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明在论文中表示盘尼西林将会有重要的用途,但他无法发明一种提纯的技术。
宫城将一切线索联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具象。
武宁路林家宅地下实验室操作台上标有编号的盘尼西林样品——日本人在研究盘尼西林的提纯。
如果日本比西方国家先一步掌握提纯,率先运用其强大的杀菌作用,除了日常医疗势必会用到战争中治疗伤兵。一旦如此,他们将在战争中更肆无忌惮,横行无阻。
可即便知道日本的狼子野心,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亦于事无补。
当接到委托的翻译翻译出部分报告内容,更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
实验对象虽没有明确写明,从数据推测明显是个人。
——日本人在用流浪汉和死刑犯测试盘尼西林的提纯。
他们给流浪汉注射链球菌,然后再注射盘尼西林提纯的样品检验提纯是否成功。
一想到那间屋子发出的恶臭就是实验对象挣扎、死亡被处理残留的气味。宫城放下电话当即就奔向卫生间干呕。
他要没求满王爷,方谬天的下场怕是被冲进下水道排进黄浦江。
宫城没有告诉方谬天,出于保护,亦或不想让他继续参合进来。在和方谬天合作中,他并未像对方一样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宫城提笔,写了一封信。
将信封好收起,如果真到那地步“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方谬天执勤,听到远处“砰”的一声。
寻声望去,马路边围满了人。
顺子在躺在血泊里,双眼无神地翻望天空,苍白的唇和嘴角的血形成鲜明对比。
方谬天冲上前抱起顺子,喊着他的名字。
小报童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爷爷告奶奶地乞求好心人救命。
“他怎么成这样了?”方谬天质问。
“顺子……顺子被车撞了。”
“我先送他去医院,你晚点来静安寺巡捕房录口供。”方谬天抱起顺子慌张地四处张望。
马路旁蹲生意的黄包车师傅拉起黄包车拦方谬天面前。
“快上来!你抱着孩子两条腿走,哪有我拉车跑得快?”
方谬天一听赶紧抱顺子上黄包车,“师傅,谢谢您。”
“坐稳了!”师傅话音刚落,黄包车便跑了起来。
方谬天抱着顺子整个人往后一仰。
“老……老大!”
怀里传来虚弱的蚊吟。
方谬天低头握住顺子的手,“在,在呢!”
“老大,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怕……怕啊……”顺子突然昂起头“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晕死过去。
“顺子……顺子!”方谬天轻拍他的脸颊,却如同拍在一团失去活力的赘肉上。“老大不怪你……不怪你……顺子,啊?”
那只布满生活痕迹的粗糙的小手无声垂落,随着黄包车颠簸晃荡。
他抱起顺子放声大哭,是那样的撕心裂肺。
为什么……他还那么小?为什么方文渊可以挽救同样的他,他却无法挽救顺子!
武道馆内。
木村津兵卫跪向山田正夫汇报。
“(不必要的麻烦我已经解决。)”见山田正夫不发话,继续道:“(我为我的失误给您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深表歉意,十分抱歉。)”
山田正夫抬起下巴看向他,“(你是一名出色的军人,我不会因这样的错误而放弃你。可同样的错误我决不允许有第二次。)”
“(我明白。)”木村埋头,姿态谦卑。
小报童没有来警局做口供,却在三天后在巡捕房门口佯装询问方谬天是否要买份三天前的报纸将人引到僻静处。
“顺子是被一辆黑色的大轿车撞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上海滩黑色大轿车那可不少。”方谬天嘟囔了一句,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看见撞人那人还探出头望来着。”
“你看到那人的脸没有?”方谬天激动地抓住小报童追问。
“看是看到了,但我没印象了。”小报童表示,“可他说了一句怪怪的话。”
“他说了什么?”原本失望的心再度燃起。
“好像是又……西?”
“呦西。”
“对,就是这个!像你说的那种。”小报童惊讶地望着他。
——又是日本人。
“他妈的又是那帮混蛋!”方谬天骂道。
日本人为什么要对顺子下手?
他看了眼小报童惊吓的神情,解释道:“我骂撞顺子的混蛋!”
“顺子出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或是跟你提过什么特别的没?”
