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您要不舒服就改天去吧?”吴妈在一旁劝着兰庭芝。
“票都托好了。我坐会儿,你先去让老刘把车备好,不耽误。”兰庭芝斜倚着沙发,脸色憔悴,抬手揉着太阳穴。
“要不您就别去了,交给小陈跑一趟?”吴妈建议。
“不行,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兰庭芝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雪肤樱唇,身材玲珑娇小,今早起来又精心打扮了一番,此刻身着一件藕荷色方领曲襟琵琶扣小盖袖旗袍,愁眉病恹之态颇有捧心西子之感。
宫城穿戴整齐下楼,吴妈见了招呼道:“少爷,您出去啊?”
兰庭芝见到宫城,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招手道:“钦安,你过来。”
宫城走到兰庭芝身边坐下,兰庭芝拉着儿子的手,慈爱地看了会儿,回身从背后拿出一个蓝丝绒面的首饰盒,当着他的面打开。
“这是你外婆当初留下的首饰,说是我们姐妹俩以后谁的孩子先结婚,就留给谁。”
这是一条祖母绿项链,衬着黑丝绒底布。白色碎钻呈放射状排列的设计,宛如银河璀璨熠熠。方形切割的艳绿色祖母绿镶嵌得错落有致,分为两圈。外圈每一颗祖母绿如大拇指指甲盖大小,里圈的则小些。
宫城不懂珠宝却也被这串祖母绿的钻石项链所惊艳。
“我原想着,等你和淑华结婚的时候,敬媳妇茶时当众人面儿送给淑华。没成想,还是让你姨抢在前头儿了。”
“表妹要结婚了?”宫城有些意外,虽然这个表妹没见过几面,还是小时候的印象。
“是啊,我正愁今天要把这项链送去呢,托给别人我不放心。钦安,你今天有事没?要不替我跑一趟杭州?”兰庭芝示意。
昨晚和屠苏阳约好今天带他逛逛,宫城一时陷入两难。
吴妈端了参茶过来,见状道:“太太,您今天身子不好。我看就交给少爷办吧!”
“妈,我去。你好好休息。”宫城一听,立刻做了决定。
“好,记得路上当心把东西看牢了。还有些礼物一并捎给你姨和表妹,让老刘给你拿上车。”兰庭芝说着抬头看了眼吴妈。
吴妈领会,下去安排。
兰庭芝吩咐完毕,上楼休息。走到一半,扶着扶手回头嘱咐宫城:“换身衣服去,就穿前天裁缝铺送来的那套。”
宫城给东亚旅馆前台拨了电话,让他们转告一位叫屠苏阳的先生说他要去趟杭州,不能来找他。
吴妈通知宫城:“少爷,东西放车上了。让老刘送你去火车站,票子太太托人提前排了队,老刘认得那人让他带你去找他拿票。”
“好,我就来。”宫城说着掸了掸西装,出门。
眼下食言,屠苏阳会不会生气?算了,到时当面跟他说明原因再道个歉应该就行了吧……再不然回军校的时候给他带点特产之类的。
屠苏阳刚好下楼,前台刚挂完电话叫住他:“屠苏阳屠先生吗?”
“嗯,是我。”屠苏阳回头。
“刚有位自称叫宫城的先生,说他要去杭州,没办法来接你。”
屠苏阳一听,叫道:“他要去杭州?”
“是……是的。”前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去杭州不带我?还放我鸽子!”屠苏阳又惊又气,正要冲出旅馆大门,突然折回一胳膊压在前台桌上把前台吓了一跳。“上海去杭州你们怎么走呢?”
“上海南站,坐火车。”前台吓得握紧听筒。
屠苏阳出门拦了一辆黄包车,冲师傅急吼吼道:“师傅,快去上海南站。”
火车轰隆隆作响,朝着目的地行驶。
屠苏阳上下打量宫城,见他一身米白色双排一扣位四纽的戗驳领西装,蓝色浅条纹领带。头发也精心打理了一番,抹得油光锃亮。打扮得是好看,但未免太高调倒像是在显摆。
“你怎么猜到我是上海南站上的车?”宫城记得当时没跟前台说过。
“那巧了,狐狸聪明能掐会算,碰到傻兔子,一逮一个准儿。”屠苏阳觉得自己运道不错。
“你才傻兔子。”宫城反驳。
“怎么突然要去杭州了?”屠苏阳言归正转,这未免过于突然。
“我妈不舒服,我替她跑一趟给我表妹送结婚礼物。”
“打扮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人家姑爷上门呢?”
