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校,解洛第一次抬头看清了这个世界,她并没有抑郁症,叶很绿,花淡香,风很暖。
上课铃声突兀响起,她才意识到迟到了,今天是高二开学的头一天。
她忙将行李箱放在教学楼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报告,”解洛站在门口喊了声,林老师和新同学聊的正欢,没大听见。她笔直地站着,红温不是一次两次,尴尬的时候总是这样,说实话,这很容易让人误会。
教室里很吵,很多位置空着,解洛松了口气。
乍一看,有不少是她认识的,仅此而已,她没朋友。云笙高中,B市普通高中,却是每年都有出类拔萃的。在别人眼中,她是脏女孩,异类,胆怯的“孤儿”,残碎的玻璃。解洛怕与人交际,她惧,怕别人炙热的目光,她恐,她一直是这样一个人。
就再喊一次...
“报告!”
终于,她的声音大过吵闹声,林宇这才注意到这个迟到的女孩。
“进来吧。”解洛走进教室,在一个靠窗位旁坐下。
班里炸开了锅,大家都知道面具下的鼻子和脸。
她不算好看,单眼皮,但长的很干净。
解洛枕着胳膊,将头偏向窗外,雨已经停了。
解洛并着腿,眼睛埋在校服里,水灵灵的睫毛翕动着,扑闪着玻璃宝石。
她的位置一上来就被后面的男生压榨,男生翘着二郎腿,腾的一声将椅子靠在空桌上,和同桌嬉笑,“哎,你说她不会真的是和她们说的那样...”他声音很大,句句进耳。
她的背被迫抵在后桌沿上,动弹不了,只是小心挪了挪凳子。
解洛坐起来,侧了半张脸,带着口罩,话语含糊不清,“你能不能往后挪点,我没位了...”她不敢看那男生的脸。
“什么?”男生踢了踢桌子,装没听清。
“往后面挪点...”
“噢~”他偏头和同桌对了眼,双手一拉将桌子拖了回来,地面的摩擦声听着很不舒服,她没坐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哈哈...蠢得没门儿...”
幸灾乐祸的嘲笑声让她很不是滋味,解洛抽了抽鼻子,将头埋进臂弯,仿佛这样就能躲避他们的闲言碎语。
说实话,解洛渴望有个朋友,哪怕是个坏女孩,就算仅仅是因为自己没人玩而找上她,都比一个人待着强。
许是昨晚的劳累,解洛竟睡着了,短短的几分钟,外面竟出现雨后彩虹,可惜她在做梦,没能目睹。梦中,她和解雨知一起在蔡阿姨的烧烤摊大快朵颐,烤牛排,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可惜这种机会只有哥哥放假回来才有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她吵醒,解冬阳朝门口看去,是个男生。
“报告!”月明稀推开门,利落的短发踱上一层金色的光,棕褐色的眸子藏着双深情眼,她穿的,是校服裤子。
172的大高个在男生中丝毫不落下风,又美又飒,第一次,她认成了男生。
“你进来坐吧,”林宇没抬眼,只是招了招手。
月明稀拎着书包走了一圈,书包上的小挂件脏脏的,解洛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也有耳闻,好像是草莓熊。
她来的晚,再加上迟到,自然没位置坐,月明稀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解洛旁的空位,径直走了过去,这不是今天早上碰到的那个女孩吗,她正想着,将书包塞进了抽屉。
解洛一直低着头,之前没人愿意和她坐,突然旁边坐个人,她有点膈应。她如坐针毡,是不是该打个招呼。
就偷偷瞄一眼...
完蛋!对视了...
“喂,你叫什么啊?”
突来的问候让她脑子一团乱,说话也结巴,“解,解...”。
“谢谢?”
“不是,”她撕了张便签,工工整整地写下两个字:“解洛”
“洛水桥边春日斜,碧流轻浅见琼沙...还蛮好听。”
“真的吗?”
“嗯,就是,不太像个女孩名儿...”
“...”
“不过,这名字很霸气,”真诚的笑容闪了她的眼。
“谢谢,”...“还第一次有人说我名字好听,”不知怎的她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是不是你的?”月明稀掏出她的饭卡晃了晃,粉珠布灵布灵的。
解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饭卡丢了,是刚刚...
