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木棉伫立窗外，落红飘散在风里，远远望去，橙花在草地盛放。

一朵木棉枕在窗台，它悄悄地透过百叶窗缝隙，听过男人梦境里的呓语。它沉默地陪伴，连同行者都未曾察觉到的存在。最后日头一晒，褪去涕泗滂沱，只剩下最真实的梦境。

告别是如此的轰轰烈烈，盛夏随之而来。

对于MG车队而言，五月的关键词是环塔。

高温炙烤，阵阵蝉鸣是车房的背景音乐。机油味混合在空气里，蝴蝶桩走过一遍又一遍，泥渍和汗水铺就出一条环塔之路。

陈常山一面放纵，一面克制。

在那晚醉酒之后，他从心底慢慢滋长出期待。这原是不该有的，只有在四下无人的午夜，思绪迫不及待地溢出，暗自泛滥。

陈常山又是庆幸的，比赛在即，每日沉浸在繁忙之中，便少了胡思乱想的时间。

三组的气氛随之紧张，车房的灯几乎通宵达旦。

“常山，你这次压力很大？”杜仲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

陈常山将辣椒拨到一边，说道：“还行。”

“这新来的小助理都快住在队里了，三组的人现在都是紧绷的绳。你也总不回家，这可不是个办法。”

在MG这两年，杜仲几乎是看着他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环塔固然重要，但陈常山入行十年，早已经有适应大型比赛的能力。

“这次三组才搭建没多久，我是有些着急了。”青绿的二荆条被送进口腔，舌尖瞬间开始灼烧。

辛辣唤回陈常山的心不在焉，他低声咳嗽，越想压制却越发藏不住。

“喝点水。”杜仲将牛奶插上吸管，递给陈常山。

凉意抚平刺痛，那双眸子也蒙上一层薄纱，盈盈闪光，如同春日下的碧波。只是一汪春水向东流，平添几分愁绪。【1】

“你别崩太紧了，放松放松。”杜仲看出了什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面恢复安静，陈常山低头盯着餐盘，再次失神。

胡萝卜，又是烦人的胡萝卜。

那是醉酒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中午的食堂，陈常山正百无聊赖地嚼着胡萝卜，便收到商枝的消息。

【猫猫招手.jpg】

简单问候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或许是有太多话想宣之于口，删删减减，对话框一直都在“输入中”。

陈常山正准备换另一个网络时，消息终于传送过来。

【我下午来车队哦】

欲盖弥彰似的，商枝又补发了一条消息。

【来找白水玩】

【猫猫探头.jpg】

陈常山点进聊天界面，又离开，反反复复。最后他都没有回，只是撂下手机，扔在抽屉里面。

直到太阳落山，他才拿起手机。

【嗯】

那天下午，陈常山反常地没有出办公室，只用Wintax4不断地分析数据。

当玻璃门被敲响，他才发现已是华灯初上。

施箬兰推开门说道：“陈工，我帮徐凌泉请个假，他和小枝吃饭去了。”

“你不一起去？和朋友一起聊聊天，放松放松。”陈常山盯着他手里熟悉的包装袋问道。

“我还有事，而且他们都已经走了。”施箬兰放下手提袋，“小枝说，这是宋哥让带给你的。”

“好，这两天队医会帮你们预约检查，我先通知一下。”余光不受控制地往甜品袋瞟，陈常山隐隐有些期待。

“好的，我先去忙。”

陈常山重新打开对话框，意料之中的，消息一连串地跳出来。

【三哥，你在忙吗】

【宋店长让我稍点甜品给你】

【我到时候给你】

【三哥，你在哪里】

大约是害怕打扰他，商枝只是发消息，并没有打电话联系。

陈常山觉得自已仿佛被撕裂成两个人格，一个在暗自窃喜，一个在谴责这份欢喜。

他在钢索上行走，脚下即是万丈深渊。于是，他恐惧每一次的风吹草动，反反复复地试探，一番筋疲力尽却还是在原地。

罢了，卑劣的失控者。

他放下手机，掏出纸袋里的一小盒麻薯。虽然久未进食，但也没有饥饿感。麻薯只被掰开半个，便放回盒子里。

从办公室到休息室的路，在这一天变得很长。陈常山从口袋里找出钥匙，却听见转角传来的熟悉声音。

“好呀，要不是我提醒你，你是不是......”

