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微白,江念一路狂奔,直至精疲力尽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是被雨淋醒的。
浑身的伤发作般的疼了起来,他弓着腰在荒郊野地里走了几里地,才看到一个茅草房,在风雨里摇摇欲坠。
他敲了敲门,无人回应,稍一用力,门板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只见屋内赫然一具白骨,已快风化。
江念跌坐在地,额头冒出冷汗。
这就是丹玉所说的饿殍遍地的世道吗?
这一刻,江念无比思念丹玉。
他跪在地上给死者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掌,拜道:“前辈,请容我在这里暂住一晚,明天我就帮您入土为安。”
实在是太困了,哪怕身边躺着一具白骨,江念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刨了个土坑,把人埋了,因为不识字,只能立一块木板当墓碑。
“哎,也不知道我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收尸。”
江念身无分文,只能先待在茅草屋里,环顾四周,只有一把砍柴刀。
江念拿起前辈的砍柴刀,打算先去山上砍柴赚点钱。
话说回紫玉阁这边。
当婆子们带着老鸨去到柴房,发现人已经跑了的时候,她们感觉天都塌了。
全年无休的紫玉阁第一次紧闭大门不做生意。
当日站在门口的两个迎客女,连带着抓人的婆子,护院全被绑住手脚跪在大堂,打手们拿着鞭子抽在他们身上,一抽一个血痕,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犹如人间炼狱,高坐堂上的老鸨堪比地府的罗刹。
其他人被勒令过来围观,年纪小的已经瑟瑟发抖。
“停。”
罗刹挥挥手,打手们退至一旁。
“从来没有活人能从这里逃出去。既然是你们几个没看住人,那就代他死吧。”
底下的人面如死灰,一个婆子甚至直接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马上死到临头,那个颇为狠辣的迎客女挣扎着,跪倒在老鸨面前,“夫人,江念当时被捆的手脚动弹不得,如果没人帮他怎么可能跑掉?该死的另有其人!”
隐在人堆里的丹玉暗叫不妙,手心里已冒出汗了。
老鸨看着众人,渗人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你是说有人背叛我?”
她把目光移回迎客女的脸上,对她说道:“如果能把那个人找到,你们就不用死了。”
老鸨走了,人也散了。
丹玉犹如置身火烤,一时头重脚轻。
他不确定有没有人知道是他放跑了江念。
正想着,迎面撞上一个人,润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里充满危险。
“是被吓到了吗?怎么失魂落魄的。”
“对不起。”
丹玉不想跟他纠缠,转身就走。
“人是你放的吧?”
平地惊雷,丹玉打了个冷战,心中寒意顿生。
润玉走到他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附在他耳边说道:“今晚来找我,不然,明天夫人就会知道叛徒是谁。”
丹玉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犹豫到最后还是去了,此时润玉正躺在床上,衣衫大开,好似正在等鱼儿上钩。
“把桌子上的药酒喝了,不然一会儿不好玩。”
丹玉心如擂鼓,拿起桌上的药一饮而尽,趁着药效还没发作,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润玉招了招手,让他过去,暧昧的语气让丹玉头皮发麻。
“因为我一直都在关心你呀。”
“变态!”
药效渐渐上来,丹玉咬着牙没让自己在他面前露出媚态。
“夫人经常夸你学东西快,今天就在我这里展示一下,紫玉阁都教了你什么。”
润玉几近癫狂,已经亢奋到了极点,很难想象平日里他得多压抑自己才能装出温文尔雅的模样。
“你知道那个老女人有多恶心吗?如果不吃药我根本硬不起来。”
润玉肆无忌惮地发泄,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变态的内心得到满足。
第二天,丹玉强撑着回到自己房间,他蜷成一团,眼泪浸湿了床铺,浑身疼痛无人诉说,只能在心里默念江念的名字。
转眼过去了四个多月,江念天天去山上砍柴,运气好点还能采些草药去卖。
眼瞅着冬天到了,江念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件棉衣,不至于下雪的时候把自己冻死。
上山之前照例先去买个饼子当干粮,因为常来,卖饼的老汉跟他很熟。
“你天天只吃一个饼,能饱吗?”
“钱都拿去买棉衣了,只好少吃点喽。”
“哎,也没见你有个爹娘照应着,光靠捡柴怎么活哟。”
老汉拣了个冒热气的用油纸包好递给他,“北边街上的卫府正在招打杂的,你去瞧瞧还要人不,听说那家主人心善,给下人的月钱也多。”
“卫府?莫不是那个江州城里最有钱的卫府?”
