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扉&悸动

屠苏阳做了一桌菜,红烧大黄鱼、番茄炒蛋、香菇炒青菜、排骨汤,还特意买了一份三黄鸡,备了瓶黄酒。

万事俱备,大尾巴狼就坐在桌前摇着尾巴候着宫城这只兔子上门。

尤逐光告诉屠苏阳,陈道年的尸体被法国领事馆的人领走了,至于其中原委他打听到一位宫老爷子,他与法国领事交好托他出面交涉,事后将陈道年安葬在万国公墓。

屠苏阳寻思姓宫,和法国领事有交情,没准和宫城沾亲带故。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那么斯文,肯定是宫城。

屠苏阳笑容满面去开门,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眨巴眼睛。

“您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提醒你,你灶台上东西不要忘了。”李小丈夫指了指外头。

“哦,谢谢您提醒。我没忘,我就是想让它保温才没拿出来。”

不是宫城,屠苏阳的笑容慢慢消失。

“是哇,这样子啊!排骨香味隔着盖子都闻到了,不过当然我没看过就是想到来提醒你……”

砰!

屠苏阳关门,不想和他废话。

“一个男人讲话婆婆妈妈,上海男人都这德行?”屠苏阳嘀咕,“幸好宫城不这样。”

“我就好心好意提醒你,什么态度吗?”李小丈夫边埋怨边回屋。

看了眼墙上的钟,都七点半了。

宫城铁定不会来了。

又是刚才那样的敲门声,屠苏阳心中正烦躁,拉门就嚷嚷:“要你多管闲事!”

宫城站在门外,见他气势汹汹心想早知道不如不来。

“我不是冲你……刚有人敲门我当又是他呢!”屠苏阳赶紧招呼宫城进屋,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来了又走。

瞥见屠苏阳身后满满一桌菜,都没动过。

“宫城你……先坐,”屠苏阳按着宫城肩膀到餐桌前落座。“这菜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不用了。”宫城拒绝生怕麻烦。

“你等着,就一会儿。你特意大老远儿来,怎么能让你吃凉的?这多说不过去。”屠苏阳端起菜就往外走,“三黄鸡你先吃,还有排骨汤你等着我去给你端来。”

屠苏阳热菜的工夫,宫城筷子一动未动。

静静地等着屠苏阳落座。

屠苏阳倒了一杯黄酒,瞅见宫城杯里空着起身要给他倒。

宫城急忙用手盖住杯口:“我不喝。”

“早知道你不喝黄酒,我就换白酒。”屠苏阳只怪自己招待不周,谁让隔壁李小丈夫说他们上海人爱喝黄酒,信了他的鬼话。

“我不喝酒,戒了。”宫城淡淡道。

“你能喝戒酒干吗?”屠苏阳纳闷,这得少多少痛快。

“你喝你的,我不喝。”宫城垂眼,神情恹恹。

“你不喝,我……我就随这一杯。”

屠苏阳端起酒干完这一杯将酒杯放边上。

“来喝点汤,我特意给你炖的排骨汤。我怕你觉得腻,放了冬瓜和笋。这笋‘楼上’送的,叫什么扁尖笋说上海人炖排骨汤都爱放。”屠苏阳给宫城盛了一块模样好看的肋排,三片冬瓜,两条扁尖笋,汤刚好没过料。

“你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其实他已经吃过晚饭。

宫城本并不打算赴约,总觉得若是赴约会被屠苏阳误会。可不来,又显得他不够坦荡。犹犹豫豫愣是拖到现在才来。

看到盛的颇合心意的排骨汤,宫城动起了筷子。

“尝尝我这柿子炒蛋怎么样?”

宫城盯着眼前的番茄炒蛋怀疑屠苏阳是不是耍他,分明是番茄炒蛋怎么会是柿子炒蛋呢?

“宫城,愣着干什么呀?快尝尝。”

从满脸的期待落空。

“怎么了……不好吃?”

“这不是柿子炒蛋。”宫城觉得味道又酸又咸,没吴妈做得好吃。

“这不就是柿子吗?红色的。”屠苏阳夹起一块尝了尝,觉得味道没问题。难不成他们这儿还有别名儿,“不然你觉得这是什么?”