“特别的……”小报童挠了挠脑袋,“不一样的……有一天顺子回来心事重重的,我问他也不说。半夜就发起了烧,嘴里一直喊‘廖小姐’。”
方谬天警告他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那小妹呢?”
“小妹是谁?”
“顺子捡的媳妇儿。顺子没回来,我瞒着她没敢告诉他顺子已经没了……”
方谬天摸了摸口袋,塞了几张钞票给小报童。
“这些你先拿着,”方谬天俯身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便让他走。
人一走方谬天扶墙,捂住脸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宫城当初隐瞒,怕他怪罪顺子。
如果他早一点猜到,顺子是不是就……方谬天忽然意识到,他早知道也没担保顺子安然的底气。他有什么资格埋怨宫城?
说到底,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重拳砸在墙上,指节被磨出点点模糊的血迹。
方谬天发誓迟早有一天,新仇旧恨要和他们一并清算。
永泰祥布庄挂上了“休业”的牌子。
顾之川赴约来到闸北郊外。
再往前走是茂密的人一般高的杂草丛,远处飘来潺潺的流水声。
顾之川警惕地观察四周,忽意识到有诈为时已晚。
砰、砰。
两声枪响,子弹打中脚边迸出火星。
顾之川慌张逃窜,一不留神跌进杂草丛,压倒一片绿油油。
他回头,看到不久前来永泰祥买布留下暗号的年轻人正举着枪步步紧逼。
清秀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
“好汉饶命?我跟你无冤无仇……要钱我身上有!”顾之川吓得手打哆嗦往口袋里伸。
砰!
又一枪打手边,威胁警告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你认识屠苏阳吗?”
冷静的语气却让闻者心惊胆战。
顾之川索性不装了,匍匐在地懊悔地哭丧着向前爬。趁其不备,抄起旁边的石头偷袭。
宫城侧身躲过,上去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他提起顾之川的衣领,拿枪顶着脑门:“是你出卖了他,是不是?”他提高尾音,同时扣动扳机。
转轮的机械声仿佛阎王的催命符。
“是是是……”顾之川承认。
“为什么?”宫城吼道。
“因为我没多久好活就该去送死吗?我想活难道有错吗?”他厉声回应,“自己选才叫信仰,局势所迫是裹胁。”唯唯诺诺的眼神在顷刻间凌厉起来。
宫城察觉到腹部的异样,余光看到了抵在腹部的枪管。
“现在,把你的枪放下。”
顾之川放话。
眼前的年轻人神情镇定地盯着他,缓缓将拿枪的手移开把枪放在地上。
下一秒,随着顾之川的枪声响起,眼前的年轻人竟动如脱兔般反向滚离。
反应过来他朝宫城又开了一枪,可惜枪法不佳没有击中。
草海荡漾留下一道道摇曳的身姿,宫城紧追其后。
只能靠前方的晃动判断对方逃跑的方向。
宫城拨开最后一道草帘,映入眼帘的是流动的河水。
“让他跑了!”宫城忿忿地抿紧唇,眉间尽显懊恼。
砰、砰砰!
意外的枪声惊起四周飞鸦雀起。
宫城寻声望去,右前方的草丛里走出一个男人,后面露出一只穿着布鞋的脚——脚是横着的。
只有死人才会这样躺着。
“宫城,你枪法准,可这跑步还老样子。”男人抬头朝宫城袒露一脸得意。
“陈……寅亥!”宫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杀了他!”
想问他为什么出现,问他为什么杀人……一时,宫城僵在原地不知先问什么。
“对待叛徒,就该用对待叛徒的手段。”陈寅亥脸上的笑意瞬间严肃。他望向后面的尸体:“你下不了手,由我代劳。”
陈寅亥再度望向宫城,重展笑容。他知道以宫城的原则断不会动杀念,将人绑了送巡捕房才是正理。
眼前的陈寅亥和他印象里的陈寅亥恍若两人,心思深沉让人望而却步。可当笑起,一开口,熟悉的陈寅亥又回来。
“你和屠苏阳是‘一道儿的’?”已然猜到,可宫城却未点破。毕竟现在到处在抓他们这样的人。
陈寅亥粲然一笑,摇了摇头。
宫城困惑。
“我是,可苏阳不是。”陈寅亥解释,“苏阳的父亲才是我们的同志,苏阳只是代替他父亲和我们对接任务。不瞒你说,苏阳不知道我是。当初他找到我研究弹药那会儿我便将计就计配合他,他始终蒙在鼓里。”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身份?”
