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气

第四章

芙园的对门,一街之隔,便是定远侯府。

侯府庄严肃穆,与张灯结彩的芙园不同,朱漆大门前只有两座雄伟威严的麒麟神兽静矗,檐下两盏明角灯还是今岁除夕挂的,昏黄灯纸经过大半年的风吹雨打,有些褪色了,倒不是侯府势衰,相反,正是因为侯府如日中天,权势鼎盛,才不作高调奢华之举。

加之侯夫人容氏久郁成病,不理中馈,定远侯又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素来不在意这些花里胡哨的细枝末节。

今夜中秋,守门的小厮只有两个,不过得了双倍赏钱,倒也精神抖擞,听见外头的动静知是世子爷也回了,一人开门迎出来。

陆绥回神转身间,面色恢复一如既往的沉静。缰绳交给小厮后,他从马鞍套索取下一个雕花食盒,边回府边问:“母亲呢?”

小厮牵马走在他身后,闻言面色讪讪:“夫人天没黑就歇了,特意交代等您和侯爷回府,不必往她那儿去,省得搅扰清净。”

陆绥迈步上阶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将手中食盒递过去,低沉嗓音听不出异常:“送去母亲院里。”

食盒上下两层,一层装着六枚酥黄流心月饼,一层是桂花白玉团,都是容氏素来喜爱的,宫廷御膳房的师傅们手艺也比府上的厨子精巧,他离席前吩咐宫婢装了些捎带回来。

小厮却不敢接,一味把头埋得低低的,“夫人还说,吃食更不必往她那儿送,免得作呕……”

此话落下,周遭气息瞬间凝滞了片刻。

但小厮也没办法,这是侯夫人的原话,好在还有一桩要事,他不等世子爷开口,急忙说:“方才李郎中来了,急着要见您呢。”

这位李郎中是库部司的主事,李重。

库部司隶属兵部,掌管兵器甲胄一类事宜,两年前西北战事平定,陆绥凯旋受封威远大将军,当时兵部左侍郎一职空缺已久,宣德帝道是无战时文武兼修,方不辱没他一身惊才绝艳的本领,便将这职位交给了他,分管库部司与职方司两大要部。

是以陆绥是李重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若非事出有因,李重不会漏夜前来。

既母亲已言明其意,中秋夜也格外特殊,陆绥不再多说什么,问小厮得知李重在东院前厅候着,便径直过去了。

小厮顿时松口气,可一想待会侯爷回来,这话还要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又感头皮发麻。

那李重心里头揣着事,在前厅也是坐立难安,几次想先斩后奏,这会子总算远远地瞧见一道英武如山的身影掠过花圃树影走来,忙拄着拐杖迎出去。

李重自知中秋夜登门已是冒昧叨扰,抱拳一礼便要先请罪,岂料抬眸那瞬间,张着嘴,硬是愣住了。

陆绥已阔步行至前厅,厅内灯芒明亮,映照出他侧脸的巴掌印,如美玉生瑕,异常突兀,任谁瞧了也要一惊,想,究竟谁敢在这样一张俊美凌厉惊为天人的脸上动手?

陆绥对上李重怪异又惊诧的眼神,神色却无波无澜,抬手将食盒放在一旁,示意李重落座,又斟了两杯茶,“出了何事?”

李重回神,连忙收回探究的目光,接过茶盏道谢,一面落座将事情道来:“申时初,军器监的线人来报,说收到上峰指令,要将工坊一批矿渣拉去外头处理掉。可今儿是中秋大节气,各部衙署尚在休沐,区区矿渣,按惯例无非筑路填地、转手窑子制砖瓦,何故赶着入夜处理?”

李重觉着不对,当即乔装去了趟,“到了方知,陆陆续续的竟有十车拉出来,首尾四车是矿渣无疑,但中间六车可是万里挑一的精铁!俺的娘嘞!他们真是狗胆包天啊!眼下就差您一道命令了,今夜非得将那群狂徒连人带货摁住,砍了他们狗头!”

说罢豪饮一口茶水降心火。

陆绥摩挲着拇指上玉扳指细腻的纹路,并不急于下令,而是回到李重说的第一句话,沉声问:“那位上峰是?”

“监正王荣。”

区区监正,不过一八品小职罢了。

陆绥哂笑一声。

李重见他反应如此风平浪静,不免心急起身,“世子,兵贵神速的道理您不是不知,待他们偷运走远,恐怕脱离掌控。那样大的量,那样好的成色,可制上千弓弩箭矢,不管流入何方,于我们上阵杀敌的战士都是隐患啊!”

陆绥神情不变,执起青釉竹节炳壶往他杯里续了一盏茶,幽幽道:“你忘了漓东一战的教训了么?”

此话一出,李重只觉被炮火轰炸过的残腿又泛起锥心剧痛来!

五年前,戎狄举兵进犯西北边关,打头阵的先锋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抬出大晋特制的弩炮,炮火连天,炸得同袍血肉模糊,更打了定远军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偏那时正值隆冬,塞外鹅毛大雪,凛冽冰寒,定远侯双膝旧疾复发,疼痛难忍以至无法站立。

若非世子奔袭千里远赴边关,率五百轻骑孤军深入敌军腹地百里,生擒戎狄第一猛将回营,定了军心,鼓舞士气,随后接下侯爷帅旗与重担,调整进击策略,率精锐二进敌军大营,捣毁后方武库,落了下风的战局这才扭转回来,此后有世子在,便如有神助,捷报频传。

可鏖战三年,纵是得胜回京,弩炮一事不管怎么查,还是断了线索,宣德帝为了给几十万将士一个交代,不得不严厉问责军器监及兵部,撤了几人职位,到底还是不痛不痒。

今夜呢,不过是发现几车尚未制成军械的精铁,铁矿开采运送到工坊,又涉及工部,用途繁多,便是当场人赃并获,幕后主使也有诸多推脱之法,退一步说,对方逼那小小监正背下黑锅,他们又能奈何?