“番茄。”宫城纠正。

“你们管这叫番茄,我们那儿管这叫柿子,顶多儿叫洋柿子。”屠苏阳算弄明白了,果然问题出在这叫法上。

“那你们管做柿饼的叫什么?”宫城好奇。

“柿子啊!”屠苏阳脱口而出。

“那你们怎么分清炒蛋的柿子和做柿饼的柿子?”

“这不带个洋吗?再说了谁拿那柿子炒蛋。”

宫城据理力争却发现自己争不过屠苏阳,停下筷子显然不甘心。

屠苏阳见状,赶紧打圆场儿,“你说的是学名,我说的是俗名儿。你说得对!”犯不着儿因为一个柿子惹恼宫城,人家好不容易来趟儿,可不能把人气得下回儿不来了。

屠苏阳见宫城都没怎么动筷子,寻思菜不合他胃口。

“宫城,这菜要不合口味你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数儿。无则加勉,有则改进。”

屠苏阳特别想得穿。

“我吃过了。”宫城不好意思道。

这话听在屠苏阳耳里却是另一番措辞:我吃过晚饭了,可我还是特意来陪你吃这顿饭。

宫城这是在暗示他,其实他心里在意他?

屠苏阳想着傻笑出声把对面的宫城吓了一跳。

以为屠苏阳是不高兴发出的冷笑,宫城极力想着该怎么挽回。

突然屠苏阳握住宫城的手,一脸痴笑着实把宫城吓不轻。

铛——

“我再给你拿一双筷子。”

“不用麻烦,我吃好了。”宫城补充道,他确实已经吃饱了。

屠苏阳不让宫城帮忙收拾。

“你先坐坐,要不看看书架上有没有你爱看的书。我很快就收拾好。”

出于礼貌,也不能吃完就走人。可他和屠苏阳确实也没什么话要说,等他收拾完,然后再当面儿道别,借口太晚了要回去应该不过分吧?

宫城走到书架前,看到一册书页朝外反着插入书架,心生好奇。

封面破破烂烂的——《宜春香质》。

看字迹是手抄本,非印刷。

名字倒挺雅致。

没有前言,随手翻到一处,想看看这本书到底讲了个什么。

“李道:有言在先,不则吮尿,露出大……有六七寸长,一握大校小孙拿了道。此物大……抽一抽爽利……快活得没法理。”

“宫城!”

吓得书没拿稳,飞了出去,正好横落到两人中间。

宫城神色紧张,眼神不知往哪儿看。

屠苏阳弯腰捡起书,“你看哪本吓成这样?”他抖了抖书,念出书名。

轮到屠苏阳尴尬,咽了咽口水,“宫城,你刚看到哪儿段了?”

宫城憋红了眼,紧张羞愧到不敢抬头,一声不响就朝屋外走。

“宫城!你等等,听我解释。”屠苏阳一把拉住过去的宫城,宫城也没想到屠苏阳会拦他。一拽竟被他拽得转了个身,面对面。

屠苏阳随手将碍事的破书一扔,向宫城解释:“宫城,你听我说……”

迎上那双不知所措,带着润泽的杏眸。

他的心突突直跳。

“太晚了,我先回家了。”宫城率先打破安静,趁屠苏阳没有反应快步离开了屋子。

哗啦啦——

“老天爷,你真他妈长眼。”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宫城拦在弄堂口。

屠苏阳近乎连拖带拽才将不情愿的宫城拉回家。

“你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了别感冒。”屠苏阳拿毛巾给他擦头,像在揉一只毛发蓬松的猎犬。

宫城按住盖头顶的毛巾,他不要屠苏阳擦。

“你先拿着自个儿擦。”屠苏阳拿了件衬衣,转身:“宫城,这件你能穿……”

被雨水打湿的布料变得异常透明,紧贴着宫城的躯体,每一寸起伏都看得真真切切。

宫城擦着头,伸手去够屠苏阳手上的衣服。

炙热的手掌突然搭上肩膀,宫城猛地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屠苏阳。

“宫城,我想……”屠苏阳顿了顿,“去抽根烟。”说完,他往挂着的西装口袋里一摸,捏着一包烟匆匆带上门。

看着紧闭的门,宫城有些莫名其妙。

脱下湿衣扔椅子上,宫城瞥见床头柜上的打火机。

“抽烟不带打火机,他用炉灶点火吗?”

