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姝跟着游义行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几乎每户人家的窗户都是黑的。两个人一路沿着乡间小道一路轻驰,穿过树木和草地,最后停在村长家门口。
游义行翻身下马,拉住缰绳。辰姝也想效仿游义行从马上翻下来,却被游义行制止。
“你就在上面好好坐着吧,你想去红草家还是回自己家?我把你送过去。”
辰姝却不听游义行的劝阻,脚蹬在木板上,腿一抬就要拽着马鬓滑下来。游义行手疾眼快,连忙伸手圈住辰姝的腰,把辰姝从马上抱了下来。
之前从来没骑过马的辰姝在马上被颠得想吐,臀部和大腿也磨得很痛。下了马背倒是没那么想吐了,双腿却疼痛难忍,简直无法站立。幸好游义行把她抱下来之后没有松手,而是扶着她,等她慢慢适应。
“在上面坐得好好的,你下来干什么?”
“我回家啊,你不用管了。”
游义行松开手,“你能行么?”
“当然行。”
辰姝走了两步,感觉自己走回家不成问题。她转过身,看向游义行。游义行还是穿着早晨的那套衣服,长腿劲腰,挺拔如竹。
“话说,我明天早上来这里的话,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游义行点点头,说道:“嗯,这两天休息够了,天不亮的时候我就出发了。”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很难再见到了?”
“应该是‘再也见不到’吧。”游义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想不到自己以后还能因为什么原因,跑进这荒芜的十万大山里。
“那我不回家了,我跟你一起住在村长家,等你走的时候,我就跟着你一起走。”
辰姝微微仰着头看他。
月光下,少女看似坚定的目光中隐藏着天真与懵懂。游义行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孩子啊……你如果出去,没有人保护你,会很危险的。”
“不会危险,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游义行为她的天真感到无奈,“你这么小,什么武功也不会,你拿什么保护你自己?”
辰姝晃了晃自己系在腰间的弹弓,“拿这个。”
游义行笑出声,“你这个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根本不能当武器用的好不好,你用它打打兔子还行,你如果在外面跟人争斗,还没等你把石头弹出去,人家的暗器就已经刷刷把你切成好几瓣了。”
想到之前躲在树上时见到的黑衣人发射暗器,辰姝觉得游义行说得也有些道理。她自己也觉得这把弹弓有点上不得台面。
可是……
“可是,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武器了啊……”辰姝叹了一口气,又想起来那把剑来。她现在浑身酸软无力,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到胸腔的剧烈疼痛,这是她拼命长跑后的后遗症。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完成游义行交代过她的事,那把剑还是不属于她。她想,如果有那把剑的话,她去江湖上闯荡,会比现在好很多吧。
游义行伸手摸了摸辰姝的脑袋,“那你在这里等一下。”
石头砌成的矮墙上泛着一层银光,游义行身手利落地翻墙跳进了院子里。再出来时,手里便多了那把剑。暗古铜色的剑柄在月光的照耀下,比白日里亮了许多。游义行伸手,把剑递给了辰姝。
辰姝觉得自己心跳得比在白天跑步时还快。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有点不敢相信。
“你……要将这把剑送给我了吗?”
见游义行含笑点了点头,辰姝才伸手接过。她之前只摸过,没有拿过。没想到拿在手里才发现,这把剑竟然比想象中要重很多。
“相识一场,就当是离别礼了。不过你也不要总想着往外面跑了,外面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那你就在家里好好练习。等有朝一日,有更好的机会了,再出去也不迟。”游义行轻轻拍了拍辰姝的肩膀,拒绝了带她出去的请求,同时对辰姝表示鼓励。
辰姝拿到了剑,内心的欢喜雀跃达到了顶峰。她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身上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
她把剑拔了出来,剑身在月光下寒光四射。她双手握住剑柄挥舞了两下,剑身宛如一条光龙在空气中游动,她甚至听见了这把剑割开空气的飒飒声。辰姝不知道这把剑算不算是绝世好剑,但此时此刻,辰姝觉得全天下最厉害的名剑,应该也不过如此。
想到平时里听过的人剑合一的故事,辰姝问道:“这把剑有名字吗?”
“以前是有的。不过现在你是它的主人了,它的名字应该由你来命名。”
辰姝摸了摸上面的雕刻,一片繁杂的花纹中有一处看起来与众不同,很像是文字的纹样,只不过她才疏学浅,看不出来刻的到底是什么字。
“那它上面雕刻的是什么,不是它的名字吗?”
