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扯着嗓子朝过往的行人高声吆喝。

麻酿穿过喧嚣的街道，将大石头搬到茂盛的老槐树下，注意到散落的碎石子，心血来潮，将其和大石头一起拼成个有一颗超大门牙的露齿笑。突然，“门牙”黑了。

一双黑亮皮鞋闯入她的视线，头顶传来一道迟疑又震惊的男声，“麻酿，你怎么会在这里，呃……玩石头？”

她上次听见类似的语气，还是院长找到泥坑里的她时，那时她已经打了108个滚。

麻酿皱着眉，后退一步站起。

眼前盯着她的男士，梳着大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金丝眼镜，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像极了讲究的精英男，麻酿在记忆里搜寻一番，并未找到此人，“您是？”

“别开玩笑啦，我们可是大学同学！”西装男难以置信。

麻酿掏出手机看了眼，“不好意思，我得赶地铁，先走了。”说完试图绕过他，突然，一只手臂横在她身前。

“几年没见了不唠几句？我又不会笑话你。”西装男露出手里的车钥匙，示意麻酿看向停在路边的黑车，“你先找个咖啡厅坐着，等我忙完再开车送你。”

这下，麻酿眉头的沟壑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感谢你的邀请？不过……”她指了下不远处的交警，“这里禁止停车，所以你可能得先去处理这问题。”

西装男的脸跟红绿灯一样，又红又绿又黄的。这一次，麻酿顺利从他身旁离开，没有再受到阻拦。

列车穿出黑暗的地底隧道，迎进金红色的漫天夕辉。温暖的余晖洒在她的手背上——“开往花枝站的列车即将进站，请勿靠近屏蔽门，并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车门缓缓滑开，麻酿抱紧包，心有余悸地顺着人流离开。

她比约定的晚了一个钟头，麻酿闻着楼道里飘来的饭菜香气，不禁感到一丝庆幸。得亏她约的人是她多年好友，华桦，不然这局不仅得散，她还得挨一顿臭骂。

“幸亏是我？你还挺理直气壮的哈。”

华桦用力一按。

“啊——！！！”麻酿猛地缩腿，用手挡住摔破皮的膝盖，瞪着眼睛喊道，“桦桦，你这是报……”在华桦投来的威胁目光下，麻酿把“复”吞入肚，并主动把腿放了回去。

华桦扔掉折断的棉签，换了根新的，拧开药膏盖子挤上一些，“报复你？想多了，我还打算夸你身残志坚呢。”

麻酿摆手笑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啦！啊——！！！”

“祸事”二度重演。

华桦收好急救箱，拿上糖包一言不发走向厨房。麻酿察觉到异样，哪还关注什么虐心大剧，急忙跟了上去。

“桦桦～哎！”

锅盖被揭开，一股热气蒸腾而起，与此同时，鼻间涌进一股强势的甜腻热香。

麻酿用力嗅了几下，十分确定以及肯定，锅里焖着的正是她最爱的糖醋排骨，她心虚地瞪大无辜的双眼，用夹子音讨好道：“是我无情，是我冷酷，就原谅我这次吧？”

华桦专注倒糖，淡淡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哪做错了？”

她知道，华桦不会那种小气的人，她真正生气，甚至不想搭理她的原因……麻酿心下了然，换上了夸张式的委屈脸。

“我冤啊——六月飘雪啊——我真不是故意不说的，只是你也看到了，我就这点伤，就这点伤，我平常要找你哭诉，你都得扔给我一瓶碘伏并叫我滚。”

特地加上重音的“这点伤”三字效果很显著，华桦听完后，脸色明显缓和许多了。

麻酿乘胜追击。

“桦桦～”

“桦桦～”

“桦桦～”

重要的事说三遍。

麻酿歪头，展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桦桦～我知道你最好了～胸襟最最最最宽广了～大人就不记小人过啦！”