屠苏阳靠着窗台,没有抽烟。

怕宫城不自在,也怕自己忍不住,找了个借口出来。

房门开了。

屠苏阳回头,门背后隐隐透出的光愈发强烈仿佛在勾引他。

循着光,缓缓踏向房门。他扶着门框,下意识问了句:“我进来了。”

屠苏阳喜滋滋地抹着肥皂。

“伞借人了,要不我去隔壁给你借一把。”

宫城不爱给人添麻烦的性格,必定会拒绝。

果不其然,宫城这只小白兔算是留在了他这个狼窝。

“你要去洗澡吗?”

“我洗过了。”

宫城但凡能多说一句,解释下屠苏阳也不至于误会。

屠苏阳耳里听出的却是,他特意洗了澡过来——想和他好。以致于屠苏阳冲澡时嘴角就没合上过。

兴冲冲回屋,一开门傻眼。

宫城竟裹着被子睡上了沙发。

“宫城,有床不睡你睡沙发干吗?”屠苏阳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躁动的心都凉了几分。

“你睡床,我睡沙发就好。”宫城蒙在被子里声音含含糊糊。

话音刚落,宫城连人带被被抱了起来。

“屠苏阳,你……”

屠苏阳贴得很近,压着宫城身上的被子笑道:“宫城,我就这一床被子。你卷走了,我盖什么?”

“……”

屠苏阳将宫城抱上床,接着就扯被子,宫城那一头攥得紧紧的。

“你不松手我盖你倒也不是不行。”

闻言宫城利落地拖着被角滚到床里侧,另一半留给屠苏阳。

屠苏阳难掩脸上的笑容,钻进被子就熄了灯。

被子里一阵蛄蛹,宫城侧过头瞥见黑暗中一条黑色的东西甩出床外。他在脱外裤?宫城回过头,将被子裹紧。

万一宫城没那个意思,岂不又让宫城怨上自己?伸向宫城的手停在半空挣扎了片刻缩回被窝。

屠苏阳盯着宫城的背影,即便多么肖想宫城,也选择尊重他。

听着宫城翻身的动静,屠苏阳扭过头:“怎么了,睡不着?”

“吃多了胃有点撑。”宫城坐起来,觉得胃里积食难受。

“你等着。”屠苏阳探着上半身摸黑从抽屉里摸了一颗纸包,剥开纸皮:“大山楂丸,专治消食化积。吃一颗兴许好受些。”

都拆开了,宫城也就爽快接过。闻着淡淡的中药味儿,是有些酸味但不像山楂的酸香。

“要水吗?”屠苏阳就要起身下床去倒水。

“不用水。”宫城嚼着散发中药味的丸剂,算不上难吃但也算不上好吃,嚼到最后仰起脖子硬生生咽下。

“我给你倒个水,你等着。”屠苏阳下床去给宫城倒水。

“我好了,不喝。”宫城说完盖了被子,侧过身。

屠苏阳将水放床头柜,也烫就晾着。

“哼哼哼……”

“难受得厉害吗?”屠苏阳被宫城的哼唧吵醒,瞧了瞧,“怎么那么烫?”

脸烫得厉害,发丝混合汗水黏脸上,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

屠苏阳拿被子遮挡上方,开了灯。

刺眼的灯光。

“是不是淋雨发烧了?”

红红的眼角,泪眼婆娑。口腔里明明很干燥,宫城却不受控制地吞咽着,呼吸也急促得不寻常。

屠苏阳猛地想起,拉开抽屉,倒吸了一口凉气。

抓着头发,“完了”。

宫城吃的不是大山楂丸,是药店伙计送的“好东西”。随手扔抽屉里忘了这茬儿。

“宫城,你觉得哪儿不舒服?”