“也许是吧。不过既然我们都不认识,那上面雕刻的是什么,对于我们来说也就不重要了。”
“嗯,也是……”
辰姝兴奋地把剑收进了剑鞘中,抱在怀里,仰头看游义行,“那就叫它‘姝’吧,和我一个名字。”
“很好。”
“那……那我先回家了?等天快亮的时候,我再过来送送你。”
游义行没有说话,笑着对她摆了摆手,而后目送辰姝渐渐远去。
-
辰姝与游义行告了别,便往自己家中走去。虽然游义行没有答应要把她带出大山,但是他将这把剑送给她,已经让她感到喜出望外。她心心念念的两件事,起码做成了一件,仅这一件就足够她欢喜很多天。
然而这种欢喜,却在辰姝走到家门口后便戛然而止。山中资源拮据,光源是稀罕物品。她一路走来,几乎家家的院子都不再亮灯,唯有自己家,竟然突兀地灯火通明。
她悄悄走近,听见院子中的交谈声。
“辰姝那丫头,真是难管。本来今晚邀请你来我家做客,是希望辰姝那丫头能跟你多走动走动,联络联络感情,哪成想,这丫头竟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竟然这么晚都不回来……”
听父亲的声音,似乎是喝了酒,说话的语速比平时轻快了很多。
“伯父,我看我们还是分头去找一下辰姝吧,这么晚不回来,我担心辰姝出什么事情,我听红草说,辰姝跑到东边的镇子上去了……”
“东边的镇子?瞎说。辰姝一个小丫头,跑那么远做什么?你兴许是听错了,红草说的是东边的村子。东边的村子,辰姝经常去。那边有树林,辰姝带着她那把小小的弹弓,去打兔子,好换钱给自己攒嫁妆呢。辰姝一直是个好孩子,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的伯父。”
“你知道就好……我看红草那丫头,对你似乎是有点意思。你在我这边坐了还没多久,红草就跟着过来了……”
何采文微赧,“不是的伯父,我和红草只是普通朋友。红草方才过来,是要告诉我,辰姝跑到六七十里外的无西镇上去了,咱们现在得赶紧过去找她,不然她一个小姑娘,又从来出过远门,不知道会有多危险……”
辰父举杯而笑,“红草那丫头是在逗你吧,今天下午,那丫头已经来过一趟了,说是辰姝今晚留宿在她家,不回来了。结果你一来,那丫头就火急火燎的又跑来一趟,变了口风,真是好生奇怪。如果辰姝真的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为何在下午告诉我是在她家留宿呢?”
“这……这可能是辰姝之前交代她的吧,瞒着您是怕您担心……”
“那为什么告诉你呢。”
“可能是知道我也会担心吧……我猜红草是到晚上看辰姝迟迟不回来,觉得害怕了,又不敢告诉您真相,所以才来告诉我……”
何采文端坐在桌前,感觉自己的板凳上好像有钉子似的,坐立难安。
今天在回家的路上,他恰巧遇到了辰先生。他年幼时在辰先生家开蒙,时常留宿,再加上辰先生是辰姝的父亲,因此,在辰先生邀请他去家里坐坐的时候,他推辞一番,就跟着过来了。
没想到来了之后发现辰先生家中只有辰母在家,这让他微微感到一些失落。他知道辰姝平时喜欢在外面乱晃,但他一连等到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见到辰姝的身影,便开口询问辰姝去了哪里。辰先生只说是去红草家了,他便也没有当一回事,留在辰姝家陪辰先生和辰夫人用餐。
吃过晚饭,红草却出现在辰姝家的院前,左右徘徊,并不进来。辰母眼睛比较尖,透过院门的缝隙发现了红草,就前去开门,邀请红草也进来吃饭。红草却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是来找他的。
他也不知道红草是怎么知道他在辰姝家的,因为他今日来辰先生家是很偶然的事,甚至还没来得及跟自己的家人说。红草来叫他,他便跟红草出去,然后红草就泪眼汪汪的告诉他辰姝不见了。辰姝从早上就往镇子上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听到这样的消息,他震惊之余,对红草无话可说。辰姝早上就出去,一天都不见人影,而此时天黑了,红草才告诉他。如果辰姝有什么意外,现在去救,去找,那还来得及吗?大热天的,怕是尸骨都已经开始腐烂了吧。
顾不得回家,他潦草的对红草交代了几句,便心急如焚的回到了辰先生的家里。却见辰先生搬出了桌椅,摆上了酒盏,正在月下独酌。看他去而复返,辰先生便招呼他坐下。他把红草告诉他的话,转述给了辰先生。辰先生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只管喝酒,并不说其他。
他看辰先生在吃饭时就已经喝了不少,此时估计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因此聊了两句后,他表示要告辞,要自己想办法去找辰姝。辰先生却又怅然的留下他,谈论起他的婚姻大事来。
“我看红草那丫头,还挺喜欢你的……明明我们才是辰姝的父母,她有事不告诉我们,却跑过来告诉你……不过,辰姝也同我常常说起你,说你对她的好,说你对她的种种照顾,我们这为人父母的,听了心里也宽慰之余,免不了也有一些焦虑。山里的姑娘大多十四五岁就嫁人生子了,辰姝马上就十三,眼看就要考虑婚姻大事了,我们也担心她到时候嫁不了意中人,过得不好……”
何采文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他低着头,内心晃荡不安。
“伯父,您不用担心,学生……学生也有意于令媛……只是小姝年龄太小,学生年龄也不大。最主要的是,学生半分功名也无。本想等明年县试之后,再同您说这件事……”
“等到明年再说,或许就晚了。我知你双亲对你期望颇重,也知你才学横溢,明年拿下县试不成问题。只是届时你高榜提名,辰姝这样的小毛丫头,怕是入不了你父母的眼里。”
“不会的,我父母其实也喜欢辰姝……我同我父母,提过这件事……”
“那就好啊。”辰父给何采文斟上一杯酒,“我一介贫生,也没想着高攀什么人。只是看辰姝总提,我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也为了你们俩的幸福,今日便厚着脸皮,话多了一些。”
何采文连忙接过酒盏,制止了辰父。让辰先生给他这个后生倒酒,实在于理不合。少年心事被辰父摆到了台面上,即便辰姝不在场,也让他的面颊感到烧得慌。他心里和辰父一起怅然起来,但他还记得辰姝尚未归来的事。辰姝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们今日这番夜谈,也就毫无意义了。
想到这里,何采文连忙起身。辰父喝得太多,已经醉了,万万不能再夜行去找辰姝。而他喝得少,只浅饮几杯,得赶紧叫上几个人,同他一起把辰姝找回来才行。
“伯父,您喝醉了……我……”
何采文刚起身,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辰姝也常常同我说过你’?我同你说过他什么?”辰姝抱着剑,靠在院门上。她倒是没想到,她出门一趟,两个人竟然背着她在这里,偷偷帮她私定起终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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