宫城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那是我表妹。”
“之前问过你,你不说没兄弟姐妹吗?”屠苏阳记得清清楚楚。
忽然有东西进了眼睛,宫城难受地拼命眨眼。
“你眼睛怎么了?”
“好像进东西了……”宫城闭着右眼。
“要紧吗?我给你吹……”屠苏阳话来不及说就欲上手捧脸替他吹眼睛。
宫城揉了揉眼睛:“没事,好了。”
屠苏阳盯着他揉红的眼角,微微湿润的长睫。脑瓜子里忽想起昨晚的“荒唐”梦,不淡定地别过脸。
“你也没说表的亲的?一般这样问人家都报亲的。”宫城见他扭过脖子连个正眼也不给他,只当他生闷气了。可这有什么好气的?
白墙黑瓦,古色古香的江南别院。
“你把礼物给我,我自己拿就行。”宫城对身旁的屠苏阳说。
“没事,我来。你带我上门,我两手空空也不好看。我拎着跟你后头,你也有面子。”屠苏阳冲他笑笑。
“你又不是我雇的跟班?”宫城觉得这样被误会,委屈了他。
“你穿这样拎大包小包多难看,不能没了风度。再说我这个‘跟班’还不要你钱。”
宫城好面子,这一说正中下怀,也就不再跟他啰嗦。
可走着走着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袭上心头,一时也说不上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屠苏阳,西装革履,倒是一表人才。提着上门礼,看着礼数周全。
宫城突然愣怔,怎么有种他领对象见长辈的意思,得亏屠苏阳不是女的。
“宫城,你瞧什么呢?”屠苏阳见他打量自己。
“没什么……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宫城吞吞吐吐。
“有吗?”屠苏阳赶上他,让他近距离仔细瞧,“看看,哪儿有问题?”
宫城羞涩道:“看不出来。”
“看我领带歪了吗?”屠苏阳突然想起。
宫城抬头:“没歪。”
“真没歪?”屠苏阳总觉得不放心。
“没歪。”
“别,你给我再正正。”屠苏阳拎着东西不方便,不得不求助对方。
宫城无奈伸手,突然尴尬地抿紧双唇,咕哝道:“你低下头。”
“哦哦……”屠苏阳不仅低了头还特意弯了腰方便他。
“宫城来了!”兰廖芝知道外甥登门,热情地迎了出来。
宫城转身见到姨妈,她的模样竟然和小时候相差无几,一眼就认了出来。
兰廖芝一袭宝蓝色蕾丝镶边波浪领双圆襟倒大袖旗袍,烫着时髦的卷发,学着电影女明星的时髦打扮单侧戴着闪亮的钻石发夹。颗颗圆润亮泽的双层珍珠项链修饰着她修长的脖子,皓腕上一对羊脂玉的平安镯交相呼应,甚是惹眼。
宫城叫了声“姨妈”,兰廖芝早一把拉起他的手放掌心里摩挲道:“大老远来,饭吃了没?”
这个点刚好过饭点,也就客套话罢了。他不想麻烦便回答:“吃过了。”
屠苏阳见兰廖芝长着一张鹅蛋脸儿,眼如水杏,长眉入鬓,说话时双眼笑盈盈的,万般风韵悉堆眼角。言谈举止亲昵有余,难免有寒暄做作之嫌。
“你妈倒好,自己懒得跑派你给她跑腿?”兰廖芝数落起自己那个嫁到上海的老姐。
“我妈原是要来的,就早起忽然身子不舒服。毕竟关乎表妹的终身大事,托给别人办她不放心,千叮万嘱我一路小心,务必将东西亲自送到姨妈你手里。”宫城替母亲解释,告诉这位姨妈他母亲不是有意怠慢。
“逗你呢,你倒当真了。”兰庭芝听到“东西”双眸瞬间散发出异样的光彩,“是项链带来了?忽又不好意思起来,垂眸浅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妈也真是的,当初你外婆在世时交代的。都是亲姐妹,权当玩笑话儿她还当真了分得这般清楚。”兰庭芝眉眼瞟见宫城背后身材伟岸,穿着气度不像寻常跟班的年轻人,询问道:“你身后这位是?”