宫城抓着被角,屠苏阳将他翻过身。宫城将被角死死抱在胸前,眼神迷离,唇瓣似张似合地翕动。

“宫城,喝点水兴许就好了。”屠苏阳扶起宫城,将水喂到他唇边。

宫城攀着屠苏阳的手就着喝了大半杯。

屠苏阳扭头放杯子,另一只手被宫城紧紧拖住不肯松,滚烫的脸颊不断摩挲着掌心。他像爬山虎一样,顺着前臂攀上胳膊,靠着屠苏阳的肩头将脸埋进肩窝。

屠苏阳沉声问:“宫城,你这样我会忍不住……你要我吗?”屠苏阳抚上他的脸颊,宫城动了动脸,唇瓣蹭着屠苏阳的指腹。

得到满意回答,屠苏阳扳过宫城下巴低头吻住。他按着宫城的后脑勺继续加深这个炙热的吻。

灼热的气息带着侵略性的不适唤醒宫城最后一丝理智,他拼命扭动脖子,力图挣脱。

“唔……呜呜……”

屠苏阳捧住宫城的脸,极力安抚。

涌出的热泪浸湿了屠苏阳的脸庞,他意犹未尽地分开。

是他一厢情愿,趁人之危了。

屠苏阳压下**,抹掉宫城眼角的泪,附耳心疼道:“没事的,我换个方式帮你。”

(此处省略)

屠苏阳摘下宫城蒙眼的帕子,“多好看的眼睛。”

明天指定肿成核桃。

宫城醒来已是中午,只觉得下面巨疼。

床单、衣服都已换过,身上也干干净净。

“宫城,你醒了!”屠苏阳将燕窝放桌上,坐到床边嘘寒问暖,“觉得哪儿不舒服?”

经过昨晚一遭,宫城整个人都焉了。面色无华,眼皮浮肿,嘴唇干裂惨白。

宫城低头望向屠苏阳的手,一晚上屠苏阳用那双手卖力地……目光缓缓上移,落到屠苏阳的嘴唇。

他无法直视屠苏阳,做到那份上换作是他绝对不可能。

“你饿不饿?我给你炖了燕窝粥,买了锅贴。”

屠苏阳见宫城不说话,甚至不敢正眼瞧他,大抵猜到了些许。摸着宫城头顶,“想什么呢?”不怀好意地凑过去,小声道:“你要觉得舒服,下回儿别蒙眼,当你的面儿我给你……”

“住嘴。”宫城推开屠苏阳的脸谁料竟捂上了他的嘴。

屠苏阳握住宫城的手腕往唇上用力一按,亲了一口。

对面故意逗他握着不撒手,宫城挣扎半天才脱离。

“我也就对你这样过。”屠苏阳使坏地将手摸上被子恰好停留在那彻夜交流的地方。

“你……嗯唔!”宫城抓住屠苏阳的手扔开。

目光里倏地多了几分诚恳,屠苏阳严肃道:“宫城,我发誓:除了你,我没对旁人做过这些。”

“你有没有和别人做过这些,也不关我的事。”宫城嘀咕,斜眼望着被面。

吃了瘪,屠苏阳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像阿姐说的,宫城是好人家的劝他不要招惹。宫城的道德观念、教养和环境让他无法接纳这份感情亦情有可原。

“饿了吧,起来吃点儿东西。”屠苏阳扶宫城起身。

“嗯……疼……”

过度的宣泄,宫城疼得根本无法起身。

“我给你端,你别动。”

屠苏阳舀了一勺喂到宫城嘴边,“来,张嘴。”

宫城要自己来,屠苏阳不让。

不情不愿地尝了一口。

屠苏阳嘴角乐得都能挂上一条大黄鱼。

“再来几口儿,你看你虚得得好好补补。”

宫城喝着,觉得寡淡。昨晚的画面骤然闪现,屠苏阳嘴角溢着透明的模样让他泛起恶心。

“呕!”