江念在紫玉阁的时候,听人谈起过,卫府的老爷很会做生意。
“他家是有钱,但不是最有钱的。”
趁着现在人少,老汉蹲在路边,跟江念聊起了天。
“咱江州城,最有钱的要数南边宋家,他家百年行商,出了江州城,随处能找到他家的铺子,那生意是做到了大江南北啊。”
江念咬了一口饼子,似懂非懂,他还没去过江州以外的地方呢。
“第二有钱的是西边柳家,四十年前,他家就是个打渔的,那家老太爷年轻的时候遇上海难,不仅没死,还在海上发了财,从此就做起了海上生意,并且啊,这生意只有他家能做,因为就他家知道船到海上该往哪走。”
江念听得入迷,假如他也去海上游一圈,说不定也能挣大钱。
他正傻笑呢,被老汉敲醒。
“别做梦了,那些想出海发财的,轻则漂了几天回家了,重则死在海里永远也回不来了。”
老汉继续说道:“这第三有钱的才是卫家。他家是十几年前搬来的,一来就买下了十里长街上最大的宅院,说也奇怪,那家老爷明明姓谢,门上挂着的却是卫府,估计是入赘的。那时我三儿子刚出生,我去街上买东西的时候正遇着那家人往里搬。”
说到这,老汉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笑意盈盈,返老还童了一般。
江念正听的起劲儿,看见他一脸痴相,急忙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小子,别急,听我慢慢说。”
老汉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我就在旁边看着,从马车里下来的应该是那家夫人,先下来的是大夫人,穿红裙子,紧跟着的穿素白裙子的应该是二夫人,她俩就跟王宫里的皇妃一样,又美又富贵,前一个气势太盛,让人不敢看,后一个世上少见,又让人忍不住想看。”
“那你最后到底看了没有?”
“那还用说吗,当然看了。”
“她俩到底长啥样?”
“都被面纱遮着脸,谁知道长啥样。”
“切~”
“你小子找打。那家老爷可真是享福之人啊。”说着,老汉又开始幻想了。
江念听完要走,却被他拽住胳膊。
“我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你知道最厉害的是哪家吗?”
“宋家?”
“错错错。”
老汉洋洋得意,缓缓道:“是王家。”
“为啥?”
他故弄玄虚地指了指天,“因为他家上面有人。在天大的权力面前,钱连屁都不是。”
江念还想听他继续讲,不巧碰上有人过来买饼,老汉不讲了,边卖饼还边嘱咐江念,一定记得去卫府看看。
“来,再给你个饼子路上吃。我走街串巷几十年见过不少人,你呀,一看就跟别人不一样……”
江念正感动着,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莫非他看出来我是从紫玉阁里逃出来的?
“……天生是贵人的面相。”
江念心头一震,这么多年,老汉是第一个这么看得起他的人。
他郑重地给老汉作了个揖。
“多谢老伯。”
江念直奔十里长街,在一片民居里,卫府的大门尤为突出,十分好辨认,一溜的马车停在门外,还有仆妇在门口洒扫。
江念上去询问,妇人教他去后门找找。
顺着墙大约走了两刻钟,江念才看到卫府的后门。
虽是后门,比普通人家的大门还要气派。
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两个家仆站在门口筛选,有的让过了,有的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江念排在后面,默默给自己打气,老伯啊,借您进口吉言,一定让我进去呀!
几番忐忑终于轮到他了,一人拿着纸笔,另一人上前检查。
那人拿出绳子在江念身上比划,然后对着旁边的人道:“身高七尺。”
接着掰开江念的嘴看了看,又掰开他的眼睛,还让他走了两步,道:“身体健康。”
做完这些,那人开始问他问题。
“识字吗?”
“不识。”
“会算数吗?”
“会数数。”
“会做饭吗?”
“会吃饭……”
江念的声音越来越小,恨不能钻到地里。
“那你能干什么?”
“脏活累活我都能干!”
显然,他们并不想要只会干脏活累活的,记东西的人甚至翻页了。
那人最后可有可无地问了句:“家里有几口人?”
“没见过我爹,娘也死了,就我一个。”准确来说,江念就没有家。
“你是孤儿?”
江念点点头。
那人吧嗒着嘴,极不情愿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念。”
“几岁了?”
“十四。”
记东西的人重新把那页翻回来。
“进去吧,跟着穿粗布那个老头。”
直至跟人进去,江念都没想明白那俩人为啥突然改变主意让他进去了。
“第九个了,又收了个什么都不会的。”
“谁让你多嘴问的,活该!”
“喂,那是老爷规定必须要问的,凡是鳏、寡、孤、独,只要能干活都不许拒绝。”
“咱老爷真是大善人,十里八乡都没人这么干的。”
“谁说不是呢,府里都快成救济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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