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楠之回来时,贺玄清当真在另一处许久不用的斋堂后厨忙活。
他将袖子用绳子绑了,手起刀落,行事利落。
顾楠之数了数贺玄清在老妈妈们协助下已经做好的菜——山药老母鸡汤、土豆烧鸡块、香菇滑鸡、酱汁鸡、三杯鸡……总之满眼都是鸡,一整个全鸡宴。
顾楠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早上,贺玄清那三个小徒弟悲从中来的话语又浮现脑海……
贺玄清虽忙着,但也早注意到了门口的顾楠之,见他站那儿欲言又止,难得主动解释道:“他说吃完这顿就走。”
顾楠之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这位“中国好搭档”,应该只是单纯不想欠苍梧的情。
昨日,苍梧为了保护他们,耗尽了妖力,贺玄清自己也因为法力消耗过度而内丹空虚。
换句话说,依他现在的实力是赶不走苍梧的。
于是半斤八俩的二人达成了某种协议,这全鸡宴应该也是协议中的一环,最终也不过是为了划清界限。
顾楠之想到不久前,苍梧在泉源洞说的那番话,不禁生出些犹豫。
考虑是否要创造个机会,让二人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但又觉得这样太逾越,显得他多了解贺玄清似的。
贺玄清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孩子了,他是一观之主,是他最信任的搭档、最好的朋友,他有他自己的判断。
“赵桂兰,安顿好了?”贺玄清忙过一阵子,把最后半只鸡蒸上,洗了手,递给顾楠之一碗蒸南瓜百合。
“嗯,还是苍梧前辈给指的地方。”顾楠之接过碗,舀一勺吹了吹。
“我现在法力不济,你要接任务的话,只能接B级的了。”
顾楠之嘴里是甜的,笑着摇头:“我是什么资本家老板?”
贺玄清却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沾了茶水在桌上算:“接下来的三天,得拿到一万三才保底。B级任务最多赚两千,得接至少七个,或者就是十二个C级任务,一个B级任务。但是就算体力够,时间也不够,而且……”
而且还有明文那个大麻烦总是暗中阻挠他们。
“好了,别算了,你并没有舍命陪疯子的义务。”顾楠之拿抹布擦了桌上水渍。
“不行。”贺玄清一双晶亮的眼眸黑漆漆的,像沉默寡言却总是如期而至的夜。
顾楠之觉得自己最阴暗不可示人的部分,被贺玄清认认真真地裹进最坚硬的壳里,在最柔软的地方好好熨帖着。
“你放心,我自有法子。顺利的话,晚上陪我去趟黑市。”
————
傍晚,顾楠之去了妖冥司的治疗所。
治疗所用的“立体魔方”结构,房间是一个个密闭的空间,不断在随机调整着位置,只是里面住着的妖兽是感觉不到的。
这样一方面妖兽没法自己出来,另一方面,如果没有授权,即便是妖冥司的公职人员,也找不到任何一只妖兽的具体位置。
能替地府工作的上古妖兽,可是稀缺资源。
顾楠之拿着批复的文牒,通过层层审核,才终于得以进入“病房”,“病房”的门在他踏进去以后便消失了。
房间很昏暗,头顶嵌着一盏模拟月亮的灯。
立体投影出的森林环境让人觉得冰冷、潮湿,但其实脚下能感觉出暖融融的,是铺了地暖。
巨大的中间凹陷的豆袋上,覆着一层杂草与枯叶,喷了模拟血腥气的香水。
右后腿上打着金属材质的外固定支架的庞然大物,正可怜兮兮地趴在水潭边上。
闻到了不同以往的人类气息,这才猛地抬起头来。
“飞镰!”顾楠之唤了声,刚将抱着的一大罐营养剂搁地上,就被庞然大物扑倒了。
尖锐的牙齿擦过颈项,紧接着就是个凑在胸口的湿润的鼻头,喷着热乎乎的气息。
“好了!让我起来!”后脑勺都磕痛了的顾楠之无奈地摸了摸飞镰的鼻子,又挠挠他的下巴。
他和飞镰已经搭档了五年了,虽然飞镰一开始综合能力评分只有C级,但顾楠之舍得在他身上花时间精力,刚接回来就给他洗脸、刷牙,教他识字。