“组织上有规定,不能随便暴露。苏阳的名字并不在册,所以我不能冒险。”
“如今你却甘愿为屠苏阳冒险。”
陈寅亥眼神一震,不置可否地笑出声。
宫城注视着他,眼波流动颇为感动。
“宫城,记得你北平回来我电话里头说我被车撞了吗?”陈寅亥将枪别回腰间。
“难道……”宫城诧异。
“我是受了点伤,不过不是车撞的,是在交接任务时遭埋伏被暗算的。”陈寅亥将能说的都告诉了宫城。
“你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担心……”
“我把苏阳当兄弟,你为调查苏阳的死因奔波,以身犯险我都看在眼里。”
言下之意,把你当自己人。
“倒是我,因为组织的任务没能帮上你什么忙。多亏了你,让我抓到内奸,替苏阳报了仇。”
宫城望了眼顾之川的尸体,心里百感交集,却无话可说。
陈寅亥走向宫城,揽过他的肩往回走。
他将手放到嘴边吹了声口哨。
宫城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陈寅亥解释:“没事,我们快走!”
静安寺巡捕房。
“闸北郊外发现一具男尸,面部损毁严重像野狗干的,不是人为。”
方谬天听着案子并未多想,继续忙活手上的工作。
“谬天,有人找你。”
“诶!”方谬天应声,抬头见包来运拉着一个顶多七岁模样,穿着并不算合身的旧衣的女童站在门口。
方谬天见到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手足无措地蹲道:“你就是小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女童懵懂地问道。
他心疼地摸摸女童的脑袋,拉起她的手撒了一个包来运认为他“脑子坏掉了”的大谎。
“你的顺子哥说要去外头赚大钱好将来让你过好日子,他呢出门这段时间就由我来照顾你。”
“谬天?”包来运小声提醒,“你真打算养……你想清楚了?”
方谬天递了个“去、去”的眼神,朝他挥了挥手。
他想清楚了。
有他方谬天一天,就有她一口饭吃。
他不能让顺子死了都不安生。
宫城去火车站送陈寅亥。
临别前陈寅亥留给他一枚子弹。
玻璃弹不过是幌子,像玻璃这种易碎品当子弹行军打仗运输就是大问题。
“这枚子弹可以射两次。”陈寅亥带着不舍的将离,“希望你永远用不到它。”
宫城握着那枚新型子弹,目送对方离开。
陈家自康熙年间便奉命为军机处秘密研发各种装备,曾风靡一时的连珠火铳陈家祖辈亦有参与。
当初暑假回家,屠苏阳想吃几颗陈寅亥带的花生。他愣是不让,屠苏阳嫌他小气。是他将获得的新型枪支子弹封在了花生壳内带回国研究,谁知道屠苏阳会不会碰巧吃出一颗子弹。
陈寅亥看着窗外,忽然看到一抹绰约的白色身姿。
他回头扒住车窗,脸贴着玻璃变了形。
小谪仙拿着一把香扇,白色卍暗纹旗袍,和平日里的艳色大相径庭。
突遭埋伏那趟儿是小谪仙替他掩护,收留,上的药。
他无意间瞥到床上那套叠得齐整的白旗袍,素雅端庄与往日的浓艳反倒显得颇为与众不同。
“你穿一定好看!”
那件白旗袍,她只穿过一次。成亲拜堂那天,穿给一个人看过。
陈寅亥迷上了小谪仙,认为戏文里的红拂女也不过如此。
陈寅亥扬言要为她赎身。
可当小谪仙问他,“赎了身呢?”
“我带你走,离开上海。”
“然后?”
