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一番过后,终究是陈常山占了上风。机车穿梭在城市街道,越过积水,轮胎在柏油路上戳下清晰的痕迹。但此刻是夏天,风一吹过,水汽飘散进空气,一切又都是从前模样。
暗夜掩盖住黑云翻墨,闪电却打破暴雨之后的宁静。轰鸣是随声的吟唱,刺痛耳膜,油箱上的手渐渐收紧,像是要将指尖嵌入掌心似的,用力得有些发抖。
信号灯切换,陈常山瞥到发白的关节。电光时掣,商枝的身体瑟缩一下,又强装镇定下来。
“怎么了?穗州的天气就是这样,只打雷不下雨的,别害怕。” 机车停留在临时停靠点。
“我才不害怕。只是突然一响被吓到了。”颤抖的声音再次暴露了主人的心绪。
“不用勉强自己,每个人都有所害怕的东西,这是正常的。”陈常山打开音乐,将耳机塞在商枝耳朵,鼓点响起,摇滚的欢快气息掩盖住雷电的咆哮。
太过理所应当的语气让商枝敞开心房,“真的,我一个人的时候才害怕,现在和你在一起感觉还好。”
成年人的交流是有距离的,陈常山停在边界之外,没有再往下接话。
商枝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分寸感,“其实也没什么,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在家……”
远处的霓虹灯,映照着商枝的童年。
青年人总以为爱能抵过万难,最后生活磨平了所有的憧憬。对于感情破裂的父母来说,离婚是最好的选择。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争夺小孩的抚养权。商枝是他们失败婚姻的产物,是一个累赘,最后只能跟着外公回到村里。
雨夜,偏房的黑狗在狂吠,风雨声夹杂着呜咽。商枝小心翼翼地扒开门缝,哭泣的声音更加清晰。
邻居家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驾驶位的男人先下了车,他从后座抱出了一个小男孩。男孩的嘴被布堵住,只能小狗似的哼唧。他挣扎得厉害,几次都快要摔在地上。
风在哀号,来不及栓上的门,吱呀一声被吹开,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商枝手忙脚乱地想把门关上,随行的女人已经走到门口,她语气轻柔:“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家吗?阿姨找他有事。”
女人手心摊开是一大把大白兔奶糖。
“外公在柴房,我去叫他。”商枝的小手抓满了奶糖,就在迈出腿转身的一瞬,他被人从身后抱住,嘴里还塞了一块手绢。四目相对,商枝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可是呼救声太小叫不应在柴房耳背的外公。
商枝和小男孩一起被重新关进后备箱,大雨一夜都没有停,山沟沟里的石子路一夜颠簸。商枝也不知道最后的归宿会是哪里?会死吗?这是六岁的他能想到的最严重的后果。
“其实后来也没事,一起被抓的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们很快就被找回了。”
陈常山望着昏黄车灯下的小孩,湿漉漉的眼睛闪烁泪花,脸颊的水痕清晰可见。这场暴风雨太过猛烈,淋湿了商枝的整个童年,他的整个人生都蒙上了一层水汽的印记。
“没事了,现在谁都带不走你。”或许是这样的安慰蕴藏太多力量,他单薄的肩膀颤抖得厉害,泪如雨下,如泣如诉。
“好了,没事的。”陈常山递出手里的纸巾,“实在害怕的话,就靠着我的背。”
“别捏了,看你的手。”他捕捉到商枝掌心的深痕,月牙的印迹深入皮肤,显露出骇人的紫色。
“好。”商枝的语气还有些哽咽,眼眶蓄泪,滑落脸颊的是十余年的委屈。
机车再次启动,此刻晚风温柔似水,欢乐的鼓点扣人心弦。
半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商枝住的地方,“握手楼”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在这里,黑暗是常态,阳光照不见的地方是贫穷。
“我到了,谢谢你。”商枝扫了一眼手机,也不等陈常山回应,就冲进了漆黑的小巷。
夜色如墨,车依旧停在巷口。
路灯下,男人正靠着墙点烟,火焰照耀他的面庞,影影绰绰。白皙的指节夹着香烟,他漫不经心地吸上一口,仰头吐出烟圈,突起的喉结上下吞咽。
优雅,实在是优雅。商枝忍不住拿出手机偷拍一张,惊为天人的三分构图。他翻看着照片,都不由得感叹,陈常山绝对是有条件去当模特的。
“你说什么?”陈常山头靠在墙上,弹了弹烟灰,微微转头抬眼望着商枝,一霎那,是一汪春水流入心间,灵魂都战栗。
“我说,你怎么还没有回家?”商枝快步走在陈常山面前,两人对视的那一秒,或许是空气太过粘腻,不可忽略的,绯红悄悄爬上了耳根。
“我透透气。”陈常山转过头,“你去哪?去吃饭?”