“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吐了?”屠苏阳放下粥,轻抚宫城的后背。一边着急忙慌地拿过手帕替他擦嘴。

“我……不想喝。”宫城推拒道。

“不喝就不喝。”屠苏阳心疼坏了,“是不是嘴里没味儿觉得寡淡,吃点咸乎的。我去给你拿。”

屠苏阳转身去拿锅贴,回头撞见宫城将燕窝粥推得又远了一些。

恍惚间,他反应过来。原是这么回事儿!

屠苏阳把筷子递给宫城,恶作剧地凑到他耳边戏谑:“昨晚喝了一晚上的是我,我都没觉着儿,你倒吐上了?”

宫城挪到床边,俯身夹起的锅贴一下掉到醋碟子里,溅了一脸。

屠苏阳赶紧拿毛巾给他擦,一边贴心嘱咐:“别揉,擦擦就好了。”

“我看看,擦干净没有?”屠苏阳掰过宫城的脸,盯了半天。“眼睛还难受吗?”见他眼眶揉得通红,杏眼微波,好生可怜。

“不难受。”宫城撇过脸。

“你先等等。”

屠苏阳在屋里寻了一圈,拿了个不高不矮的板凳,擦了擦凳脚给宫城充当临时小桌板,将锅贴和醋碟端上。

宫城觉得眼睛依旧隐隐酸涩想流泪,只当是被醋熏的。

宫城看着吴妈做好的拖鞋,他和屠苏阳的摆一起显得他更贴切屠苏阳口中调侃的那句“上海小男人”。

唐泰斯过来嗅了嗅屠苏阳的拖鞋,叼起摔到一边。

“唐泰斯。”宫城制止。

唐泰斯仰起脑袋无辜地盯住宫城。

宫城伸手揉它扁平的脑袋,唐泰斯舒服得眯起眼睛,往前一步母鸡蹲在拖鞋中间。

他惊奇地发现唐泰斯居然被它养得和屠苏阳的脚码一样大。

“你说要不要扔了,被人捡走也好。”宫城对着唐泰斯自言自语。

吴妈之前翻出宫城留学时做拖鞋剩的布料,要重新给他做两双新的。宫城觉得两双穿不过来,索性让吴妈给屠苏阳做一双,就当感谢它送唐泰斯给他。

那时唐泰斯到家一个多月,小小一只,毛绒绒的,甚得宫城欢心。宫城生怕把它养死了,临睡前还要特意跑去花房看它一眼。

宫城点了一碗馄饨,汤里飘满了绿油油的葱花。

拿起筷子刚要开始挑葱花,突然连碗带馄饨被人端走。

“这碗给我。”屠苏阳回头冲老板招手,“老板,来一碗大馄饨,不放葱花。”

屠苏阳什么时候来的?

出乎意料,他不是回北平了吗?

“听说你找过我?”屠苏阳拿起筷子和汤匙,“刚好有事回了趟北平,你找我什么事啊?”

他一回来,房东徐太太就告诉他有个面相老漂亮的小伙子找他,屠苏阳立刻就猜到宫城。

“吴妈给你做了双拖鞋,我给你送去刚好你不在。”

“吴妈,我俩就照过一次面儿,她干嘛给我做鞋?她知道我鞋码吗?”屠苏阳投去不解的目光。用筷子将葱花靠到汤匙里,忽然反应舔着脸皮儿道:“你让吴妈给我做的?”

“剩的布料刚好够做两双,我穿不过来省得浪费。”

屠苏阳眯眼笑道:“宫城,你知道送人鞋有什么寓意吗?”

宫城看着他,懵懂道:“什么寓意?”

“穿了我的鞋就是跟我走,意思说这辈子就想跟你一起走下去。”屠苏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宫城,“尤其是姑娘家,送心上人鞋。你懂那个意思吧?”

没想到送鞋有这层意思,指不定屠苏阳诓他。屠苏阳嘴里话不能全信。

“可惜我不是姑娘。”

宫城这话意在否定屠苏阳嫌他自作多情,在屠苏阳耳里却是另一番理解。

“别可惜啊,我又不介意。男女无所谓,是你就成。”

宫城愣住,看屠苏阳那副泼皮的嘴脸,大脑飞速运转,淡定总结:“你想多了。”生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

“来,葱花给你挑出来了,就飘了六颗——六六大顺。”屠苏阳将馄饨送到宫城面前。

“我又不是没长手,我自己能挑。”宫城嘟哝。

屠苏阳为什么总能在惹他不痛快后及时送上一颗甜枣。

“自己挑多麻烦,要我干嘛的?”

