城侧身朝外,双手一前一后摆着。睡着的模样,乖巧得像个小孩。

屠苏阳盯着盯着,记起陈寅亥之前说宫城身上有股香味来着。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烧烤残余下竟是烟熏火燎的味道,也没闻出个所以然。刚准备离开,忽然瞧见宫城的睫毛,不禁惊叹这睫毛怎么长的?怎么那么长!难不成这南方雨水多,这人的睫毛就跟禾苗一样长得旺?不过这宫城的毛也不见得都长,像那腿毛就没见他长。敢情儿这毛长在该长的地方了,屠苏阳瞧了瞧宫城那头浓密蓬松的短发。不知哪根筋搭错,视线竟下意识挪向了宫城的下腹。

“苏阳,我洗好了,你俩谁先洗啊?”陈寅亥突然推开障子门进来,屠苏阳赶紧朝他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宫城,睡了?”陈寅亥压低声儿,话音就像从空气中绕过宫城飘过去。

屠苏阳给宫城盖了被子,临走提醒陈寅亥:“我去洗,你别吵他就让他睡我铺儿。”

“那你呢?”陈寅亥压着声问道。

“我跟你挤一晚。”

屠苏阳回来陈寅亥早就四脚八叉地躺平睡死了。宫城的睡相比陈寅亥好了太多,习惯侧睡,旁边空出了大半。他只好拿了枕头躺宫城旁边。

刚给宫城盖好被子,又被他扯了下来。屠苏阳轻轻抬起宫城的手想给他放好发现他手怎么那么烫呢?想起剩下的鹿肉都让宫城吃了,多半是后劲儿上来了。

屠苏阳一片好心伸手帮他解了俩纽扣透透气,把被子盖肚子上。这才躺下睡了。

半夜,屠苏阳憋醒起来上厕所,听到浴室传来动静,悄悄从门缝里窥探发现宫城正拿冷水浇着,冷水浇下的时候冷不丁皱眉。

宫城起身,一具白皙修长的身体在昏暗的暖黄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屠苏阳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回去悄无声息地躺下。

没多久,身后传来掀被子的窸窣。

屠苏阳轻轻转了个身,迎面一阵清冽的气息。他盯着月光下宫城愰白的后颈感觉那白皙暴露的皮肤就好像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他。

沐浴后清爽的气息萦绕身畔,屠苏阳有个大胆的猜测:洗干净了,是不是就能闻到了?

抱着好奇贴上去,叮着宫城后颈闻了闻。

屠苏阳眼里闪过一道惊喜,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忽然宫城动了,他赶紧滚回了侧卧。

宫城醒来就没见屠苏阳,问陈寅亥他也不甚清楚。

“早上我迷迷糊糊睁眼,问他干嘛呢?他说出去办点事,让我继续睡别管他。我也就没再搭理。你说苏阳能有什么事啊?”

宫城趴在屋里,翻着那本《基督山伯爵》。

“——人类的智慧就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

宫城终于看完了整本书,将脸从书里抬起,望着打开的障子门外蔚蓝的天空,浮云流动,不禁喃喃:“等待和希望!”

忽然门边出现一个小碟,里面赫然盛着一枚兔子馒头。

屠苏阳躲在障子门后,暗暗地搓手偷笑,期待宫城的反应。谁知半天没见宫城上来,悄悄探了探头发现他仰躺着,高举着书一副悠闲的模样。屠苏阳不乐意了,端着馒头就走进屋里坐到宫城面前。

屠苏阳俯视着宫城,宫城就这样躺着朝他眨了眨眼,“你回来了?”

“宫城,你装什么装?你明明看见了!”屠苏阳冲他吼道。

宫城瞄了一眼他举着的兔子馒头,慢悠悠地将视线移开,“嗯?”

一大早去给他买兔子馒头,就这反应?屠苏阳低头就要找宫城说理,宫城立马坐了起来。

“特意跑大老远给你买的,你怎么就这反应?”屠苏阳看他一点喜出望外的样子都没,觉得扫兴。

宫城把书放好,回头望屠苏阳:“你刚又没说给我的。”

“那我现在说了。”屠苏阳说着把盘子摆到了榻榻米上。

宫城盯着盘里的兔子馒头看了看,抬头向屠苏阳道了谢:“谢谢。”说完将盘子挪到跟前儿,背对着他趴着欣赏。

两颗红眼睛和两道红线勾勒的耳朵,可爱得让人不忍心下口。

原以为这样背对着屠苏阳就看不见他偷乐,却忽略了屠苏阳的身高。

“好啊宫城,你装模作样其实心里头特别想要,特别高兴是不是?”