没等宫城介绍,屠苏阳便自报起了家名:“阿姨您好,我叫屠苏阳,是宫城的同学。”
“听你口音,像是北京来的?”兰廖芝听着他那口京片子,一猜一个准儿。
“您猜得没错!”屠苏阳露出爽朗的笑容,“要不是宫城叫你姨妈,我当是她表姐来迎接他了。”
屠苏阳这话说得兰廖芝心里高兴,捂嘴笑得合不拢。
“我就生了一个女儿,就宫城的表妹。你这话说得!”兰廖芝被哄得高兴,想起客人还在院子里站着,赶紧招呼二人进屋,“快,进屋。别在大日头底下说话。”
兰廖芝命人端来了冰镇的绿豆汤。
“你们这儿的绿豆汤都跟我们那儿不一样。”屠苏阳见这汤底透着绿意,味道也清甜。
“哪里不一样?”兰廖芝疑惑。
“我们那儿的绿豆汤泛红像铁锈水,我从小就纳闷儿这绿豆汤怎么是这个色儿。”
“我们这儿的绿豆汤就这颜色。要好喝,就多喝几碗。”兰廖芝笑道。
从进门兰廖芝就时不时打量宫城带来的大包小包,不知道哪个才是她想要的东西。
宫城瞧出了她的心思,赶紧挑出了那件蓝丝绒首饰盒,双手呈给兰廖芝:“姨妈,您过目?”
兰廖芝赶紧接过首饰盒,放腿上缓缓打开。
确认过后,转过首饰盒正对着宫城,笑道:“是了,是你外婆当初留下的。”兰廖芝怕宫城误会,于是道:“年轻人啊,不喜欢那红盖头,什么都讲究西式的,婚礼要穿婚纱。我就想着这条项链和媛媛的婚纱般配,你也知道姨妈就这一个女儿,不像你妈有福气生了个儿子。我虽说生了个闺女可也是如珠如宝地疼着,她要什么,我当妈的都尽量满足她不是。”
“姨妈说的正是。”宫城点头,接着问了句:“表妹不在吗?”
“她啊?跟远泽……哦,对了,就你表妹夫一起出去了。”
屠苏阳远远瞧了一眼,别看那密密麻麻的钻石耀眼,值钱的却是那祖母绿。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祖母绿都能抵整条钻石项链的价值。
“妈,家里来客人了?”钱媛挽着未婚夫的胳膊走了进来。
屠苏阳一听,虽说人表妹名花有主,但看看不犯法。放下绿豆汤,擦了擦嘴,满怀期待地望过去……
兰廖芝热情地要留宫城住几天,宫城推辞说今晚就回上海。兰廖芝说再不济也要留下吃顿晚饭才行。
屠苏阳看出宫城不想留下,于是提醒他别忘了答应带他逛西湖的事。其实压根没这件事儿。
兰廖芝一听没再挽留,派司机送他们。
屠苏阳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你饿了?”宫城盯了盯他肚子问道。
“能不饿吗?知道你要去杭州我早饭都没顾上吃,陪你坐了4个多小时火车,就喝了两碗绿豆汤。”屠苏阳捂着肚子冲他抱怨。
“我又没求着你跟我来杭州,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宫城不领情。
“你送那项链一看就舶来品,贵得能买下一排四合院。万一出点差池,你也不好跟你妈交代。我这不给你当保镖顺带挑夫,请我吃顿好的不为过吧?”屠苏阳明明白白地讨好处。
“那你想吃什么?”
“我听说西湖有个‘楼外楼’不错!”屠苏阳狡黠一笑。
他虽没来过杭州,但也听人说起过这家饭店,俞曲园、郁达夫、鲁迅等名人都去过它家,可谓声名在外。
“这楼外楼在西湖景区里面,车开不进去。”司机小王听完两人的话插了一句。
“我想到一家不错的菜馆!”宫城向屠苏阳投了个聪慧的眼神。屠苏阳要去的那家楼外楼名气大,价位也高。秉着精打细算的理念,他想到了离西湖景区只有三分钟路程的一家菜馆。
“师傅,等会儿前面那个招牌放我们下来。”宫城凑到司机座后指给他看。
高长兴菜馆。
脑海中瞬间捕捉到久远的记忆。
屠苏阳记得父亲告诉过他,当初和他母亲就是在西湖边上一家叫高长兴的菜馆再会和表白的。
“这家?”屠苏阳怔然地盯着牌匾上的五个金漆大字。
宫城心虚,比起楼外楼这家菜馆的菜色齐全价格却比楼外楼实惠。
他绕到屠苏阳身后扶着他宽厚的背往里推搡:“楼外楼有的它家都有,放心吧!”
