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渴望夏天里的雪。
她一直幻想能有个朋友...
夏日炎炎,盛凌小区的阳光照亮了躲在灯下的碎屑,一粒一粒,不聚也不散。
“解洛,”男人踹向一旁的矮凳,“把桌上的瓶子拿来。”
她将它紧紧抱着,没打算放手。
“老子跟你说话听不到吗?”解林眼睛瞪得溜圆,腾的一声从红木破靠椅上坐起,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一身的酒气与汗臭。
解洛暗示:“今天28号,妈妈去上班了。”
“28号怎么了?”
“今,今天高二开学...”
他装聋,粗鲁地掏了掏耳朵,又朝地上吐了口痰。
“爸,”女孩声音细腻,“可不可以,可以送我吗?”
“送你个蛋,”他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夹杂着昨晚的剩菜,韭菜味劝退了解洛。
“老子啥时候送过你,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解洛下意识摸摸脸上的疤,多大块的疤。
“总之,我是不会给你的,”她小小的一个,杵在那里像个稻草人。
“给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盖住,解洛只能看见他几月未刮的胡子。
“不给,”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你去梦里吸吧!”
“你妈都管不了我,你管我,算个屁!”
解洛直直地站着,任由他骂。
解林,多好的一个爸爸,可他恨她,是她的到来害死了妈妈。从出生那时起,解洛眼里就蒙了层化不开的浓雾,它暗淡了世间所有的彩色...妈妈去世后,他颓靡了,起初,只是没日没夜地喝酒,后来,他染上了毒品,精神上的麻痹让他变了模样,不是魔鬼,是亏欠的蠕虫。
两年后,他带回了一个女人,叫姜厌春。
“妈妈要是还在的话——”
“别跟我提她!”解林打断她的话,玻璃瓶碎了一地,刺了她满身如冰。
...
“爸!”
“我不是你爸,”他克制,眼神涣散,“给我拿包新的来。”
解洛不理他,转身想走。
“回来!”大手拽住了她的校服,狠狠将她拉了回来。
猛烈的后倾让她摔倒在地,却差点坐在玻璃渣上。还没缓口气,就从眼前的玻璃碎片中看到那张丑陋扭曲的脸。
她下意识挡住了眼,本能地后退。
“还以为有多大胆,”解林嗤笑,“废物玩意儿...”
解林朝她腿上未完全好的伤口上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地回了房间。
哐当声殆乎穿透她的耳膜,心里又落了块石头。
她没哭,习惯了,就不怎么疼了。
解洛撑着手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手表,那是哥哥在她14岁生日送的。
7:40,要迟到了,顾不得休息,解洛拖着行李箱就下了楼。
“快点,快点...”解洛不时看看手表,步伐丝毫未减。
夏天的风不算热,却是刺骨。
猛然,她像是想到什么,在二楼停下来。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伤人的话似碎玻璃般猛然侵入,困兽般在囚笼里找到了安居之地。
解洛从书包侧拿出口罩拆开,遮住了脸,她是胆小鬼,胆小的连喊声爸都要心理斗争几番。
她没再跑,身上像装了刀子,每一步都致命。解洛低着头,下巴与脖子成30度,大夏天,她裹着云笙二中的校服外套,严严实实,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像是一只作茧自缚的蝉。
解洛低头疾走,没看路,也看不到前方的路,她不敢逃,逃跑的后果让她怕了,也跑不动了。
她想了很多,心事重重,就在拐角处,她昏了头,没看路,一头栽了上去,扑鼻而来的桂花香让她眼冒金星,不知栽在了谁的怀里,只是感觉那人很高,至少高她一个头半。
月明稀本在听歌,怎知撞了个小姑娘。
在16岁的年纪,她比平常人都高。
“你没—”月明稀挺温柔,还未关心,就听见女孩慌里慌张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没抬头,脸红的像柿子。
现在,在她心里,跑是最重要的。
“不是,我只是,”她还没说完,解洛就没影了。
她一脸错愕。
我没这么可怕吧,月明稀开始自我怀疑,余光瞄见了地上的饭卡。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解洛两个字。
校服灰蓝色,云笙高中的。
月明稀拍拍校服,棕褐色的丹凤眼朝楼栋望去,心想:我怎么没注意到盛凌小区还住着个小妹妹?