屠苏阳扳过宫城的肩就挠他痒痒。

宫城憋不住,认输。

“上次就见你盯着它。这回买到了,快吃吧,这大热天放不起。”

“先放着,下午吃。”他才舍不得这么快就把这么可爱的兔子馒头吃了。

“你放好了,别给猫叼走了。我给福子他们也买了,就你俩的一样。”屠苏阳见宫城趴得懒洋洋地盯着兔子馒头看,存心逗他:“我给你放阴凉地儿。”

宫城伸手朝他一顿抓挠:“别动,嗯……嗯!”

“哇——”

前面传来一阵哭声,撕心裂肺,把屠苏阳和宫城都惊到了。

两人循声而至,只见福子抱着雅子夫人的腿大声哭闹,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学生打扮的男生跪在福子身边,要插嘴又插不上的窘迫神情。

福子哭着,时不时朝对方捶上两拳继续扑进雅子夫人怀里大哭。

“福子のうさぎ。えーん、えーん、えーん……(福子的小兔子,呜呜呜)。”

“福子、ごめんなさい。ごめんなさい。(福子,对不起、对不起)”男生道着歉。

“お兄さんは大悪党です。(哥哥是大坏蛋)”福子骂完憋了几秒又“哇”一声哭了起来。

“お兄さん。(哥哥)”宫城和屠苏阳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

伊藤陈平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朝他们二人鞠躬,问候:“福子の大悪党の兄、伊藤陳平です。はじめまして、どうぞ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我是福子的大坏蛋哥哥伊藤陈平。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伊藤陈平说完用委屈的眼神望了眼福子,回过头和面前的两人一起笑出了声。

哪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看得出伊藤陈平平时很疼这个妹妹。

宫城和屠苏阳也表达了问候,顺便介绍了自己。

“陳平、福子の饅頭はどうやって食べられますか。どうしてですか。(陈平,你怎么能吃福子的馒头呢?真是的)”雅子夫人安抚福子不得不训斥陈平。

“お母さん、福子さんのものだとは知らなかったです。知っているなら、私はきっとできません。(妈妈,我不知道那是福子的。如果知道,我一定不会)”伊藤陈平解释着,他也很为难。他只是回到家,肚子饿,刚好看到桌上的兔子馒头。

一切就是那么巧合!

屠苏阳见身边的宫城突然跑开,“宫城,你去哪儿?”

“屠苏阳,你怎么了?”宫城看他逗着猫,从他把兔子馒头让给福子后屠苏阳这张脸就臭到现在。

“没怎么!”屠苏阳咕哝,抱起雪之丞。雪之丞“喵”了一声嫌弃地别开猫脸,屠苏阳却不管,盯着它的猫脸自言自语:“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不领情。好东西转手就送出去了,你能怎么办?”

宫城自知理亏别过脸,小声咕哝:“小气。”。

——我小气!

屠苏阳气不打一处来:“你大气,你大气当初还不是为了一只兔子踹我。”屠苏阳回头,宫城一言不发地起身进了屋,“砰”一声拉上障子门。

“生气了?”屠苏阳意识到玩过头了,“不对,你生什么气啊?要生气也是我生才对。”屠苏阳气呼呼的,却不敢大声怕让里面的人听了去。

结果,宫城一整天没和屠苏阳说话直到第二天。

“你俩吵架了?”陈寅亥发觉了情况。

屠苏阳看了他一眼,“嗯。”无精打采跟老黄牛似的。

“宫城能为什么呀?”陈寅亥想不明白什么事能惹到宫城,宫城事事不计较,脾气够好了。

“就他……”屠苏阳刚要开口,可转念一想,为了这么件小事和宫城闹不开心说出来倒显得他气量小。改口,“我说了他几句,他不乐意了。到现在都没跟我说过话呢。”

“你这说了和没说没差啊?”陈寅亥啧了啧舌。

“你……”屠苏阳白了他一眼,算了,懒得计较。

“うさぎのお兄さん。(兔子哥哥)”福子站在他们院门外喊着。

“福子这是叫谁呢?”陈寅亥纳闷,朝门口走去。

屠苏阳摸了摸鼻子立马反应过来,“叫上宫城,福子找宫城来了。”

