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灯火阑珊

夜阑人静,两匹快马疾驰进宣阳门,在内使的声声通传下,二人提灯前往两仪殿。

宫门的守卫和内使见是世子和世子妃,皆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

温久走在前面,梅时雨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不时轻轻晃动手中的灯笼。

她起初没有发觉,直到走到一处空地,地上的影子清晰地左右晃动,这才后知后觉。

“做什么?”温久不解,“我们就这两盏灯笼,你的若是熄灭了,我们就更难行路了。”

“小久,你看影子。”

他话音刚落,地上忽然映出一只兔影。

温久忍俊不禁,回头望向他:“堂堂大凉世子,怎么幼稚的像个孩童?”

梅时雨见她展露笑颜,意识到此法颇有成效,接连变换着手影。

“好了,”温久正色道,“你不累吗?”

“有小久作陪,”梅时雨一字一顿,“我不嫌累。”

“随你。”

话虽如此,她还是悄悄地放慢了脚步,待梅时雨走到身侧,与他并肩同行。

两仪殿内,南凉女帝立于书案前提笔作画,神情惬意。

“小姨。”“师父。”

梅时雨和温久双双见礼。

谢杳闻声抬眸,望见来人,扬唇一笑。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摆手示意他们落座。

“出了何事啊?”

谢杳知晓他们连夜入宫必是有事发生。

梅时雨将大理寺入夜发生的种种仔细道来,言罢,等待着谢杳开口。

谢杳神色不改,云淡风轻下了结论:“小时雨猜得不错,确为东夷之人。”

“师父,我们该如何应对?”温久面露担忧。

谢杳轻轻摇了摇头:“东夷细作极擅诡道,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如今,只能随机应变。”

“小姨,我有一事不明,”梅时雨犹豫着问道,“为何那东夷细作几次三番针对沈家,却又没有赶尽杀绝?”

谢杳不答,将问题抛回给他:“小时雨觉得是为何?”

“前大理寺卿沈谦为人清正,刚直不阿,绝非通敌卖国之辈,”梅时雨侃侃而谈,“也许,在沈家被灭门之前,沈大人便已查到了什么,才会被东夷细作灭口。”

谢杳颔首,接过他的话:“没有赶尽杀绝,恐是因有把柄在沈家人手里,许是个什么物件,抑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她此言一出,梅时雨和温久俱是一愣,随之向她望来。

谢杳会心一笑:“可惜,沈卿并未来得及交与孤,孤亦不知,这杀身之祸,到底缘何而起。”

“师父,那大理寺少卿……”

“无奈之举,”谢杳轻叹,“放眼整个大凉,再无人兼有沈卿威望和探案之能,少卿之位,非沈家二郎莫属。”

“守大理寺,亦是守他父亲平生之志,”梅时雨不免感慨,“愿以性命护大凉清平安定之人,自然当得起这大理寺少卿之位。”

后生可畏,谢杳深感欣慰,她这外甥温润仁德,洞达明理,倒是颇有丞相之风,是个难得的相才。

“棠梨!”

棠梨应声进殿。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命御林军逐街搜寻,凡可疑之人,皆移交刑部去审。”谢杳沉声交代道。

“是,圣人。”

她转而望向温久和梅时雨:“这几日,你二人暗中监视大理寺,万事小心,若力有不逮,便来寻孤,莫要以身犯险。”

“是。”

二人齐声应道。

“夜色已晚,你们今夜便宿在宫中吧。”

温久和梅时雨见完礼,正欲退出殿外,又听见谢杳出声道:“小时雨,你留下,孤有话要问你。”

“师父,那小久先行告退。”

温久不疑有他,莞尔道。

待她迈出殿门,谢杳才缓缓开口:“孤听闻,前些日子,你与小久夜闯刑部案牍库,可有此事?”

梅时雨心头一惊,故作镇定:“什么都瞒不过小姨。”

“今日,你单凭笛声,便推断出东夷细作的身份,”谢杳语气一沉,“怎知来日,你昭明卫泊然君的身份不会因一念之失,暴露人前?”

“时雨知错,”梅时雨解释道,“只因当时并非仅有我二人在案牍库内,还有三哥,故才出此下策。”

谢杳抬眸,不怒自威:“当时境况,你心知肚明,还需孤替你回忆吗?”