“然后……你要是愿意,我们一起……”
“你不是李靖,我也不是红拂女。收起你那心思,你还随宫城一样唤我声‘阿姐’。”小谪仙面色从容,毫不客气地回绝陈寅亥的表白。他到底是太年轻,经历得太少。怕是连一场刻骨铭心的情爱都未曾有过便一腔热血“救风尘”。
到底是年少,热血。
小谪仙难得将叶将军的遗照拿出来给陈寅亥,让他好断念想。
红拂女早已找到了她的李靖。
陈寅亥知道,他永远不可能了。
小谪仙冲他莞尔一笑,挥了挥手。
转身离开。
了却了一个年轻人满怀炙热的心愿,也了却了她曾经车站的遗憾。白色的细跟高跟鞋在走出月台的路上是如此的畅然。
陈寅亥扒着玻璃,使劲儿地往后瞧。
临火车启动还有时间。
他挤过拥挤的车厢,跑下火车冲向白色旗袍的身影,身影逐渐膨胀清晰。
“侬做啥?(你干吗)”女人一脸诧异地看着陌生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认错了!对不起啊……”陈寅亥道完歉,继续搜寻小谪仙的身影。
伴随着火车的汽笛声和列车员一遍遍的提醒,他无奈地上了火车。
他确信,自己没眼花。
就在三天前。
静安寺巡捕房缴获了一批假烟,一批普通烟草被加工成高档雪茄高价出售。虽说是弄虚作假,但那雪茄仿得的确不错,口感和味道挺独特。
“难怪能以次充好。”方谬天把雪茄塞给宫城的时候这样说。
“我又不抽烟,讨好我没用。”况且是假货,宫城心里嘀咕嘴上却不说。
“不是给你,给你阿姐的。”方谬天看似不经意,实则意有所指,“他们生意还做挺大,卖到军爷那儿了。就是太贪心,这下好老巢被我们端了。”
宫城路过长三堂子附近,便带了两支过去。
傍晚,小谪仙剪了一支雪茄点燃。
一股几乎快被遗忘的气息在脑海中缓缓浮现成一名军官的模样逐渐明朗。
她笑了,似哭似笑。
“是啊,他那么个清廉的人。怎么舍得抽那么贵的玩意儿。”
过了不久,长三堂子那位会弹古琴的清倌人不见了。
堂子里的人说,她走的那天一身雪白旗袍,一只皮箱子,却未见那床朝夕相伴的宣和琴。
宫城来看望苏禾,开门的一瞬间他怔住了。
“本华,你怎么在……”
两家人提起将亲事提上日程,宫城刚巧回来听到,推脱还有事忙便上了楼。
简本华看在眼里,他借口给宫城送点心去房间找他。桌上干干净净的便知不过是宫城逃避婚事的借口。
她派私家侦探跟踪宫城,调查到了苏禾。
简本华携宫城在江边散步。
“宫城,还记得我当初送你的围巾吗?”
“嗯,怎么了?”宫城疑惑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当初是她让给了我,苏禾!我们那时候就认识。”简本华感叹命运是这样神奇。
宫城诧异,那条围巾被屠苏阳要了去,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
苏禾无论样貌还是气质都是照着屠苏阳的理想型长的,不怪屠苏阳会喜欢她。
“苏禾是杏森叔叔的女儿,你说巧不巧?”
“你认识苏杏森?”
“是啊,杏森叔叔算是我爸的学长,他后来去了瑞典斯德哥尔摩学习,因为一些原因被瑞典的医学院取消了学籍。我爸当时也为他感到可惜。”
宫城还是第一次直观地了解到苏杏森这个人,感叹到底出于何种缘由竟遭到取消学籍的处分。
“宫城。”简本华突然语气轻快且突兀地喊了他一声。
“嗯?”
“你觉得苏禾怎么样?”
“苏禾?”宫城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苏禾很好。”
简本华心里有了一丝底气。
“那我呢?”
“本华更好。”宫城不假思索道,“你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你们的好不一样,不该由旁人来定义。”
这个答案过于客观和理智,令人无法捉摸。
起初以为宫城喜欢苏禾,可从谈话中她感觉到宫城对苏禾并非男女之情。
“宫城,你有喜欢……”
“什么?”
“……你有喜欢什么吃的吗?现在我都不了解你的喜好了,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简本华始终没有问出口,但直觉告诉她宫城应该有了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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