兔子哥哥可不就是指宫城。

陈平抱来了一窝小奶兔,说是拿来给福子看看。

宫城看着那一窝还没睁眼的小奶兔,轻轻地捧起一只托在手里,用手指轻戳着小巧的三瓣嘴。

“宫城,你要喜欢留一只。”屠苏阳看这一窝兔子也觉得有趣,瞬间忘了昨天和宫城闹的不愉快以及当下的冷战。

他不提还好,一提宫城整个人瞬间从洋溢着暖洋洋的幸福变成了富士山的山顶,他托着小奶兔缓缓转过头盯着屠苏阳,面无表情。

屠苏阳还没察觉,继续道:“你看看,那只灰的怎么样儿?”说完,他还傻乐地等宫城回答,谁知宫城放下兔子,起身一言不发地就走了。

屠苏阳起身要追,被陈寅亥一把拦住,警告:“我劝你现在最好别去,你没看宫城脸上写着两字就差骂出口了吗?”

“我怎么没看出来哪俩字啊?”屠苏阳疑惑。

“畜生。”陈寅亥斩钉截铁地回答。

“唉,你是不是皮痒啊?”屠苏阳皱起了眉头。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宫城。”陈寅亥指着宫城。

宫城这是还记着那兔子的事呢。一个大男人,犯得着那么小心眼吗?都说上海人心眼多,这小心眼也算一个?

晚上,宫城洗完了澡趴在廊上乘凉。

屠苏阳坐到他身边,宫城起先不为所动,想了想还是动身。

头一下被人按在了毛扎扎的大腿上,他震惊地翻起眼皮朝上盯着屠苏阳,张着嘴一脸惊愕。

“对不起。”屠苏阳向他道歉。

宫城楞了一下,他这又跟他耍什么心眼?

“我不该凶你,是我小气。可你也没大气到哪儿啊,还为了兔子的事给我脸色看。”

我给你脸色看?宫城气得瞪大了眸子,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别闹脾气了。”屠苏阳抿了抿嘴唇,表示:“大不了以后我赔你一只。”

屠苏阳没有笑,倒是一脸认真。

也没多生气,就是面子上下不来。屠苏阳不跟他说话,他也犯不着拉下面子去开口。

宫城眼神柔和了下来,长睫轻扇着,起身晃了晃头。咕哝着:“我才不稀罕。”

见宫城搭理他了,屠苏阳喜笑颜开:“你理我了?”

宫城睨了他一眼,“别挡着我地方乘凉。”说完,又找了块地方要躺下。

屠苏阳眼快一把将宫城的脑袋按在自己大腿上,“地上又脏又硬,哪有躺腿上舒服。”

宫城挣扎着要起,可怜地喊叫:“你这腿毛扎脸,你自己没点数儿?”

“啊?”屠苏阳松了手,宫城立刻坐起来,远离他,转身逃进了屋里。“宫城,别啊?再乘会儿,要不你趴我肚子上!”屠苏阳追进屋。

陈平待了没几天就回学校了,原本答应福子去三天后的花火大会食言了。福子拽着雅子夫人就是一顿哭闹。

最后还是陈寅亥提议由他们三人一起带着福子逛花火大会。

雅子夫人对此表示感激,觉得给他们添了麻烦,但是也拿福子没有办法。

花火大会当天,陈寅亥从他叔那里拿回了雅子夫人提前给他们备好的浴衣和木屐。

“宫城,要不你穿这件蓝的,这件看着小。”陈寅亥看这几件都挺大的,宫城身板单薄怕他撑不起来。

“嗯,好。”宫城接过那件蓝底粉花的浴衣试了试,除了有点短,其他还行。

屠苏阳挑了一件浅蓝青海波样式的浴衣,扎着藏青色的腰带被陈寅亥嘲讽:“你这是要出海打渔吗?”