她将饭卡揣进口袋,提了提书包,只留下细长的影子。
解洛搭上公交,将撞人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靠窗的位置,仿佛是她的专属,时间一长,李司机就记住她了,每次都留着第二排的位置。李司机是个很好的人,面善,总是乐呵呵的笑。她不大擅长与人坐,性格自然有些内敛。
在解洛的印象中,她既不喜欢上学,也不期待放学,好像无解,可她的人生,从来都是这样,唯一期待的,就是这段小时光,还有耳机里播放的瞬,由于太劣质,音质不太好,有时还会漏电,但她却很满足。
约莫15分钟,解洛都是这样度过。
虽说她很内敛,但想的却不比别人少,解洛已经17岁了,比同龄人大一岁。
头靠在玻璃窗旁,感受着公交车的行驶,数着眼前掠过的树木,太快了,她数不清。又想起宿舍楼后的猫咪,东东,是她取的名字。东东每个下午都来,它不同于其它小猫,不是很喜欢吃鱼,听着还蛮神奇,鸡肉片是它的最爱,还有火腿肠,解洛偶尔会投喂。
“唉,”她叹了口气,人活着好累,她没什么留恋的东西,解洛瘫坐在角落,睫毛似蝴蝶般翕动,却是淋了雨,再也飞不起来。
解洛没住过校,解林不让,他是个疯男人,自燕雨玲走后,他就开始麻痹自己,解洛就这样承受着他的怨气,他会装,清醒时是人,醉的时候是鬼。
可让人意外的是,姜厌春主动帮解洛申请了住宿,她平日里是冷漠的,解洛不像是她的孩子,倒像是邻居,不插手父女俩的任何事。
除了哥哥回来,她才会伪装成开心的小太阳,将一切咽进了心脏,解洛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笑过,可偏偏鼻翼浅浅的法令纹骗过了所有人,可能是假笑多了,有了伪痕。
她是爱笑的,眉眼弯弯,对喜欢的人笑多了,自己都厌恶了。
解雨知是哥哥,前年上的大学,不常回来,只知道父亲爱喝点儿小酒,抽烟。
解洛望着窗外,下雨了,明明播报是晴天,不准,她没带伞。不过她并不在乎,住进学校,就再也看不到解林了,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好,她不想回去,这辈子都不想。
车上,她想了很多,不知不觉就到了,云笙二中的校标被冲刷地格外的亮,解洛喜欢听瞬,却讨厌下雨,会烦。
她提着笨重的行李箱下车,头顶也没个遮掩物,雨水顺着发丝流到脸颊。
尽管别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她也不大在意,一个人习惯了孤独,就不会再想与人交际了。
行李箱是只墨绿色的,快有她一半高。
...
“洛洛,”有人喊她...
怎么会,解洛想着是自己听错了,甩了甩发梢上的水。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雨花中,她才确信今天没做白日梦。
解洛湿了眼角,心里默念,是哥哥,今天,他本该在学校吧。
她不动,他向她走来,解雨知很高,算得上清秀,暖系的长相很难不讨人喜欢。身上的黑色牛仔外套衬着张清瘦的脸,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头顶的雨就被挡住了。
“怎么不打伞?”温柔的嗓音足以驱散夏日的闷热,冬日的寒凉。
“在,在书包里...”解洛揉了揉眼,拍拍书包,“我一会儿就打,感觉雨怪舒服的。”蹩脚的理由不是一次两次,解雨知是个有心人,宠溺问:“是不是又忘记带伞了?”
解洛没回话,低沉着头,发丝间的雨珠凑到了一起。
好一会儿,她想起来道:“对了,今天不是有课吗?”
“请了一天假,”他将伞递给她,“想回家看看,路过学校,哪晓得你今天开学啊...”
浅浅的酒窝暖了她的泪,她扬起微笑,甜甜道:“我去学校了。”
“等等,”解雨知从后拽住她的书包,从钱包里数了三百,眉头微皱,“多吃点,看你瘦了不少,身上没啥子钱,先凑合着用。”
“嗯。”
一双大手伸出,在雨中挂着水珠,解洛心领神会,和他击掌,这是她们之间的特殊约定。
“记得给我打电话,”他像个长辈叮嘱万千。
“好,”解洛晃了晃手柄,“你快回去吧,一会儿雨下大了。”
她走走停停,终是没忍住,回头看看,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他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温暖的人,在彩虹还未出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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