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使们按照指示陆续到达现场，扮成警方和搜救人员，初步检查这十几人的身体状况，顺带消除他们的记忆，随后安排所有人做个彻底的身体检查，幸而都无大碍。

顾楠之和贺玄清则被召回了地府，配合立案调查。

这次事件地府很重视，毕竟刻着星盘的“锁头”，是从鬼门内部放出来，与“锁眼”里应外合的。

而这也就意味着——地府有“内鬼”。

“飞云顶上的结界是只进不出的，有人设了局，专等着我们去。”回道观路上，已是深夜，顾楠之踏着月光道，“我怀疑，那条任务是定向发送的，只有你我能瞧见。”

“你是说，那是条假任务？”

此时那名为“山鬼啖面”的任务已经被撤回了，看不到更多信息，但记忆里那些信息并无破绽。

“地府若真出了内鬼，绝不止一个。”顾楠之跟着贺玄清跨过门槛，“所以不能把东西给他们。”

顾楠之腰间的星枢万宝囊里，藏着跌落的叩冥锁的“锁眼”碎片，被文吏问起时，他光明正大地说没瞧见。

反正“幽冥之眼”监察不到他的数据异常。

“但我会放消息说，这东西在我这儿，想找人修复。”

贺玄清知道顾楠之的用意，但用他自己做饵太危险了。还待争辩几句，贺玄清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们是从偏门进的，直接到不对外开放的道观的居住区，前头便是贺玄清作为观主独立居住的监院室。

此时，那屋檐覆盖的铺满星光的回廊上，一只银黑的毛团蜷着身子睡得正香。

他脊背处的黑毛油光水亮，顺着流畅的弧度铺展开，身上覆着几片银薇花瓣，像是夜色中飘下的零星的雪。

山上的夜晚有些凉，他将脑袋埋在蓬松的尾巴里，只露出半截尖尖的黑耳廓。

他的尾巴尖也是银色的，像狼毫笔蘸了雪。一对前爪收在胸腹间，腹部银白的绒毛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像簇成一片的摇曳的蒲公英。

觉察到动静，银黑狐狸睁开狭长碧绿的眼，他的眸子像一汪春水，倒映着月色，慵懒又多情。

“回来了？”竟是口吐人言。

那嗓音顾楠之听过，便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这里是道教圣地，原本寻常的狐妖也是进不来的。

“出去。”贺玄清却是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苍梧也不急，慢悠悠站起来，抖了抖掉在身上的花瓣，向前迈了两步，走得那叫一个雍容华贵，完全不输给他幻化成人形时的风雅气度。

“我法力消耗过多，这副模样，教人撞见了也不好，所以想借宿几日。”

苍梧说得不疾不徐、振振有词，顾楠之觉得，若是他，可能就点头答应了，但贺玄清并没那么好说话。

一人一狐，就这样僵持在夜色中。

顾楠之觉着，他在，可能也是贺玄清不肯给回旋余地的原因，故而借口自己累了，要先回房休息，便丢下“中国好搭档”走了。

顾楠之不是个八卦的人，走出去老远也没回头。

想起今日还有一事要做，便回到自己寮房门口的廊下，确认四下无人，用灵契将殷璃召了出来。

妖冥司给的琥珀珠腰佩，一定程度能够帮助妖兽运转妖丹，恢复些妖力，但却不能治外伤。

殷璃的伤口主要集中在颈侧，是羌蛮鬼最后几轮攻击造成的。

殷璃今日消耗了不少妖力，本已经睡了，被顾楠之召出来，还以为又有什么紧急情况，瞬间绷紧了身子进入到战斗模式，却见顾楠之只是微笑着瞧着他，轻轻招了招手。

殷璃环顾四周，见院子里并无什么异样，便纳闷地俯身，不明白顾楠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顾楠之想耍什么花样也没用，签订了灵契只是让他不能夺走顾楠之的性命，但不代表他不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正想着，顾楠之已经爬呀爬，爬到了殷璃背上。他从万宝囊里取出从妖冥司求来的万用金疮药，轻轻涂抹在了殷璃狭长的几道伤口上。

殷璃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颈间清清凉凉的，有一股带了薄荷的草药香。

他先前的“主人”，可都不会管他的伤，在他们眼中，他就是个穷凶极恶的疯狗，疯起来项圈压不住，连自己人都咬。

所以他们甚至会故意让他流着血战斗，尽可能地消耗他的妖力、体力，随后过两天再丢到妖冥司治疗，反正不死就行。

说到底，在他们眼中，殷璃只是个不通人性、难以驾驭的畜生，无人在乎他的感受，所以他也如他们所愿，算计他们、偷袭他们，让他们在自己的撕咬中，因为恐惧而涕泪横流地求饶。