“哼,懂不懂?男人不能随便穿绿。”屠苏阳打量着陈寅亥那身绿底笼目纹样的浴衣,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怎么了,绿色多青春?”陈寅亥整理着衣袖,把手里的腰带递给宫城,“宫城,来帮我系系。”

“你又不是够不着,干嘛让宫城替你系?”屠苏阳醋味十足地嘟囔。

“宫城打的结好看,你看他腰上的。”

屠苏阳瞧了一眼,还真是!没想到宫城还是个心灵手巧的。

“宫城,你怎么了?”屠苏阳见他眼神发着愁。

“我怎么觉得我这身跟你们的有点不一样呢。”就觉得哪里怪,却说不上来。

“你这印花多大,兴许比我们的好。”陈寅亥边说边试穿木屐,“你们先去门口等着,我去接福子。”

雅子夫人将福子交给陈寅亥,回到屋里整理,突然发现准备的浴衣剩了一件。

陈庚年碰巧走进来,雅子询问道:“あなた、浴衣は届けられませんでしたか、(亲爱的,浴衣你没送去吗)”

“送りました。(送了)”陈庚年回答妻子。

雅子夫人翻了翻,发现自己去年穿的那件浴衣不见了,剩下的这件才是给他们准备的。

“何か問題がありますか。(有什么问题吗)”

“あ、間違えました。(唉,你给错了)”雅子夫人意识到错误,赶紧抱着浴衣追了出去或许还能挽回,但发现几乎是不可能了,人已经走了。

花火大会自江户时代开始兴起,是日本夏日盛大的庙会活动之一。

一路上摊位热闹不已,捞金鱼、糖苹果、面具、射击的摊位人流络绎不绝。

福子骑跨在屠苏阳的脖子上,一来能看清庙会,二来也不怕人多走散了。

陈寅亥带福子去买糖苹果,屠苏阳见别人头顶上戴的面具觉得好玩儿,跑到卖面具的摊位前说要给福子挑一个:“你说买什么样的啊?这个狐狸的好,还是达摩的好?”

“女孩子才不喜欢这种东西。”宫城发表了他的见地。

摊主:“手描きもできますよ。(可以手绘哦)”

屠苏阳一听来了劲儿,决定要亲自手绘一个。

“你画吧,我去对面逛逛。”宫城表示对此没兴趣。

屠苏阳拿起毛笔蘸了红色的颜料,寻思画什么好呢?狐狸和达摩那还不如买现成的。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

宫城在金鱼摊上捞着金鱼,好不容易捞上了一条正准备叫老板。

“哇啊!”屠苏阳突然戴着面具出来吓唬他,害他一个激灵手抖,到手的鱼“扑腾”落回了水里。

如果手里的捕鱼网足够大,他真想直接套屠苏阳脑门上。

“宫城,你干嘛呢?”屠苏阳把面具掀到脑门上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居然冲着宫城笑。

“捞金鱼。”宫城没好气地望了他一眼,站了起来。

屠苏阳一把拉他下来,“这不还没捞到吗?”说着付了钱。

宫城想去找陈寅亥他们,不想理他。

“两个,一起呗!”屠苏阳把一个鱼网递给他。

陈寅亥带着福子来找他们,他俩一人一个糖苹果,他还给福子买了绢花戴头上。

“你俩哪来的金鱼啊?”陈寅亥啃着手里的糖苹果。

“瞧见没,那捞金鱼的铺子上捞的。我俩通力合作的成果!”屠苏阳炫耀地抖着袋里的金鱼。

“你们两个人才捞上来一条。”陈寅亥表示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知道什么?那网是纸糊的,有多难捞?”屠苏阳给他比划着,“宫城捞上来那鱼不扑腾嘛,网就破了,我在下面这么一接。”

屠苏阳一低头,陈寅亥“啪”摘下了他脑门上的面具:“你什么时候买的?这画的什么啊?咦——都没干。”陈寅亥嫌弃地还给他。

“你小心点,别蹭坏了。我专门画给福子的兔子。”屠苏阳拍了拍,又戴回头上。

“得了,就你这画功,别侮辱畜生了。”横看竖它也不像兔子,倒像是老鼠。

花火大会要开始了,人群向一边涌去。

屠苏阳要背福子,怕戴着面具不方便,顺手给宫城戴头上。

“我才不要戴!”宫城嫌弃地要摘。

“我背福子不方便,你先替我戴着。像别人反着戴后脑勺上,不就行了。”屠苏阳说着替宫城调了个方向。

“你俩快点,不然占不到好位置。”陈寅亥催促。

福子觉得绢花戴着不舒服,扯下来夹宫城头上。宫城也没在意,想着人多被谁碰撞也是难免的。

砰——啪——

绚烂的烟花在黑蓝色的夜空绽放,将夜空下的灯火照得恍若白天。

“宫城,你看得见吗?往前站站。”屠苏阳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大叔,宫城丢了。

他赶紧把福子抱给陈寅亥,“你看着福子,我去找宫城。”

“怎么,宫城走散了?”陈寅亥还没缓过神,屠苏阳已经穿过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

这么多人,屠苏阳无疑是大海捞针。忽然想到宫城不爱凑热闹,说不定在边上。果然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宫城孤单的身影,一脚踩在石头上踮着脚看烟花。

屠苏阳上前拉起宫城的手举到胸口,想教训怕他又赌气不理人,话到嘴边改了口:“你怎么不跟紧呢?”