商枝往后退了一小步,是安全的社交距离,“不,我先去打工。”又晃了晃手里的包,“猜猜我要去干嘛?”
很熟悉的乐器包,“你要去教人练琴?”
“不,是唢呐,我要去酒吧打工。”
陈常山有些惊讶,“这还可以带气氛?”
“当然可以,你知道二手玫瑰吗?听过二手玫瑰你就明白了。”商枝有些着急,“我上班快迟到了,先走了。”说着就要再次冲出屋檐。
下一秒,纤细的手腕被人抓住,“我送你吧,你也是因为我才要迟到的。”陈常山拉着人就往车上带。
“你在哪上班?在导航里输一下。”陈常山将手机递给身后的人。
“肆墨。我们酒吧很正规的,去玩玩吗?你也可以听听我的唢呐哦。”
“好。”熟悉的地点被人重新提起,陈常山还有些愣神,时间似乎模糊了久远的记忆。他答应下来,佯装起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
夜晚,酒吧的热闹才刚开始。
再次踏进肆墨,一切都还是寻常模样。吧台前的商枝指着调酒柜,大手一挥,“这个,这个,这个,这些都不许给我朋友上。郑哥,他喝饮料就行,你可别给他上酒。”说罢还拍了拍陈常山的肩膀。
人生何处不相逢,瞧着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郑芫华倒是来了兴趣:“小枝,让郑哥表示表示,我请你朋友喝酒怎么样?”
商枝似乎听出了言外之意,酒吧的音乐声很大,他转过身附在陈常山的耳边:“我不是小气鬼,只是觉得你胃病才好,不适合喝酒。”
“好,我知道。”商枝还未移开身子,气息扑在耳边有些发痒。他挥动手臂,捶了一下郑芫华的肩膀,“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欺负小孩?给我上个果汁,不许收钱。”
郑芫华默默地承受了这一拳,“你这,我哪会收你的钱,我是看你让学生请你喝酒,才是欺负人?”为了获得支持,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商枝,“对不对?”
“没有欺负我。”商枝着急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了,心意到了就好,他不敢收我钱。”安抚似的,陈常山拍了拍小孩的手,“去表演吧。”
音乐响起,一阵锣鼓之后,就该唢呐登场。商枝手持唢呐,立于麦前,高扬激荡的音色直击内心。不愧是乐器之王,人群涌到台前,如同在油锅里投下一滴水,气氛立即沸腾。
一曲罢了,商枝走到台侧,指尖翻转,配合着乐队表演。不仅吹了传统曲目,还有改编的流行歌曲。
台上的商枝骄傲恣意,他宛若花园里独一无二的玫瑰,高调地绽露出枝干的锋芒。乖顺之下是自由的灵魂,神秘而又迷人。探究的目光越来越多,毫无掩饰地投向台侧的男孩。
“他很吸引人是不是?”郑芫华望着台上的商枝,“他来我们这工作,顾客都多了不少。”
“那你得感谢他,救活了你这个半死不活的酒吧。”陈常山举起面前的橙汁浅尝了一口,“营业额都涨了,还舍不得给我喝鲜榨的,你还真抠。”
……
郑芫华敢怒不敢言,也只能将话题转向商枝,“你们俩这……”
“没有的事。”陈常山毫不迟疑地否认。
“你,你这反应过度了,我可什么都还没有问。”郑芫华笑着喝下手里的威士忌,眼里都是戏谑。
两个小时后,下台的商枝像河豚一样鼓着腮帮子。许是气有些不足,开口还有些粘腻:“腮帮子酸了,难受。”
“好了,娇气。我带你吃饭去。”陈常山戳了戳鼓起的脸颊,指尖触碰到细腻的皮肤,而后猛地一捏。
“啊——”商枝追着陈常山,两人打打闹闹了一路才来到夜宵摊。
暴雨天气请不要出门,主角们是错误示范,错误示范,错误示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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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骄傲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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