可是顾楠之，今天第一次召唤他，就解了他的项圈让他自保，晚上还带了伤药给他。

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殷璃是不会轻信人类的，他的父王也时常告诫他“防人之心不可无”。

也不知道这顾楠之，是想使怀柔政策，还是想让他放松警惕，使什么诡计，但反正只要自己一回头，就可以把他的脑袋嘎嘣脆！

顾楠之正全神贯注地给殷璃抹药膏，尽可能不弄到它的毛毛上，毕竟这个伤药很厚很难洗，对灵兽而言，味道又有些刺鼻。

见殷璃回头，顾楠之忙收了手，对上那双血红妖瞳认真道：“弄疼你了？”

殷璃盯着他审视片刻，没搭理他。

顾楠之这才放下心，确认所有伤口都抹了药膏没有遗漏以后，从殷璃身上滑下来，洗了手，又从万宝囊里取出个项圈。

殷璃鼻子里出气，显然是看到这个项圈就膈应，但他也没有反抗，只是将头扭到一边，用尾巴轻轻拍打着地面。

顾楠之笑了，按下项圈的启动按钮，项圈便分为两半，就近吸附到妖兽颈项上，“咔哒”一声合二为一。

然而殷璃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前困住他的项圈，一戴上就会作用于妖丹，限制他体内妖力的运转，让他浑身不自在，每次都要适应许久。

但这枚项圈戴上了，却仿佛只是个装饰，竟没有丝毫要压制他的意思。

殷璃有些意外地看向跟前的顾楠之，顾楠之背着手，冲他微笑道：“总要做做样子，这只和先前那只外形一样，也能接入妖冥司的系统，但数据都是假的。”

说罢，顾楠之发现这只被妖冥司奉为最凶妖兽的梼杌，眼中露出了孩子般的迷茫，有些傻乎乎的。

顾楠之忍不住笑出了声，伸长了手揉搓他下巴：“我们结了灵契，你又不会吃了我，除非……我惹你不高兴。”

殷璃是真有些不高兴了，他觉得被顾楠之看扁了，于是甩开他的手，咧了咧嘴，露出弯刀似的獠牙，以示凶兽本性。

顾楠之果然退了步，但是他皱眉片刻，便又舒展开，点了点殷璃带了斑纹的鼻头道：“你得刷牙。否则玄清会嫌弃你。”

说罢，他还真就找来个脚凳，打了两桶水，又取来把一尺来长软毛刷子，认认真真地给殷璃刷起了牙。

殷璃觉得羞耻，几次都想合上嘴，咬掉顾楠之的胳膊。

但顾楠之是第一个不怕他，还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人类。

他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好奇，想看看顾楠之究竟要干什么。

顾楠之并不知道殷璃的内心变化，干完这些已满头大汗，于是说了声晚安，就将殷璃收进琥珀珠里，让他好生歇息。

沐浴完回到寮房，已是子时，顾楠之身体疲惫，精神却还亢奋。

他脱了外衣，跪坐到床前的塑像前，依旧轻轻地搂住塑像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想象自己能听到规律的心跳声。

“真没想到，你又救了我。”顾楠之说着，借由塑像空心的内里，听到了自己声音的回响，就像他们当真能在深处同频共振，“你总是这样，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奇迹般出现，让一切都峰回路转。”

今日的每一帧，此时都慢放在顾楠之的脑海里，裹着神圣的光，套着五彩斑斓的滤镜，成了他白日梦的素材。

“你的手，那样好看，即便我能找到相似的材料，也没办法雕出那样完美的型。”顾楠之有些失望地捧起雕塑的手，细细打量，“掌纹，这次看仔细了，但只有右手。每次见你，手都被袖子笼着，如果有生之年，能仔细瞧瞧你的左手就好了。”

太远了，每一次都离得太远了。

即便业绩第一，站在了危机干预师们的最前排，顾楠之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受雇于地府的凡胎肉身，不可能挤到一众阴司神官前头。

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能失去遥遥一望的契机。

“这次任务虽是个陷阱，但阴司还是补偿了一些功德，不出意外的话，过两天就又能见你了。”一想到这里，顾楠之就满心欢喜，“说起来，那叩冥锁，是你故意留给我的？不管是不是，这事我都会追查到底，罗浮山是你的辖区，也是我的第二故乡。”

说罢，顾楠之摩挲了一会儿用医用级液态硅胶做的手，这触感已经很接近人类皮肤了。

只是还太冰冷。

好在他的功德快存够了，下月初去海市，可以买看中了许久的被动储能设备。将PCM包裹在50-100μm的聚合物胶囊，混在“皮肤层”中平衡温度波动，能做到柔性储能恒温。

这样一来，他的“鬼帝”就有了人类的温度，足以慰藉一只蜉蝣短暂的一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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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凶兽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