李重反应慢半拍地想明白这层弯弯绕绕,猛拍大腿,扼腕一叹:“侯爷没说错,俺真是个性情急躁的莽夫!”

某位刚被公主嗔骂的“莽夫”不免嘴角微抽,脸色倏地冷下来。

李重讪讪,刚要请罪,但仅是片刻,陆绥就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问:“你的人可还跟着?”

李重忙点头:“两年前您说要留意军器监,俺就安插了线人,今夜他正是运送工匠之一。”

军器监隶属少府监,并不归兵部管,按职权其长官还要比库部司高上一阶,但各地甲胄武器军械的用量样式等皆是库部司制定下发,军器监自生产到出库还要由库部司审核验收,因而库部司有监察之权,两部相互制衡,来往紧密,但这里头关系千丝万缕,也常有矛盾,不好直接插手。

陆绥接任兵部侍郎这两年,早将两部历年来的军械进出账目彻查了遍,可惜前人做得干净,如今露出的这个马脚,其实不算坏事。

“今夜切勿打草惊蛇,探清这批铁石的去向便足矣。”

李重定了定心神,当即应下来。

外人皆说他们世子狂妄肆意,行事张扬不计后果,但他深知世子凡事沉稳有方,胸藏沟壑,惯来谋定而后动。

这厢既已拿定主意,李重便要拄杖告退了。

陆绥将桌上食盒一并给他,道如若不嫌,带回去给妻女。左不过放在这也无人享用。

提及妻女,李重粗犷的面庞多了分温情,哪里会嫌,几番道谢方收下。

陆绥在庭院静默地目送往日健步如飞的虎将一瘸一拐地慢步离去,直至夜幕雨丝倾斜,方才拾起眼底黯然,回了书房。

他的书房位于侯府西北角,是一座重檐歇山顶的三层阁楼,琉璃碧瓦,丹楹刻桷,掩映在一片葱茏古树间,明明是两年前新建而成,却因过分的清幽而显得冷寂。

一楼是处理公务及会见要客下属的地方,布置得端庄大气又不失肃穆,二楼作日常起居休歇所用。

陆绥踩着木梯掠过这两层,径直来到三楼。

此间盈满温软绵长的花香,入内点灯,只见一幅幅保存良好的山水花鸟画作装裱在四周墙壁上,画技由青涩到精湛,四时风景如身临其境,栩栩如生。

至东西两面,有两座与人齐高的博古架,上置清一色的人偶娃娃,由玉或陶瓷或良木精雕细琢而成,眉眼五官出奇的精致漂亮。

陆绥的目光缓缓睃巡过这些,眉眼间疲惫稍缓,天生显得冷峻凉薄的脸庞也随之柔和几分。

北面是一临窗而置的紫檀长案,案上整齐陈设一套刀具、一支笔架、一摞蓝皮封面的书籍,上书遒劲有力的三字——《撼昆仑》

陆绥落座于案后圈椅,先拉开长案下的柜阁将怀中捡回来的绣鞋放进锦盒,这才如往常那般,推开案前的方格纹窗棂,漆眸凝神看向芙园方向。

距此十余丈的一处院落清晰入目。

已近子时,夜色迷蒙,往日早该漆黑一片的地方,此刻却灯火通明。

纤薄窗棂透出一道窈窕身影,时不时起身来回踱步,手里还似拿了柄菱花小铜镜,一照,便微微耷拉了脑袋,长长一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如此心烦意乱,难以入眠。

陆绥刚舒展的眉宇渐渐紧蹙。

那满室灯烛亮了一夜,他也一夜未眠,至卯初,才放下纂刻小刀与初具模型的玉雕娃娃,如常换了身武袍下楼晨练。

这日是八月十六,各部官员尚在中秋休期,心腹江平照例捧来各地传回的邸报与军务册子,到了演武场,看着手握长枪招式凶猛的主子,禀道:“世子,公主昨夜应是烦心多思以至不寐,太医瞧过,并无大碍。一刻钟前,公主去护国寺了。”

先皇后在护国寺供有长明灯,昭宁公主自小就常去给母亲上香祭拜,说说体己话。

这原本没什么,但江平还有一句没说完,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才继续说:“澄庆坊来信,温郎君也——”

“铮!”

话未说完,只见他们世子爷掌中的长.枪以一道威猛不可阻挡之势刺.入假山。

顷刻,山石四分五裂,草丛里觅食的麻雀群乱惊飞,饶是见惯了此等惨况的江平,也不禁在心里暗暗道一句:幸好躲得快!

陆绥脸上却是阴云密布。

随着长枪失控刺出,他手背青筋虬结凸起,狰狞蜿蜒至线条明显的小臂,寒潭般的漆眸无声垂下来,一股阴鸷沉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剧场

江平:嘿嘿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陆绥:…………

假山:冒昧的人类,没惹你们任何人![害怕]

惊慌逃窜翅膀快扑棱出火星子的麻雀们:花生!谁能为我们花生啊[愤怒][愤怒]

(这本依旧感情流,剧情为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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