旁边是徐凌泉的休息室。

门锁年头久了，本就不顺滑。他慌忙地对准锁芯，却怎么也转不动钥匙。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一点一点的，扣人心扉。

“陈工？”徐凌泉收起打闹的手。

商枝同样乖巧地站在一边，像是小孩见到了家长似的，“三哥。”

啪嗒——

锁开。

这是陈常山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听见一声“三哥”。心脏怦怦跳，恍若在平地里炸开一声响雷。

狂风过境，原本平衡的钢索开始摇摆。当你望向脚下的深渊，深渊同样在凝视你。【2】

他弯起嘴角，想扯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却还是失败。

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便关上门。

那是怎样的一个表情？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却满是无声的悲恸。世界仿佛变成黑白调，像是在缅怀谁似的。

陈常山何尝不知道自己破绽频出，当直面的这一刻，他无法顾及其他，维持勉强的体面，就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

后来商枝再来过两三次，但不知有意或是无意，两人总碰不上面，对话框也逐渐冷清下来。

日子一天拖一天，官方终于发布了比赛细则。

环塔，新疆。

4250公里的赛程，囊括多种地形地貌，变幻莫测而又危机重重。

塔克拉玛干沙漠，在上世纪被称为“死亡之海”，沙丘连绵不绝，流动性极强。地形、高温、沙尘暴、雨水，每一项都是未知的，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在无边的荒漠里。

一片绿洲隐藏在沙漠深处，神秘的达里雅布依，是克里雅河的终点。沿着河流，胡杨倒影在水面，河床上险象环生，一不注意便会陷进淤泥之中。

置身于温宿大峡谷，在天山脚下的怪石林立，车手们终于可以在这一赛段拉满速度，但高海拔的挑战随之而来。【3】

沙漠、戈壁、河床、峡谷、雪山、盐湖、草甸。

整个比赛跨越多个城市，路线设计充分融合地区特色。土地为底，风沙做笔，在时间的渲染之下，大自然描绘出独特的地貌。

这同样也是环塔的魅力所在，揭开他神秘的面纱，亲自一探究竟，便真正体会到挑战之酣畅淋漓。

“本次设置九个赛段，耗时十三天，特殊路段里程大概2560公里。”陈常山翻到下一张幻灯片，内容正是赛程安排。

这是整个车队人最齐的一天，还不算上后勤组，都有乌泱泱几十号人全挤在幕布前。

加上第一次参加环塔的三组，MG车队这次有三辆车参赛，都是T1 组别的比赛。

例行惯例的赛前分析会，主要是研究比赛路线，以此来制定战术策略。

“主要是在纯沙漠路段，要注意轮胎和悬挂系统的状态。车手要时刻注意高温对于赛车的影响。”

沙漠是环塔的主旋律，占到赛程的52%。

“还有就是......”

梅子将熟的时候，MG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前去新疆的路。

飞机上，出乎意料的，徐凌泉没有和他的领航员坐在一起。

等待起飞的间隙，有消息传到，是商枝的照片。他面对镜头，举起一颗青梅，无袖背心下，手臂的分界线清晰可见。

【加油加油加油】

【梅子上市了，等你们回来酿酒。】

徐凌泉不禁笑出声，他自己看还不够，更是将照片递到陈常山面前。

“陈工你看，小枝他的表情好搞笑。”入眼便是搞怪的商枝，与平日不同，这里的他更加灵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将手里的梅子掷过来。

梅子，这酸酸涩涩的梅子。

像可望不可得的镜中花。

但在下一秒，他同样收到商枝的消息。

【陈工，祝你们比赛顺利。】

客套，不是本该如此吗？一切本就应该回到，原点，本就应该如此。

陈常山努力地说服自我，却还是忍不住上翻聊天记录。

陌生人，不过是客气的陌生人。

当广播的英文响起时，陈常山回了消息。

【好的，谢谢。】

轰鸣声响起，世界的嘈杂开始模糊。

陈常山打开飞行模式，却始终盯着聊天记录，不愿意切换界面。

良久，飞机冲上云霄，他关了机，转头看向窗外灿烂的朝霞。

【1】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

【2】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尼采

【3】路线参考2024年环塔拉力赛。

小枝日记

总感觉叫三哥的时候，他的表情怪怪的。

后来就再也不理我了，希望是因为他们工作太忙。

希望一直下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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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反反复复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