宫城点了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干炸响铃儿、西湖牛肉羹,还点了个酸辣黑木耳。抬头询问屠苏阳:“还要点什么?”
“就这些,上菜吧”。屠苏阳已经饿得无所谓了。
还差一个西湖牛肉羹,两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动起了筷子。
“宫城,你真没那姐姐妹妹了?不是亲的也成,你好好想想。”屠苏阳不死心。
“你老关心我家女眷干嘛?”宫城夹了一筷子醋鱼。
“还记得上回儿去神社求的签吗?我俩抽到的签文一样。咱俩都男的,肯定不能是咱俩。可万一是咱俩成亲家或亲戚呢?”屠苏阳朝他咧嘴一笑,看上去没个正经儿。
宫城白了他一眼,言下之意很明确,不想跟屠苏阳攀亲。
“你姨妈长得跟电影海报上的女明星一样,可你那表妹就差了点儿还没你看着好看。”屠苏阳见宫城筷子夹得小,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放他碗里,“你那筷口跟小鸡啄米似的,往大里夹,这桌菜就我们俩人。”
宫城看着碗里那一大块西湖醋鱼,眨了眨眼,望向对面的屠苏阳,不领情地夹回去。
“我留着肚子等西湖牛肉羹。”宫城现在就是出于礼貌动动筷,就等着这道汤羹上桌。
西湖牛肉羹上桌,宫城问屠苏阳要了碗先盛了一碗热乎的给他。
“嗯,这牛肉羹真不错!”屠苏阳瞥见宫城用筷子挑着香菜,想起他不吃香菜。“刚才点菜的时候你怎么没跟伙计说让他别放香菜?”
宫城将筷子在碗口抹了抹,“不放香菜味儿不正宗,你来一趟,怎么也要吃回正宗的西湖牛肉羹才是。”挑得差不多了,宫城才拿起调羹沿着汤面儿刮上一匙,吹了吹送入口中。
船夫摇着桨,二人泛舟西子湖上,水波粼粼,好不惬意。
“你之前来过西湖吗?”宫城问。
屠苏阳坐在船头东张西望,闻声回头:“没来过,不过打小听我妈提过。我妈可是地道的杭州人。”
“杭州和北京,这两地离得可远了。”
“可不是吗?要说起这我都佩服我妈,她上完学瞒着我姥姥姥爷单枪匹马就去北京找我爸。”屠苏阳用手挡着额头,活像街边杂耍的猴子一刻不消停儿。回头看到宫城那身米白色西装,打趣道:“你说我是不是该穿身绿的跟你才应景?”
“为什么要穿绿的?”宫城一脸困惑。
“那小青和白娘子不就一青一白?”屠苏阳说完把自己给逗乐了,却不见宫城笑。
宫城觉得至于吗?哪里好笑了?他反驳:“他俩是女的,性别对不上。”
“客官,此言差矣。”船夫大爷插道,遂娓娓道来。
“这话说啊,白素贞下凡路过青峰山遇到青蛇,彼时青蛇尚未定性,便和白素贞打赌比一场,若是它赢了白素贞就嫁给它,两人做一对恩爱夫妻。若是它输了,便化身女子在白素贞跟前服侍。后来青蛇斗法输了信守承诺,当了白素贞的婢女,自此两人以姐妹相称。”
“所以说这青蛇和白蛇,原是一男一女,本可做夫妻。”屠苏阳冲宫城扬下巴。
“青蛇最后还不是输给了白蛇,夫妻不成,倒成了姐妹。”宫城强调。
屠苏阳一听,宫城说得也没错。
“宫城,你这一听就没听过京剧里有一出《双蛇斗》,说的就是这段。”屠苏阳突然俯身凑近:“要不你跟我去北京,我带你去听听。”
“我才不去,我也不爱听京戏。”宫城说完望着远处的风景。
屠苏阳见自讨没趣儿也就乖乖坐好。
“你说这里能看到雷峰塔吗?”屠苏阳屁股刚离座儿,船就晃了起来。
“客人,你老实坐着。我这小船儿经不住你这样。”船夫大爷赶紧叫停。
“不好意思了您!”屠苏阳道歉重新坐下。
船身一晃。
宫城扶着船:“你怎么逛起西湖那么兴致盎然?”