梅时雨无从辩驳,沉默着低下头。

良久,殿内传来一声叹息。

“孤知晓,你对小久珍之重之,可你并不只是昭明卫的泊然君,更是我大凉世子!”谢杳语重心长道,“须知君子慎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于你而言,甚至是性命之失。”

“小姨,若非小久,我恐怕早就没了性命。”梅时雨言辞恳切,“小久的命,就是我的命,我心意已决。”

谢杳付之一笑,不置可否。

“江州梅家,有悬壶济世之名,反观剑南温家,世代制毒、用毒,一为救人,一为杀人,分明水火不容,偏又生出惺惺相惜的你二人,当真是因缘际会。”她感叹道。

“毒药亦可以救人,医术亦可以杀人,救人杀人,不过在施行者的一念之间,”梅时雨语气笃定,“世人大多墨守成见,但我知道,小姨目光如炬,定明白我心意。”

谢杳瞥了他一眼:“罢了,孤点到为止,你且去吧。”

梅时雨退出殿外,放缓了脚步,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不免失了神。

大约是嘉祐六年的春天,他第一次见到温久,彼时的他病痛缠身,根本无暇顾及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丫头。后来,他听宫女闲谈,才知道,她是小姨的徒弟。

他再次见到温久,是在第二年雨水,谢杳的生辰宴上,她将他骗至西花园,设计让他吃下剧毒的火绒花,以毒攻毒,治好了他的寒疾。

他们之间,又岂止青梅竹马之情、同袍之谊。

“世子殿下,在想什么?”

少女笑靥如花,鹅黄色的衣裙随风飘扬,在夜色下泛着微光,皎若明月。

梅时雨微怔,凝眸驻足,没有言语。

少女明媚张扬,比之儿时,又多了几分沉稳从容。在他的记忆里,还像个奶团子那般大时的温久,孤傲,甚至有些乖张,哪怕经历了苦难,她依旧无畏地、奋力地肆意生长着,是他向往成为的模样。

温久摆了摆手:“怎么了?”

她神情难得一见的认真。

“没什么,就是有些困了。”

梅时雨缓步走到她面前,在与她相隔一步之处停了下来,上身微倾,望向她的眼眸。

“小久,是在等我吗?”

温久眼神闪躲,双臂环胸,将身子一扭,不去看他:“你少自作多情,我……我就是飧食吃多了,消食罢了!”

言罢,她落荒而逃。

梅时雨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温久回头,见他没动,轻哼了一声,快步流星地离去。

梅时雨闻声回身,也不着急,默默跟在她身后。

两道鹅黄色身影,一前一后,似星月相依,为这沉闷的宫闱,添了一丝生气。

香炉生烟,缭绕至殿内各处,木质调的香气,清新宜人。

“安神香?”谢杳嗅了嗅,懒散开口。

“正是。”棠梨笑道。

“孤并未真的生气,不过做个样子,吓吓他罢了。”

棠梨颔首:“世子殿下知分寸,明事理,无须圣人多言。”

“北境还没有消息吗?”谢杳话锋一转。

“暂且未有。”

棠梨顿了顿,又补充道:“算日子,右使一行想必已抵达长安,不日便会将消息传回,应该快了。”

彼时,北祈皇都,长安,曲江驿。

两道倩丽身影相对而立,倚在窗边。

叶芷音眉头紧蹙,望着天边残月,连连叹气。

“谷雨前夕我们便已行抵长安,如今都过去小半月了,仍旧毫无进展,等消息传回南境,不知是何年月。”

谢瑜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小声些,免得隔墙有耳。

“等阿渊回来,我们再议一议,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她低声道。

话音刚落,李亭渊推门而入,脚步生风,携来丝丝凉意。

北境入春晚,不比南境的三月,她此前久居江南,一时还是无法适应。

叶芷音拢了拢披风,回身问道:“如何?”

李亭渊不答,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们入城时也打探过,金吾卫大将军确是段将军无疑,”谢瑜语气笃定,“以他与圣人的关系,断没有避之不见的道理,会否因什么事耽搁了?”

“能令金吾卫大将军唯命是从的人,屈指可数啊!”李亭渊意味深长地笑道。

“咚咚咚——”

忽然有人轻声叩门,三人旋即噤声。

“客官,有您的信。”

小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叶芷音动作一顿,疑惑地将目光投向谢瑜和李亭渊。

二人纷纷摇头,亦是不明就里。

谢瑜侧头望向李亭渊,向他眼神示意:你去开门。

李亭渊叹了口气,应道:“来了!”

他幽怨起身,忍不住腹诽:与其说他此行是为护叶芷音的安全,倒不如说,他是个苦力。这不,方才坐下,又得起身去取信。

李亭渊接过信打量了一番:“这信是何人交与你的?”

“是个官爷,我看他打扮,应该是金吾卫的。”小厮仔细描述道。

李亭渊掏出几枚银钱递给小厮:“有劳。”

“您客气。”

待他进了间内,叶芷音动作极快地插上门闩。

三人围坐于桌案,沉默着打开信封,俱是一愣——信纸上,一个字都没有,连同信封,皆是一片空白。

“这是在耍我们呢!”李亭渊气愤不已。

叶芷音思量一瞬,拿起信封,走到烛台旁。

“二姐!”

“阿渊,她不是要烧信。”谢瑜出声制止。

只见那空无一字的信封,在烛火的炙烤下,渐渐显出一行字来:今夜子时,红尘楼见。

灯火阑珊,取自辛弃疾《青玉案·元夕》:“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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