屠苏阳愈发口无遮拦,宫城觉得还是当场打死算了。

殷勤地递筷勺,宫城不领情。越过屠苏阳从筷筒里抽了双筷子。

“馄饨来了。”

馄饨上桌,屠苏阳将汤匙在碗里一转,葱花均匀地飘散在汤里。

“我爱吃葱花,葱花多香!”屠苏阳舀起馄饨冲宫城笑道。

宫城不搭理,低头吃自己的。

“你待会儿有空吗?”

“我帮同事代的半天班,待会儿没事。”

“没事……嗯。”屠苏阳点头接道,“我俩去看个电影呗?”

“不去。”

拒绝得干脆,果断。

“别啊,我俩都没约……”屠苏阳话到嘴边看宫城抬头望他,咽了回去。要说约会,宫城绝对连馄饨都不吃,起身就走。“……约过电影。”

转念一想,得找提得起宫城兴趣的。

“要不我俩去看京戏?我听说今天唱的是《嫦娥奔月》。嫦娥到了月宫不有月兔相伴吗?听人说嫦娥像变戏法,转个身儿活的兔子就抱手上。”

“你骗人,台上怎么可能会抱活兔子。兔子会踹人。”宫城才不上当儿。

“我没骗人,你说兔子会藏哪儿呢?兔子会动,要藏袖子里不就穿帮了?”屠苏阳故作思索。“我一直没猜明白,要不你跟我去看看。我没你聪明细心,你兴许一眼就瞧出名堂。”这番说辞连他自个儿都差点儿信,他不信宫城不上套儿。

宫城吃着馄饨,不吭声。

屠苏阳低头,丧气地吃着馄饨味,味儿瞬间不香了。

“你票儿买了什么时候?”

耷拉的脑袋犹如向日葵朝着宫城这枚太阳瞬间洋溢出活力。

看着海报上赫然写着《白蛇传?结亲》。

宫城望了眼屠苏阳,“这就是你说的《嫦娥奔月》?”留下屠苏阳调头就走。

“别啊,来都来了。”屠苏阳拖住宫城,“我买票,咱们进去看看。”

宫城听不懂京剧,屠苏阳倒是热衷。一边看戏,一边向他讲解剧情。

白蛇一出场,屠苏阳瞬间像被勾了魂儿,注意力聚焦跟着白蛇转儿。

留意到屠苏阳的变化,似乎被台上的白蛇吸引。看了眼,模样确实不错,长得像条蛇。

男人喜欢水蛇样儿的女人不见怪,宫城端起茶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

屠苏阳看的不是戏,是白蛇。

宫城心里明镜儿似的,懒得拆穿。

戏一结束,屠苏阳就带着宫城去后台。

“闲杂人等不能进来,戏迷去外面等着。”一个老头儿制止他俩。

“我找佟老板,我俩认识。”屠苏阳朝里张望。

“什么佟老板,我们这儿没这号人。”对方催促欲赶人。

“佟月清佟老板,唱白……”

“走走走走……”

叶满清听见有人唤月生当初的名儿便走了过去,一见双双大为惊喜。

“苏阳?你小子!”

“叶叔!”

待佟月清卸了妆,叶满清选了一处茶楼雅间相聚。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叶满清拱手相问。

“您叫我宫城就行。”宫城谦逊地向对方点头。

“鄙人姓叶,叶满清。”

“叶先生,您好。”

叶满清客气地点头。

“你这名字不错,功成名就,寓意好。”佟月清侃侃道。

“他是宫墙的‘宫’,城墙的‘城’。”屠苏阳纠正。

“乍一听,倒像紫禁城。”

“可不是吗,他平时就跟紫禁城一样,生人勿近。”

当着外人的面儿拿他打趣儿,宫城朝屠苏阳望了一眼,眼中带着几分责备。

小食上桌,屠苏阳抓起花生剥了就往嘴里送。

见他这般猴急,佟、叶二人不禁侧目。

“等等,这花生有盐水的没?来一盘。”屠苏阳冲小二道。

“有,这就给您上。稍等!”