“这我妈老家,能不兴奋吗?”
“你妈……”宫城想起屠苏阳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就没了,随即什么也没说。
“你们往那儿瞧,那边就是雷峰塔。”船夫大爷指着远处。
“这哪儿有塔啊?”屠苏阳伸长脖子,跟西湖里的王八一样。没见着半点塔的尖儿。
“原先是在那儿的,不过去年九月二十五的时候塌了。”
“塌了?”屠苏阳激动得又差点起来,幸好宫城一把拉他坐下。
宫城原以为屠苏阳会问雷峰塔怎么塌的。
“那白娘娘出来了没?”屠苏阳问得认真,眼睛直盯着船夫大爷。
屠苏阳怕是脑子有病吧,宫城觉得他的脑回路绝对异于常人。
“你戏文看多了吧?”宫城吐槽。
“这种事啊,你要信啊,说不准。你要不信啊,总有缘由。”船夫大爷笑呵呵地将二人划到花港观鱼。
“对了,大爷。这儿能看到苏堤吗?”屠苏阳又问。
“你回个头,北面那一长条就是。”
“大爷,那你能把我们划到苏堤放下来吗?”
“行啊!”
“谢谢您了大爷。”屠苏阳满怀期待地坐好,见宫城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西装,撑在头顶挡太阳,两眼眯起望着湖面。
“宫城,再给你头顶戴个大红的绒球,胸前挂上白绸花。”
“那不就真成了白娘娘了?”船夫大爷也是看过《白蛇传》的,自然知晓这是白素贞的装扮。
宫城瞟了屠苏阳一眼,真想把他扔进西湖里喂王八。
苏堤春晓,南宋以来素有“西湖十景”之首的美誉。
远远望去长堤卧波,贯通了西湖南北两侧。
屠苏阳下了船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看到岸边的杨柳高兴大叫:“宫城,你看苏堤上真有杨柳。”
“岸边有杨柳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宫城不以为然。
屠苏阳张开双臂挥弄着垂下的杨柳枝,跟半大的孩子似的。
咔嚓!咔嚓!
屠苏阳望去,见一男人拿着相机正给一对男女拍照,接着上前拿出小本子记下对方的名字和地址。
“好勒,到时照片洗出来给您寄去。”
屠苏阳从宫城身后绕过去径直走向男人。
宫城侧目,他这是要去哪儿?见屠苏阳跟拿相机的男人讨论着什么,宫城也没多管,自顾自地看风景。
随后屠苏阳带男人过来,“宫城,我们一起拍张照呗!”
宫城皱了皱眉:“我不拍,要拍你拍。”说完就要走被屠苏阳提着后领拖回来。
“我人都叫来了,你好歹赏个脸?”屠苏阳央求。
男人在一旁帮腔:“这位先生说的是。两位不是本地的吧?”
“我北京,他上海的。”屠苏阳指指宫城。
“那就对了,好不容易大老远来一趟西湖就该照个相留念。你看去年雷峰塔就倒了,想照都没得照,真是可惜了。”
屠苏阳拽了拽宫城的袖子,宫城还是不愿意。
到手的生意可不能跑了,男人捧着相机对准宫城,马屁说拍就拍:“不是我吹牛,这位上海来的先生是我拍到现在看到相貌最俊的了。你想这人美、景美拍出的照片,以后说媒拿给女方看,多有面子!”
“说的在理,待会儿合完影,再单独给我照一张。”
屠苏阳回头继续去拉扯宫城。
宫城拗不过他,只好妥协。
“来,衣服我帮您拿着。”男人殷勤地开展服务。
“来,看镜头,笑一笑。”
屠苏阳和宫城并排站着,身后是绿意盎然的垂杨柳随风婀娜。
见宫城不笑,屠苏阳故意将手悄悄绕到他腰后掐了一下。
宫城一个激灵,睁大眼,嘴角一绷微微上扬,屏着疼不敢叫出声。
“笑,很好。”
咔嚓——
“好了,可以动了。”
宫城当即掐了回去,一下不解气,又掐了一下。
屠苏阳被他掐得痒痒,直想笑。
“宫城,我错了,我错了。可我不掐你,你能不板着张脸吗?”