“你一直知道?”解洛接过饭卡。
“嗯,只是想确认一下,冒失鬼是不是你。”
解洛眼里闪过一片泪花,月明稀连忙说:“开个玩笑,下次可没人这么好心。”
“嗯。”
“你好内向啊,”月明稀笑弯了眼,她笑起来很特别,有种女生的甜美。
一时间解洛愣了神,紧张吧,饭卡也不听使唤。
“啪嗒!”上面的小串珠摔得直响。
解洛弯腰去捡,恰是暖阳邂逅了阴云,两人竟同时弯了腰。
手指相碰...
一大一小,一暖一凉,好烫啊,她的手好烫,不知道是炎炽的盛夏还是躲不掉的缘分。好凉啊,她的手好凉,明明裹得严严实实,指尖却没一点温度。
月明稀先一步捡起,塞进了她的校服口袋。
透过口罩,清亮的眸子仿佛海面波环,每一层都映射着暖黄的日光,像是看得见底,却不能潜入触及。
第四节是地理课,解洛提前预习了,还做了笔记。
“这么努力啊,同桌?”
她突然凑过头来,翻看她的书,她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只是爬满了褶皱,之前解洛听说过一种虫,叫竹节虫,就和这个差不多。
她没吭声,只是小心翼翼地,不时看向她的手指,解洛翻折着衣角,沉默了好一会儿,“嗯...”很小声的。
她终于开口了,没再多说一个字。
眼角的余光中,她看见月明稀在浅笑,不是嘲笑,甚至不会别扭,不同之前,她不再害怕那种笑,而是期待。
再看向她时,她竟睡了,昨晚应该很累吧。
铃声响起,方静准时到班。
“怎么分到她班来了?...”
“真是倒霉...”
底下啧有烦言,似乎都很畏惧她。解洛不认识方静,之前在平行班,几乎看不见奥赛班的老师,不知道怎么迷迷糊糊地进来了。
解洛戳她的胳膊,小声说:“老师来了。”
月明稀没动静,好像睡着了。
方静一身正装,腰背直挺,戴着黑框眼镜,脚上的高跟鞋踩得腾腾响,她扫视一周,视线分明在月明稀身上停留了一瞬,却意外没有发难。
她不会是校霸吧,突来的想法让她毛骨悚然,能令老师噤若寒蝉的,只有校霸了。
“那个,靠窗的同学,”方静突然点到,“你上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解洛在发愣,大脑放空了...
“戴口罩的那个,”方静语气不耐烦,又喊了一遍。
“啊?”她浑身一颤,不光是方静,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她,解洛是个e人,自我介绍,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解洛慢吞吞站起来,不敢抬头,只是盯着书,真的,还不如喊她回答问题,2分钟过去了,她吐不出一个字。
方静脸色铁青,她脾气不好,生气斥责:“你不会自我介绍吗?”
语言攻击偏偏对她起作用,此话一出,哄堂大笑声充满了课堂。
解洛的瞳孔剧烈收缩着,一个个丑陋的音符跳动着她的心,泪水殆乎撕裂她的眼角,她开始喘不来气,怯懦,自卑,是她的代名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他们都是坏人!
都是坏人!
他们都,都该死...