“月生,来。”叶满清端过佟月清的茶碗,闻了闻,又沿着边儿轻尝了一口方才把茶还回去。

“多事儿。”佟月清低声抱怨了一句。

“咦,叶叔。你这是做什么?不一样的茶吗?”屠苏阳纳闷,“话说你怎么管佟老板叫月生?”

叶满清这一番操作,看得屠苏阳和宫城二人都不明所以。

“这不曾经对家想害月生倒嗓儿,在茶水里动手脚。得亏月生察觉才躲过一劫,所以他的茶水我都要验过才放心。”

他满含笑意地望向佟月清。

佟月清却装作没看见,端起茶吹着气儿。

“您的盐水花生来啰。”小二吆喝着将一碟盐水花生放桌上。

“我说呢,”屠苏阳边说边掏手帕抖开铺桌上,抓起一把盐水花生放旁边,边剥边继续问:“唱戏最怕这耍阴的,尤其是像佟老板您这样的名角儿。害人倒嗓的缺德事儿他们也不怕遭报应。”屠苏阳用力碾碎花生壳,盐水花生个头大,壳也硬,他碾得龇牙咧嘴旁人只当他是听后恨得牙痒痒。

“话说回来,月生是怎么回事儿?”

“孙月生是佟老板的本家名儿。”叶满清解释道。

“哦,原是这么回事儿。”

屠苏阳将花生剥在帕子上,佟月清见他剥了一堆也不急着吃。

“可我还觉着佟月清这个名儿好,听着敞亮。你俩的名儿倒让我想到一句诗‘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叶满清一听当即望向佟月清。

对方低头吃了一颗桃脯,眼稍却不经意地瞄向叶满清,迅速收回像极了在戏台子上欲说还休的架势。

“来,宫城。”屠苏阳将剥好的盐水花生用帕子兜着放到宫城面前,“帕子我昨儿刚洗过,你放心吃干净着。”生怕宫城嫌弃特意强调。

“你自个儿吃,我不要。”宫城不领情。

“我都给你剥好了,”屠苏阳低声下气,见不好使便道:“不吃就放着,挑桌上你爱吃的。”也不逼人家非要领他的情。知道宫城爱吃盐水花生,怕他剥得麻烦,谁承想热脸贴冷屁股。

佟月清看着这一对,头一偏嘴角闪过耐人寻味的嘲讽。

“宫城,你是不知道这佟老板可是天津唱响的角儿。”屠苏阳将花生丢进嘴里,嚼道:“你不听京剧,你是不知道天津的观众有多刁钻。那唱腔、念白起承转合稍有差池,什么慢了、快了、差口气了,他们都能听出来。台下随便拉一个人上来就能给你来上一段,不带含糊。”

“刚才台上的白蛇……”宫城反应过来竟是佟月清。

“可不就是佟老板!”屠苏阳说得眉飞色舞。

佟月清扶着茶碗微微颔首。

宫城看佟月清面容清秀,扮上白蛇的时候眉角眼梢尽显妩媚,雌雄莫辨。眼下卸了妆,眉宇间亦自带一脉风流,想来这是天生的。

“怎么样?下回儿我还带你去看佟老板的戏。”屠苏阳提议。

“我又听不懂,白浪费一张票。”

“苏阳,这么些年儿你怎么样啊?能说道说道不?”叶满清打圆场儿。

屠苏阳撸了撸袖管,搓着花生皮道:“你带佟老板‘林冲夜奔’后,我上日本读书去了。我俩就是同窗,一个寝室,斜对床。”

