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垂耳兔&风信子

百乐宫后门弄堂。

门开了,两名保安从后门走出,随即关上了里面耀眼的迷醉。

一左一右守在门两侧。

看到方谬天和宫城,两人便磨拳擦掌地朝他们走来。

“艹,今天这后门我看八成是走不成了。”方谬天连连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宫城,回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宫城眉眼划过一丝诡异。

方谬天冷不防整个人往前一冲险些扑到保安怀里,“宫城你小子,不带这么出卖人的!”方谬天叫骂着转身就逃。

服务员领班钱昧经过后门,听到动静打开了门好奇地探了探脑袋。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钱领班,没事儿!不过是收拾了两个想混后门的。”保安边走回来边道。

“哦,那你们小心点,辛苦了!”

“宫城,你小子……我好心帮你。你出卖同僚,按道上规矩,是要套麻袋先打个半死,再丢进黄浦江喂鱼的。”方谬天气喘吁吁地指着宫城,整个人弯腰扶着膝盖。

宫城挥开方谬天气得发抖的手指,“我又不是道上的,不讲那些规矩。”

“你……”

“你追那什么人啊?追他干嘛?”

“我也不知道他谁,今天跟了我一天了。”宫城说着走起来。

方谬天赶紧跟上。

“跟踪你?”

方谬天从前向后摸了一把自己的头。

“那你还大晚上一个人出来溜达,送羊入虎口啊?你是不是傻?”

宫城停下脚步,方谬天和他撞了个贴背。

“诶!”宫城咬紧后槽牙微微张唇发出一声抽气声。

“你别诶,疼的是我又不是你。”方谬天揉着鼻梁的山根。

“引蛇出洞懂不懂?”

“就你还……”想起刚才被宫城的一个过肩摔摔趴下,方谬天一下没了声儿。

宫城扬起下巴,盯了他半饷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了?”

说完转身就走。

“我见过那具尸体,根本不是意外溺亡。他头部有高空坠落才会出现的外出血伤口,那才是致命伤。屠苏阳是死后被人扔进河里伪造的意外。”

宫城停住了脚步。

“你认识他,你俩什么关系?”

无语。

“好,那我换个问题。屠苏阳一死,你就被人跟踪。显然跟踪你的觉得你会从屠苏阳那里得到些什么?”

宫城转过身,凝眉注视着方谬天。

“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赶巧儿遇上,那就不能坐视不理了呗!”方谬天搔了搔脑门,“我看过记录了,对这件案子很敷衍。你懂的,息事宁人嘛!这屠苏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人,被……”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哪里知道。”宫城冷眼。

宫城的态度让方谬天很不爽,上海滩鼎鼎大名的青帮的手下都没那么拽的。

“你要是求求我,我替你摆平。抓到那个跟踪你的人怎么样?”

方谬天越说越没了型儿,痞里痞气地走到宫城面前,手抱在胸前,朝他扬起下巴。

宫城审视着他,方谬天虽说说话不中听,但是身为静安寺巡捕房的巡捕,有些地方可以为自己提供便利。

正寻思着,宫城觉得喉结一痒,倏地瞪眼捂住脖子向后退了一步。

“干嘛那么大反应,又不是大姑娘,弄得好像我调戏你一样?”方谬天也就是跟宫城开个玩笑,看他半天没反应,用手指划了一下他的喉结。

“说归说,别动手动脚。你当是在四马路逛窑子呢?”话一出口,他发现了不对。脸刷的一下烫了起来,赶紧别过脸去。

“那四马路的姑娘要你这个脾气,早喝西北风去了。”

“言归正转,我有办法。要是那人是百乐宫的熟客,准能帮你揪出来。”

宫城半信半疑地打量方谬天。要不是见识过他刚才认脸失败,他们被追着打,他或许还能信信。

“哥们儿,百乐宫有人。”方谬天见他不信,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担保。

宫城没吱声,手插裤袋里转身就走。

方谬天也跟了上来。

“你还跟着我干嘛?”

“我看看还有没有卖花的啊,平时这条路上总有那种梳着俩小辫,长得特水灵的小姑娘挎着竹篮卖玫瑰花。”方谬天边说还边拿手在自己头顶比划那卖花女梳的两根大麻花辫。

换来的是宫城嫌弃的眼神。

“这不托人办事,要先给点好处不是吗?”

宫城大概猜到了,他托的人估计就是之前提到的叫什么诗诗的,在百乐宫这个地方被称作小姐不是舞女就是歌女。

“要玫瑰花,跟我走。”宫城轻飘飘地说。

宫公馆。

方谬天除了查案,还是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走进这种豪宅。

吴妈从门口迎了出来,“少爷啊,这位是?”

“哦,吴妈,他……”

“吴妈是吧,您好!我是宫城的朋友,鄙人姓方,你叫我缪天或者小方就行了。”

方谬天这么多年办案一路摸爬滚打得出的经验,就是要想日后图方便,那就要先搞定这些有钱人家的仆人。什么小道消息,行个方便,套话不在话下。

“既然是少爷的朋友,就是客。赶紧进去坐坐!”吴妈招呼着。

“不了,吴妈。他马上就走。”宫城毫不客气地杜绝了吴妈邀请方谬天进屋的想法。

宫城转身对方谬天说:“你在前面的花园等等,我去给你弄玫瑰。”说完进了屋。

敢情儿除了这前面还有后花园?这有钱人的排面当真不是他这种穷人能想象的。

方谬天在花园里逛着,掏出口袋里的那盒大前门,已经抽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正准备划火柴。忽然眼前跑出来一个白滚滚的东西。

嗞啦!