“闲得慌的话，就去把餐桌收拾了，别在这里烦我。”华桦进厨房后，第一次正眼看了麻酿，“还有，快把门关了，让客厅染味了我饶不了你。”

“收到！！！”麻酿敬礼，缩回头并拉上透明门。

谁能想象，三年前的厨房小白，如今进化成了铁锅都抡得飞起的大厨。每当看到这些改变，她总是不自觉地回想她和华桦两人刚来艾市时，那段兵荒马乱却也充实的日子。

过会儿，华桦端着冒热气的菜肴从厨房出来，“酿酿，饮料拿出来，记得先……”

“记得放一会儿再喝，要不然肠子会缩在一起抱团取暖，再严重的话血管开始抗议，跟个喷泉一样“噗噗噗”的，这段话都成我耳朵上的老茧了。”麻酿放下还没打开的气泡水，接过菜放好，同时将华桦也按在椅子上，“好了好了，你老别操心了，该休息了，接下来就轮到小的了。”

麻酿跑去厨房，将剩下的菜肴一一端出，最后，双手恭敬地呈上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桦美人，请用膳。”

“嗯，表现不错。”华桦满意地点点头，摆手道，“行了，你退下吧。”

麻酿……死盯—

黏稠的酱汁完美裹住通红排骨，零星的白芝麻点缀其上，为这道菜增添了几分亮色，看着就让人直咽口水。夹入一块送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嗯—！！！即刻在舌尖绽放。

麻酿美滋滋，对面的华桦被齁甜得皱皱巴巴。

“怎么突然过来了？”

“想你了。”

华桦白她一眼，怼道：“就你这饿死鬼的样子，说想我的饭可信度还高一点。”

“桦桦，你得自信点，至少要十盘糖醋排骨，才抵得上你在我心里的分量。”麻酿接过华桦盛来的饭，倒入仅剩的糖醋汁搅拌起来，看了眼满脸愁容的华桦，“安啦安啦，现在我已经想通了，说起这事，这还得感谢维尔，就是我说的那个下午帮了我的人。”

谈及维尔，她眼睛忽地一亮，“你知道吗？他夸我画得很棒！！！他说他喜欢我的画！！！”

(⊙??⊙)？？？……？？？！！！

这一刻，华桦这个自诩的“无脑麻酿吹”，感觉自己被一颗名为“白毛杀马特”的核弹重击，炸了个外焦里嫩，“要知道你想听帅哥夸，我早给你搬来一个连的……”

麻酿打断华桦，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啦！！！是因为就算我画了坨狗屎，你都会夸它好看！”

她们太熟了，以至于她分不清，华桦的真心对的是画，还是她本人了。

“你画的确实好看啊！”华桦冤啊，别人的狗屎是真狗屎，可麻酿的狗屎有模有样，旁边说不定还会别出心裁，出现一坨屎的可爱创造者，她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丑吧？

麻酿一脸的“我就知道会这样”。

“说实话，我无数次想过，是不是最初就选错了路，毕业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随大流找一份安稳的工作，那如今的一切是不是就会截然不同。”她不再为自己的止步不前而羞愧，也能跟他人尽情吐露那些看似矫情的痛楚。

“这样啊……”华桦沉思了下，“我朋友的机构正在招美术老师，你要不要去试试？”

嗯？这和麻酿预想的不太一样，“你不劝我？”

“我不是正在劝？人生很长，没必要过早把自己框死。”华桦站起身，伸长手臂越过桌子，去触碰那霜打的茄子一样蔫着的脑袋，“虽然这样说，但我所认识的酿酿，无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消沉了多久，她对作画的热情永远不会褪色，因为那已成她生存的空气。”

麻酿沉默地抬起头，脸上的神情不似被感动，华桦被她瞅得有些心虚，“怎，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不至于吧？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是有道理，但……“桦桦，你洗手了，吗！？”

“没，没啊……”

麻酿抄起筷子，朝华桦追过去，“华桦，你的死期到了，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