“谁板着张脸了?”宫城边说边趁机又掐了一下。
“先生,接下来单独给你照一张。”
“拍照,先停战。”屠苏阳举着双手安抚。
“先生,您留个名字和地址到时照片洗出来我给您寄回去。”
屠苏阳回头询问:“宫城,要不要给你也寄一张?”
“我不要,你管你的。”
“那好,就一张,寄我刚留的地址。”屠苏阳跟对方确认。
“好,一定给您寄到。”
人走远了,宫城凑上前暗暗挠了屠苏阳的腰一把:“你就不怕他收了你的钱不给你寄照片?”
屠苏阳“嘶”了一声,“那你刚怎么没提醒我呢?”
宫城垂眸,他不当人面儿也不好意思吗!
屠苏阳绷不住大笑:“逗你玩儿呢!他要不寄,明年你再陪我来趟西湖照不就行了。”
“谁要陪你来?”宫城不服。
“明年我请你吃饭。”屠苏阳许诺。
“我差这一顿饭?”宫城傲娇地扭头。
“请你去楼外楼。”
“那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日头越来越大,照得西湖上空泛起日晕。
屠苏阳脱下西装外套架在臂弯里,解开衬衫用手扇着。回头见到宫城的额头也蒙了一层细汗。
屠苏阳四下张望,突然对宫城说:“宫城,你等等。我去去就来。”临走还不忘回头,“你别乱跑啊,等着我回来。”
宫城站在岸边,湖面的微风带着稍许清凉。
屠苏阳拿着冰棍回来却发现宫城不见了踪影,顿时就急了。
他边找边喊宫城的名字,问路人也没见着这样一个人。
冰棍都开始化了,屠苏阳将冰棍放入口中吸溜掉水分,至少化得慢些。
焦急之际,猛地回头他看到站在柳树下的宫城,湖面扬起的清风拂过他的脸庞,柳叶婆娑。宫城微微垂眸,用手拨了拨额前吹散的碎发。
湖风轻挽起江南的愁思。
屠苏阳看得如痴如醉。
“屠苏阳。”宫城见他,唤了一声。
屠苏阳回过神,拿着冰棍就跑上去。
“快,拿着。都快化了!”屠苏阳说着把一根冰棍塞给宫城,完全不在意他为什么乱跑。
宫城吃着冰棍,见别人手里的冰棍和他的不太一样,不禁纳闷:“我的怎么少了两个角?”
屠苏阳咽了咽,神情有些紧张。
“这不找不着你人儿,冰棍都化了。我就放起来了。”
宫城拿出含嘴里的冰棍:“你放哪儿了?”
屠苏阳不作声,别过脸一顿吸溜。
宫城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屠苏阳粗胳膊:“屠苏阳,你恶不恶心?”
屠苏阳见事情败露,赶紧转移宫城的注意力:“宫城,你再甩当心甩出去,浪费!”
“甩湖里喂鱼,不浪费!”宫城一路追着屠苏阳又踹又打,没曾想他身手挺敏捷,好几下扑了空。
一对老夫妻路过苏堤。
苏老太:“老头子,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叫我们家苏阳啊?”
苏老头:“你八成听错了,苏阳在日本读书呢!”
苏老太:“你说万一放暑假……”
苏老头:“日本的学校和我们中国的学校放的假时间能一样?”
苏老太:“也是了。老头子,你说苏阳现在多大了?估计站我面前儿我都认不出了。”
苏老头:“得有十八了吧,这孩子属马。”
“宫城,你别追了,我告诉你啊!”屠苏阳警告。
见宫城不罢手,屠苏阳故意舔了一通冰棍当武器逼近宫城。这招还挺管用,双方阵营互换,这会儿轮到屠苏阳“逼宫”。
晚上,屠苏阳要吃片儿川。
宫城便带他去了奎元馆。
屠苏阳大口吃着面条,咽下嘴里的面,冲对面的宫城道:“我妈小时候给我做过,我想不就那雪菜冬笋肉丝面吗,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儿?”
“你今天怎么跟没断奶的孩子一样,三句不离娘?”宫城低头吹着舀起的面汤。
屠苏阳看他吃面的习惯分外眼熟,他母亲也喜欢用汤匙舀着面汤喝。大妈看不惯,骂她装腔作势,做给谁看。
“宫城,你们南方人就是太斯文。面就该这样吃。”说着大口吸面条,最后端起碗将面汤一饮而尽。冲宫城扬了扬下巴:“看这多爽快!”