宫城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望着远处的烟花,“你又不是没看到刚才那么多人。”

“既然来了,站在这儿干嘛?有热闹就要凑去,人是来干嘛的?不就是人来凑热闹。走!”屠苏阳拽着宫城就朝人群里挤。

烟花进行到了**,绽放着绚丽多彩的火花。耳边随处可闻烟花绽放的声音和游客发出的惊叹。

他们身旁是一对情侣。

男人告诉女人:“好きな人が手をつないで花火大会を見たら、いつまでも別れません。(如果喜欢的人牵手一起看花火大会,就永远不会分开)”女人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本当にそうですか。(真的是这样吗)”

屠苏阳离得近,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可惜自己还没遇上喜欢的人。

低头望了眼身旁的宫城,宫城一脸聚精会神。遥望着盛放的烟花,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福子的绢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戴到了他的头上,不过还挺好看的。屠苏阳不小心碰到了宫城的手,气氛之下,让他下意识地想握紧那只手。

勾了下手指,然后是掌心。

宫城的注意力全在烟花上,看到精彩的地方用力抓紧了屠苏阳的手。

屠苏阳的目光已全然不在烟花,他盯着宫城的侧脸觉得那张脸比烟花还好看。

宫城抬手,下意识地低头往下看。

屠苏阳赶紧解释:“怕你又丢了。”

宫城白了他一眼,故意较劲用力捏了屠苏阳的手试图让他知难而退,可屠苏阳就是不松开反而朝他扬了扬下巴,跟他较上了劲儿。

你捏我一下,我回敬你一下。两个人,力气一下比一下大。

“宫城,你头上怎么戴着花呢?”陈寅亥和他们碰头,见宫城头上的绢花一脸疑惑。

“什么花?”宫城摸着头一通找。

屠苏阳摘下绢花拿手上,“这是福子的吧?”说着蹲下给福子戴上。

“屠苏阳,你怎么也不告诉我,让我戴了一路?”宫城气鼓鼓地质问,忽然觉得这事只有他能干出来,“是不是你?”

“冤枉,我可没有。”屠苏阳举起双手投降。

到了家,福子趴在屠苏阳背上已经睡着了。

雅子夫人向他们致谢,轻轻地抱过福子。

三人也回了院子。

“宫城,你头上的面具呢?”屠苏阳换下浴衣,光着膀子。

“可能路上掉了。”宫城换下浴衣,里面穿着一件背心。

屠苏阳说实话还有点可惜,不过丢了就丢了。

宫城拱起腿,脱了袜子,盯着脚趾缝隙瞧。方才就觉得有些痛,没磨破但貌似起了水泡。

“怎么了?”屠苏阳关心。

“没什么,木屐磨脚。”

“我看看,磨破皮没有?”屠苏阳说着就把宫城的脚扳到了自己大腿上,仔细瞧着。“你这都磨出水泡了,等下,我找根针给你挑了。”

陈寅亥回来,就见着屠苏阳聚精会神地给宫城挑水泡。

“宫城,话说你这细皮嫩肉的也不好,看我和苏阳就皮糙肉厚的少受罪。”陈寅亥扳起自己的脚看,忽然皱着眉叫起来:“苏阳,我也有个泡,等会儿也给我挑挑。”

“细皮嫩肉招人疼,你这皮糙肉厚的没人要。自个儿慢慢挑去。”屠苏阳回他。

陈寅亥在屠苏阳背后努了下嘴。

“有纸吗?”屠苏阳回头,把陈寅亥吓得往后一瘫。

“哦,我去拿。”陈寅亥麻溜地爬起。

仲夏夜茫,八月未央。

夏季闷热的夜晚,随着叶隙间声声蝉鸣,稻田的阵阵蛙鸣迎来了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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