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嘎吱……”随着门轴发出不情愿的轻微声响,一个四肢着地的身影,从狭窄的门缝一点点挤进来。
今晚的月色还挺亮的。
“麻酿……”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幽吟。
麻酿一激灵,连退几步撞到门板上,痛得低低叫唤了一声。
几秒后,麻酿缓了过来,若无其事地起身,拍掉膝盖上虚无的灰尘,语气自然得像在树下和村口的大姨聊天,“桦桦你还没睡啊,怎么看书都不开灯?多伤眼睛啊。”
“开了,那我岂不是得错过生物的进化。”华桦示意麻酿开灯,转动椅子正对她,霸气地往后一靠,整一个大佬样,“说吧,过来想干啥?”
这时候就该给桦桦配上皮衣和教鞭,麻酿垂头想着。
左瞥,是床,“嗯……”
右瞥,是墙,“这……”
下瞥,是拖地的裤脚,她心中一动,裤子一提,“桦桦,这条裤子长了点,盖得我脚底板都热了,有没有短点的?”皇天在上,她没撒谎,桦桦这腿不知怎么就多出她一截。
月黑风高夜,姐们,介意来摸黑换裤耶!她看起来很傻吗?不,担心到这傻子睡不着,她不傻谁傻!
华桦懒得戳穿那蹩脚的谎言,她确信自己没有适合麻酿的睡裤,从衣柜里翻出了条五分裤,连同之前被她没收的包一并递给她,半开玩笑道:“省得你待会还要梦游一趟。”
“哎哟——大半夜的,桦桦你开什么玩笑呢,哈,哈。”麻酿摆出兰花指,状若娇羞。
桦桦看不下去这做作样子了,移开视线,连连摆手赶她离开。麻酿得偿所愿,一手挎包,一手挂衣,手指一翘欢快退场,临走前还不忘贴心关上门和灯。
还真是,得谢谢他呢,华桦上床时在心里默默念了句。
与主卧一墙之隔的客卧,麻酿没有霍霍五分裤,将它叠好放在床尾,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笔。
笔身纯白,不掺杂一丝杂质,手感如玉石般温润,单看这两点,宛如一位简约的古典美人。然而,笔的末端却挂着个灰色的毛茸小耳朵,瞬间化身卡哇伊的软萌小可爱。
一股强烈的创作冲动和**涌上心头。
她想画画!!
可……没纸怎么办?这回,麻酿溜去了客厅。
洁白的餐巾纸上出现了一位黝黑的少女,嘴唇不知被谁揉过,口红在右脸颊留下一道凌乱的黑色痕迹,长发肆意飞扬,遮住一只不羁的眼睛,眼尾还点缀着风靡一时的星星。此时她一侧嘴角微微上扬,就像一位个性十足的……
停!她编不下去了。
这就是一幅平平无奇,集齐新手常犯错误的鬼图。扁头锥子脸、长颈鹿脖子,仿佛下一刻就能从胸膛里掏出根滴血的肋骨。
硬要形容的话,说是从深井里爬出来的鬼怪也毫不为过。不夸张地说,对她来说,画这个可比画正常比例难得多。
麻酿将餐巾纸抚平,小心翼翼地夹入稿件间。
她趴在桌上,头懒懒地靠着前臂,手细细揉搓起如她想象中一样细腻而柔软的耳朵挂饰,“小耳朵,今后和我一起加油吧,嗯……一,二,三,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小耳朵,是她给笔给的昵称。
夜色渐浓,夏蝉停止了鸣唱,不愿再为夜猫子奏响小夜曲,与万物一起陷入甜甜的梦乡中。
在那一串串漂浮的记忆泡泡里,影像主角都是同一个穿着补丁衣物的小女孩,她在泥土地上用树枝划拉,在教室的黑板上用短小的粉笔涂抹,在水泥地上用小石块
滋啦——
滋啦——滋啦——
【……这是哪?我在做梦吗?】
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古朴屋子,空间不大,但陈设不多,较占地方的只有一套雕花桌椅,一张简单的单人床,以及一个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看起来反倒还显得有些空荡。
“滋啦——”她突然动了,拉开了沉重的木椅,跑去从书架那搬来一沓书籍,垫在上面才一屁股坐了上去。
她就说视线怎么那么低,原来还是个孩子。
桌上平铺着一张空白画纸,右手边是悬挂一排毛笔的红木笔挂。麻酿看这架势,还以为她要开始作画,未料只是视线一抬,透过那扇被网封住的小木窗,凝视起了那外边唯一的大树。那棵树的枝丫上,挂满了诱人的大红苹果。
“你在做什么!?”身后炸开一声厉声叱责,别说她了,连麻酿都吓得一激灵。
“先生,我什么都没做。”他立马跳下椅子,对着推门进来的胡须花白,仙风道骨的老人恭敬行礼。脆生生且稚嫩的男声,原来她弄错了,是“他”不是“她”。
老人眉头紧锁,显然极其不满他的回答,厉声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啪!”