“我看你俩不止同窗,还……”佟月生话到嘴边故意停顿言犹未尽。

“月生,别吓着孩子。”叶满清留意到宫城面色不好,怕他让人家下不来台。

“我说什么了?”佟月清故作无辜。

“来,尝尝这家的糟鸭舌。这家的糟鸭舌不错。”叶满清说着将碟往佟月清面前推了推。佟月清看他使眼色也就给他个面子。

“是吗?”屠苏阳先拿了一个自己尝过味道,接着冲宫城问:“确实不错,宫城你也尝尝”。对上宫城的冷眼,屠苏阳识趣地将鸭舌塞进自己嘴里。”我记起来了,你不爱吃这玩意儿。”

“读的什么啊?”叶满清打探道。

“读的军校,不过我毕了业没去当兵,去当了记者。”屠苏阳看了一眼宫城,“他倒是当过兵。”

冷不防被踢了一脚,屠苏阳“嘶”了一声下意识低头往桌下瞧。顺着脚往上望到宫城,见他板着个脸,知道他不高兴,可自己到底哪儿惹他不高兴?

“怎么了?”

“哦,没事。刚掉了颗花生米我当是什么呢!”屠苏阳拍了拍裤腿。

“不有句话说就怕遇到两种人,一是拿枪的,二是握笔杆的。你啊不管哪样定然不会差,指定能混出个名堂!”

“叶叔,您就别取笑我了。”屠苏阳吃了一口茶,继续道,“佟老板当初的名气多响,这用回本名不可惜。”

“为了躲刘占山,也只能出此下策。”叶满清叹了口气。

“大不了从头再来,我孙月生既然能用佟月清的名号唱响,换了名号必然也能在台上站稳脚跟。”佟月清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

嘣!

听到刘占山,宫城手一抖,一个没拿稳花生撒了一地。

“掉了,不要了。”屠苏阳替宫城拍着裤腿,生怕他弄脏裤子。“我再给你剥。”

“有戏迷认出过月生,老戏迷知晓月生的不易故不作声张,也替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刘占山本就土匪出生被**招了安才得了个师长当,放着好好师长不当,尽干那欺男霸女的勾当。”屠苏阳忍不住吐槽,瞟见宫城神色难看,手不自然地蜷在桌上。屠苏阳拍了拍手背,惊觉:“怎么冒冷汗,哪儿不舒服?”

宫城收回手藏到桌底下,看着他,又看了一圈座上的人,一个个盯着他。顿时感觉不自在,目光回到屠苏阳身上,低声强调:“我没事,茶碗捂的汗。”

屠苏阳松口气,“没事就好。”

不经意间,宫城发现佟月清看着他。对方朝他微微一笑,遂端起茶碗。

宫城也埋头喝茶缓解尴尬。

“叶叔,你老盯宫城干吗?”

“哦,我是觉得宫城小兄弟颦眉投足间倒像一个人。”

屠苏阳磕着瓜子端详了一会儿宫城,“你还别说,确实有那么点像……”屠苏阳和叶满清心照不宣望向佟月清。

佟月清给叶满清使了个眼色,叶满清立刻老实,埋头咳了一声。

宫城亦察觉了他们的心思,朝屠苏阳投去一个冷漠的眼神。

屠苏阳立刻拿起一块绿豆糕塞嘴里不敢多言。

四人在茶楼门口拜别。

佟月清望向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摇头。

“月生,你怎么了?”叶满清关心。

“让土匪头子当了兵当真是个祸害。”

“你的意思是……”叶满清原本盯着佟月清,一听这话又朝屠苏阳二人离去的方向望去,“不能吧?”

“一听刘占山,脸色刷白,又是当过兵的。**不离十……”

“苏阳他知道吗?”

“看样子还不知道。”佟月清道,缓缓抬头质问叶满清:“像吗?”

“你别说,那位宫城小兄弟和你是有那么……”叶满清后知后觉,转念却又听出话里别的意思,捏了捏眉间的穴位改口:“昨晚看账本,我这眼神不太好使。”

佟月清心里舒坦多了,见好就收。

“回去让玉荷给你泡点菊花枸杞。”

“何苦劳烦弟妹?”

“那让你家玉梅给你泡。”佟月清知晓叶满清的心思,偏不遂他的意。

“月生!月生——”

叶满清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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