“你是没吃饱吗?”宫城见他吃得底朝天。
“吃饱了。”屠苏阳撑着下巴,一手横在桌上望着他。
宫城总觉得屠苏阳在盯他,每回抬眼都能和他目光对上。
“你能别老盯着我吗?”
“你管你吃,吃完了我们就去火车站。”屠苏阳冲他笑笑,“宫城,你知道什么叫‘秀色可餐’吗?”屠苏阳挑了挑眉。
宫城咬断面条,冲他眨了眨眼,回头望了一圈,看到身后那桌坐着两个清秀的女学生。回过头,朝屠苏扬起半边嘴角,一副看穿的模样。
屠苏阳心想怪了,宫城这回居然没生气?没骂他,也没打他?
屠苏阳挠了挠手背,突然觉得有点皮痒。
两人提前2小时排队才终于抢到两张三等票。
坐上从杭州开往上海的火车已是晚上六点十五分。
拥挤的车厢内,宫城靠着车窗望着窗外融融余辉落入昭昭星野,仲夏的夜嘈杂与静谧并存。
“刚二等票卖票窗口都没几个人,你何必排那么老长队伍买三等票?”屠苏阳不解,宫城也不是差钱的主儿。
“回去一样时间,何苦多花那车钱!”宫城懒懒道。
“你还挺会精打细算啊?”屠苏阳笑他。
宫城背靠着,望着车厢顶发呆。
屠苏阳见他醒着:“你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唔?我不困。”宫城缓缓眨了眨眼。
“宫城,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杭州,喜欢西湖,喜欢苏堤吗?”良久屠苏阳语气温存地道。
“嗯?嗯……因为你母亲是杭州人?”宫城歪着头望他,脑袋却未离开靠背。
“我爸妈就是在苏堤遇上的,当时我爸对她一见钟情。我爸说我妈当时就站在杨柳下,湖风轻挽起江南的愁思。”屠苏阳觉得肩头有什么靠了上来,知道宫城在听便继续道:“宫城,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屠苏阳吗?”
宫城听他问的认真,打起精神想了想:“苏是苏堤,阳通杨柳的‘杨’?”
“是这个意思,但也巧。我妈姓苏,我哥名字里刚好有个‘阳’,因为是俩兄弟,所以就改成了这个‘阳’。”
“屠苏杨?屠、苏阳——”宫城念着这两个字不同,念出来听着却是一样的名字。“还是屠苏阳好——”
语调越拖越长。
屠苏阳心跳当即漏跳了一拍。
宫城夸他好?当着他的面。
屠苏阳瞬间脸颊发烫,面红耳赤。他不敢低头看宫城,就这样僵直地坐着过了一分钟。忽然察觉身旁过分安静,低头。
——宫城居然睡着了!
屠苏阳又意外又好笑,盯着宫城沉睡的脸庞。又白又透,跟水磨糯米似的。睫毛那么长,仔细看不算浓密,看着软软的跟他这个人一样。
宫城的睫毛到底是硬还是软的?
带着这样无聊的疑问,屠苏阳大胆地伸出手,屈起食指用第二指节慢慢靠近那纤长的睫毛。
软的。
屠苏阳心满意足地靠着后座,离到上海还有段时候。
“宫城,醒醒。到了!”屠苏阳晃了晃他的肩膀。
“唔?到了……”宫城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一眨眼,眼泪就从眼头淌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还没等用手去擦屠苏阳的手指已经抚上了他的脸颊,替他擦去了眼泪。宫城尚处于混沌中,没发觉不妥。
临别之际屠苏阳告诉宫城:“我明天上午11点的火车。”见宫城没反应,便道:“没什么,就跟你说一声我明天就回北京了。”
“这么快,不多玩几天?”他还没带他逛过上海呢。
老刘匆匆跑来打断两人:“少爷,太太让我来车站候着。怕你晚上不好打车。”
“让老刘送送你吧?”宫城表示。
“不用,逛一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再说咱们也不顺路。”屠苏阳冲他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宫城一觉睡到中午才下楼,吴妈问他中午吃点什么方才意识到已经这个点了。
“屠苏阳?”宫城忽然想起,“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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