“啪!”
……
戒尺一次次高高扬起,又带着凛冽的风声一次次落下。不久,娇嫩的掌心被打得通红。然而,在这对成年人都极其痛苦的体罚中,麻酿却没听到任何一声痛呼。
老人怒瞪着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错在哪!?”
“我没错!”
他咬紧了牙关,泛白的指节紧攥裤子的中缝。
老人被他彻底激怒,脸色铁青,下一秒,拍上去的戒尺硬生生断成两截。老人把手上半截也砸向他,“卑贱的崽子!你就给我待在这反省,直到你知道错了再出来!”说完,他摔门离去。
麻酿以为这一切结束了,可哪想那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开端。之后,她每天看着他被锁在房里,听着老人不知所云的教导,用裹着血红绷带的小手,摞起一沓又一沓的废画。
麻酿火冒三丈,却束手无策,她此生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控梦的能力。
家主靠着椅背,漫不经心翻阅着呈上来的画卷,“你有什么要辩解的?”他停留在画上的目光似乎洞察了一切。
“家主——!”看着被扔到他跟前的画卷,老人准备要深情申冤的话梗在了喉咙里。
被摔展开的画卷上,画着一棵格外精致的苹果树,枝干弯曲有致,苹果饱满红润有光泽,可一细看,那棵树死气沉沉,假得可笑,宛如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家主手指一声轻叩,老人猛地被压跪下,膝盖与地面相碰发出一声巨响。他头低伏,贴上硬实的地砖,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他,此时,在这人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
“家主,我真的竭尽全力了,可那小儿在村里野惯了,我越是训诫,他越是跟我对着干。”地砖映出了老人依旧充满恶意的双眼,“依我看来,这小孩没有培养的价值。”
“没有下次,自己去刑堂领罚。”家主从主位走下,经过老人身旁时稍作停留,叮嘱道,“给那孩子找个好人家。”
家主刚迈出院门,一只雪白的幼猫突然从墙角的阴影里窜了出来。它在空中挥舞四肢,试图优雅着地,却不幸摔了个狗吃屎,以一个“虔诚”的姿势冲撞到他的鞋头上。
“哪里来的猫,竟敢打扰家主的……!!!”老人张口怒骂,可看清猫叼着的东西后,立刻抄起扫帚冲了上来。
在他打到猫前,家主手里逸出的黑雾先一步缠住了他。
家主单手捧起龇牙小猫,拿下它嘴里比它身体还长的黑色长条物审视起来。他自是认得出来,那上面的黑色并非污渍,而是曾经嫣红灵动的血液。
家主压下眉宇间的暴戾,向小猫柔声问道:“小客人,您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小猫似乎听懂了,它从手掌跳下来,咬住家主的裤腿又是拉拽,又是急迫地喵喵叫,似乎要将他带往哪处。
“知道了,我随你去。”家主这般应道。
“家主,这不过是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小野猫,何须您——”在家主那阴鸷目光的注视下,老人浑身战栗,喉咙仿佛被紧紧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也跟上来,我倒想知道,你说的哪一句话是真的。”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轮到幼猫,也就是麻酿昂首挺胸地走在前头,引着家主去往“他”所在的屋子。
这只猫是她“想”出来的,它的一切都是她在支配,包括四条有各自想法的小短腿,以及看到钥匙迟迟未能插入锁芯而不爽甩动的尾巴。
“家,家主……屋,屋里脏乱,难免脏了您的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屋内状况,这门绝不能打开,老人颤颤巍巍,“等我叫那狼……小孩收拾好,再带他来见您……”
家主蹙着眉,没有反对,似乎是被说动了。
就差最后一步了!不行!绝对不行!猫酿扑上家主的月白长衫,用各种歪七扭八的姿势把身上的泥土往上蹭。小猫咪的想法很简单,怕弄脏,那脏了就不用怕了。
家主拎起猫酿的后颈皮,与它对视,“……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回去换衣服?”