“方老师,”月明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伸长了胳膊,声音清脆,“她是解洛,我来介绍我自己吧。”
她走上讲台,脚步无声,捻起粉笔掐成半根,在纸盒上敲了敲,潇洒写下月明稀三个字。
“我叫月明稀,月明星稀的稀。”
“好!”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都起哄鼓掌,手掌拍得啪啪响。
月明稀回到位置,安慰道:“她就是个纸老虎,不可怕的。”
殊不知,她不仅仅是不愿开口,还有那滚烫的熔浆,灌进她的身体,刻入骨骼的自卑,正慢慢困住她的手脚。
一整节课,两人都没什么交集。去食堂吃饭大多会找个饭搭子,月明稀也不例外。
“一起吃饭吗?”解洛一惊,摇摇头,从书包里拿出面包,“我吃这个就行了,谢谢你。”
“行吧,”月明稀有些不开心,抽回手出了教室。
她寂寞,却藏不住羡慕心,待班里走后,解洛才从兜里掏出钱,每次哥哥给的钱她都攒着,解雨知爱摄影,想着有天能给哥哥买个摄影机,上次的设备被她摔坏了,为此解洛愧疚了几天。解洛不是抠,只是省,从牙缝里攒下的都是钱。“咕,咕...咕噜咕噜...”说实话,她还真没吃饱,解洛决定去食堂买个葱油饼,上面有香肠片,那是她最爱的。
解洛数了100块钱,将剩下的钱塞进笔袋,带上门出了教室。
她来到食堂,葱油饼的队很长,雨刚停,路上水洼不少,吃米饭的话倒饭不方便,说不定会滑倒。看着别人手中的饭卡,解洛盯了又盯,是的,她的饭卡很久没喂钱了。要不是解雨知,解洛早就饿死了,这可不夸张。
“阿姨,两个葱油饼,”她颤颤巍巍地递现金给她。
“咋不刷饭卡?”女人声音很大,像是责备。
“我我我...”她不知所措地捏着钱,100块,本想买饼找点零钱的,泡汤了,还丢了人。
“她怎么还用现金啊...是不是不会充钱啊...”
“不会现在还没有脱贫吧...哈哈...穷酸女孩...”
不去想不去想...
不该下来的...
“愣着干什么?”女人猛地夺过她手中的钱,用沾满油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甩给她。
“谢谢...”
女人没抬头,戴着白帽子,手套也没带,抓起两个葱油饼就扔了过去。
“阿姨,能不能给我拿个袋子?”解洛看着油油的双手不知所措,声音极小,像是说悄悄话。
“没有没有,”女人看着很生气,嚷嚷着不耐烦,解洛很慌,低着头大步走了出去。
窗口内,数张白色透明物被风带走了。
她不曾想,刚去完小店的月明稀也排的是葱油饼,因为来的晚,排在她后面两个。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解洛眼睛直,硬是没看到高个的月明稀。她本想喊一声,却又看见她的慌张,未说出口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自己一个人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啊...
月明稀想的多,跟着她下了二楼。
解洛来到一片竹林,是宿舍后的小林子,长得格外青绿。平时没什么人,只是听说原来这竹林下埋的有尸体,不是东东爱来这里,估计这三年她都不会去。
解洛耳朵不太好,有时会莫名的疼,自然没听见月明稀的脚步声。
她来到红木长椅旁,唤了声东东,她声音好听,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开口说话。“喵~”一只小灰猫从竹林里钻了出来,东东认人,解洛摘下口罩,东东才知道是她。
“喵喵~”它高兴地叫着,解洛也跟着笑。
她看见了,那条,不,是左脸上的数条长疤,歪歪扭扭地附着在脸颊上,像是蝴蝶没了翅膀,只是骨骼驱动着飞翔。
月明稀鼻子一阵酸痛,原来她不是怕冷。
解洛蹲下身,笑的很艳,脸上的伤疤丝毫没减分,她掰了一半葱油饼放在小片树叶上,在此之前,她已经吃过一个了。
“东东,吃饭饭了。”小灰猫小短腿倒腾很快,扑向食物吃着,不时喵呜地发出满足声,解洛则是在一旁顺着它的毛。
解洛真的很小一只,不瘦,有点婴儿肥,说她营养不良是真的,但那是虚胖,便宜的面包并不填饱肚子,只会令人发胖。
月明稀做贼似的看了半天,直到她起身戴上口罩,她才离开。
月明稀先她一步回来,而后解洛也回来了,她一眼就看见了月明稀桌上未吃完的葱油饼。
解洛傻眼了,她竟也去买了葱油饼。
糟糕!忘扔了,月明稀慌得要命,将葱油饼攥在手心,不知所措。
“对不起,”解洛低着头,说:“我,我并不是不想陪你吃饭,我只是,就,就是,我...”她扯不出个毛线,总不能说她是个男生,一起吃饭不太好吧,这确实也是她想过的。
“没事儿,”月明稀并没有在意,只是好奇地看着她,“面具”下的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猜不透。
月明稀讨厌唯唯诺诺的人,但她身上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她想和她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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