火柴划过,在黑暗中闪过一瞬即逝的蓝紫色,紧接着燃起橙黄色的火焰点燃了烟头。随着手里的大前门飘出一阵袅袅的烟雾,那个白滚滚的东西站了起来,似乎在嗅着气味。

突然白滚滚调头朝方谬天脚边蹦来。

方谬天蹲下身,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向哄小狗一样招着唐泰斯。

“来来来……”

唐泰斯蹦到了方谬天跟前,朝着他的鞋子闻了闻。

“你是宫城养的吗?还没断奶吧?”

方谬天撸着这狗头,总觉得这狗有点不一样,但哪儿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唐泰斯绕着他脚下蹦圈,方谬天转身见一双油光锃亮的系带皮鞋出现在自己跟前儿,抬头。

宫城那张俊秀的脸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看他眉眼冷淡,伸手将两支不带叶的红玫瑰递给他。

方谬天对着他咧嘴傻笑,接过那玫瑰花。

这宫城要是个女的,这姿势是不是就像求婚似的。他脑子里划过这样的念头。

“宫城,你有没有常识啊?有没有送过人家女孩子花啊?剪那么短,一片叶子都没有,难看死了。还就两支,小气吧啦的。”

宫城抿紧了唇不要发作,舒缓地口气道:“爱要不要。”在他看来第二支都是多的,要不是怕他不靠谱,第二支都懒得给他备。

“对了,你这什么狗啊?我看租界里的洋人都养那大块头的,毛那么长的。你这狗还没断奶吧?”方谬天说着吸了一口手上的烟。

宫城此刻简直在心里吐槽,方谬天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它是只兔子!

“它不是狗,是兔子。”最终他的涵养战胜了理智,冷静地道出唐泰斯的身份。

“你的烟灰小心点,别落到它身上。”

“啊?哦!”方谬天伸长手臂,离得远远地才将烟灰弹落。

难怪他刚瞧着哪里不对劲儿,现在一想哪有狗围着人蹦跶的,这走路方式就不对。

“你说它干嘛总绕着我跑圈儿啊?”

宫城闻到了空气中,一阵熟悉、久违的烟味。

“你抽的是大前门?”

“嗯,挺识货啊!虽说哈德门那广告做得响,什么‘无人不抽哈德门,是人都抽哈德门’。但不是有句话说‘大人物吸大前门,落落大方’?可不我这无产阶级也想有朝一日成个大人物呗!”方谬天说着来劲儿了,“来一根不?”

“不要。”宫城拒绝,“要是没事,门在那儿。”

敢情儿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宫城当真是够有资本主义的派头的。

方谬天也不赖着,蹲下又摸了摸唐泰斯的头。唐泰斯十分配合地仰起头一脸享受着他的抚摸。

“好嘞,我也要走了。大晚上还要替你家主人去办事,不像你命好!”

方谬天起身,一手拿着玫瑰,一手抽着烟朝大门口走去。

宫城抱着唐泰斯回玻璃房,把它放回了木栏里。

他扶着木栏缓缓蹲下。

“扑通”一声,唐泰斯在它的兔窝里“原地去世式”的躺下,这是兔子在安全环境下最为放松的睡姿。

唐泰斯的三瓣嘴翕动着,圆滚滚的肚皮上下起伏,原本垂下的两只耳朵也随着躺姿侧过去,说它像一只喝饱了奶水倒地蒙头大睡的小奶狗估计没人会有异议。

记得第一次看到它这副样子,把吴妈吓了个半死,还以为它不行了。赶紧把宫城叫过去,结果唐泰斯听到动静一甩头,醒了。只是睡着了而已。

“你说它就核桃大点的脑袋儿,你给他起个名儿叫它。它能像那狗一样朝你跑来吗?”

“这吃草的能和吃肉的一样吗?”宫城望了屠苏阳一眼,收回目光。

“也对,这吃草的和吃肉的哪儿能一样啊?就像你跟我似的!”屠苏阳说着勾住了宫城的脖子,面朝他笑呵呵的嘴脸。

“你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儿了吗?”

宫城想了想,脱口而出:“唐泰斯。”

屠苏阳收回了手,插进大衣口袋里。

“等待和希望!”

宫城诧异地抬眸盯着他。

瓦朗蒂娜曾对莫雷尔说过,“伯爵不是告诉我们,人类的智慧就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吗”。

“你看过了?”

“嗯,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不是‘马鸡肚山和梁山伯的姐姐’。”

宫城的眼底带着笑意,嘴角虚弱地扬起,但很快这种笑意和嘴角的弧度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漠然。

“你个核桃脑袋,不是他。”

唐泰斯绕着方谬天估计是将他当成了屠苏阳。

宫城起身,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唐泰斯。

玻璃房里有个宽口玻璃瓶,里面是一株黄色的风信子。

宫城盯着它。

他等待了!

——却没有等来他的希望。

等来的是他的希望葬生于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界被打捞上来,现在待在静安寺巡捕房的停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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