猫酿:o_o ....
“我确实不太想进去。”家主走近老人,在他喜出望外的谄媚笑容中,抬脚朝门踹去。木门轰然倒下,家主未尽之语在尘埃中回荡,“可惜,小客人不同意呢。”
猫酿挣脱下来,奔向床上的男孩,他没被这突来的动静所惊扰,仍静静地躺着。家主察觉不对,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紧随其后大步流星来到男孩床旁。
男孩面色通红,张嘴急促喘着,他手上的绷带松松垮垮地缠着,隐约露出溃烂流脓的掌心。
他能想到少年的处境并不乐观,但没想到实际情况比他想象得更加糟糕,家主没再浪费时间,立刻出手为他疗伤。
老人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来,声音颤抖,“这孩子经常偷懒,我才小施惩戒的,也不知怎么会伤成这样!”
一人一猫暂时都没空理他。
“喵喵喵喵喵喵!?”
“醒了?”
男孩迷蒙的双眼渐渐有了焦点。
“家主……!!!”意识到眼前的并非幻象,男孩睁大了双眼,支起身子翻身从床上滚落,膝盖重重磕到地上,他却浑然不顾疼痛,跪在地上恳求道,“家主,请让我加入先风队!”
说的同时,他抬高的溃烂掌心里,那汩汩冒出的血液中竟奇迹般地长出了一棵迷你版的苹果树,
血砸在地上。
“喵!”猫酿惊得尾巴竖了起来。
家主轻抚了下猫,随后挥散男孩手中的树,“有能力,有血性,你确实适合那个地方。可惜那不是托儿所,不会收连手都护不住的小孩。”
男孩眼里最后一丁点光,灭了。
“喵?”这一声,不是猫酿叫的,是男孩抱住了被云雾卷来的猫时发出的。猫酿只是在略硌的怀抱里,翻了翻身,找了个四脚朝天的舒适姿势躺下了。
羞耻心?在做梦呢。
男孩一动不动,生怕小猫不舒服,“这是什么?”
“不是你的?正好,我那恰好缺个招财的。”家主面露喜色,朝男孩伸手,似乎要从他怀里夺走猫。
“不!”男孩下意识抱紧,侧身躲开,“它又瘦又矮,一看就不招财。”
“喵!!!”猫酿生气地挥舞爪子。
家主低声笑了下,被拒绝的手上抬,揉搓起他灰扑扑的头发,“这事是我失察,你院里的人我会全换掉,至于那个人……东边的树木长势不好,正好缺人施肥了。”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白虎凭空跃出,将正偷偷摸摸跨过门槛的老人压在身下。
“家主!我错了!不要——”
声音戛然而止,老人和白虎一同消失不见,家主顶着两双仰慕目光,在丰神俊朗的脸上,用手摸上一根胡须都没长的下巴,仰头咳了两声,“小孩,你叫什么名?”
有点油……男孩:“我叫……猫猫!!!”
这一刻,焦急唤它的男孩,定格成了猫酿梦中的最后一幕,并裂成了无数块碎片,四处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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