然后又是买补品,又是各种鼓励、陪伴,请私教训练,不过两年,飞镰就升到了A级。
但“副作用”也很明显——飞镰只听顾楠之的话,不同意更换别的危机干预师。
这让妖冥司很头疼,原则上,干预师是要五年一换的,一定的感情基础是需要的,但多了,只会妨碍公务,这是大数据反馈的结果。
飞镰今年一百零五岁,在梼杌里却算是刚成年,在上次的任务里摔断腿后,顾楠之很长一段时间没来看他。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顾楠之好不容易站起来,用脚踩着巨大的营养剂圆铁盒,费力地撕开上面的锡纸盖子。
梼杌因为牙齿“外翻”,闭合有些困难,所以喂食都是简单粗暴地用大木勺塞,或直接丢他们嘴里。
此时,顾楠之正小心翼翼地用有他半人高的木勺,挖了一大口黏糊糊的增补剂,从飞镰嘴侧塞进去,小心避开他那颗有些松动的牙齿。
宝宝要换牙了。
飞镰没法口吐人言,只能可怜巴巴地呜咽一声,咽下吃的,向他那薄情寡义的人类爸爸撒娇。
飞镰的脸,相比殷璃要圆许多,外形更像一只脸大脖子短的“橘猫”。
它的额上只有两根骨刺,尖端呈“S”形,威风凛凛,仿佛一不高兴就把人“叉出去”。
此时,飞镰正用他的“大叉子”蹭顾楠之,蹭了会儿发现不对劲——顾楠之腰间的三环托着的,竟是颗陌生的琥珀色玉石。
飞镰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跳起来直蹦跶,弄得整个房间地震似地摇晃,左邻右舍都被波及到,警报声疯狂轰鸣。
“怎么回事?”穿着医用隔离服的人高马大的兽医冲进来,面具后的一双眼,迸射出“谁敢欺负我病患”的凌厉的光。
“啊……这个是……”顾楠之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靠着墙勉强维持平衡。
兽医顺着飞镰愤怒的眼神望向顾楠之的腰间,随后一副捉奸在床的表情,指着顾楠之道:“你是不是有别的妖兽了?”
顾楠之难得面露愧色,支支吾吾道,“也就一个月……”
“渣男!”兽医一针镇定剂飞出去,暗器似地扎到了飞镰脖子上。飞镰白眼一翻,“扑通”一声倒在了顾楠之身边。
“我说你,一个月就忍不住了?做任务就那么重要?说到底,妖兽就只是你们满足私欲的工具!”兽医边启动手环扫描飞镰的数据,边继续骂道,“平日里都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一受伤就往我们这儿一丢,来得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养老费都不肯付,就想搞安乐死!真是瞎了狗眼才给你们这些干预师卖命!”
顾楠之沉默地摸了摸他的“狗”,将他的腿掰开些,以免压到支架。
兽医拍开他手道:“好了,探视时间结束,跟我去签字!”
顾楠之无法,一步三回头。
等到了医生办公室,那兽医用触控笔在连HIS系统的pad上“唰唰”写了医嘱。
顾楠之又主动买了好些营养品和精神舒缓剂,那面具后的眼神才稍稍柔和了些,将一张收费回执递给顾楠之。
顾楠之接触到那张回执单时,异空间骤然撑开在他们四周,将他们包裹进一个方正的空间内。
白茫茫的一片中,方才晕厥过去的飞镰,化身成一个棕色卷毛的十一、二岁的少年,瘸着退扑向顾楠之:
“爸爸!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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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飞镰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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