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颜低头看向辰姝。煤油灯的火苗在辰姝黑亮的眼睛中跳动。辰姝十分抱歉的点点头。

小颜的脸上再次浮现怒容。不蒸馒头蒸口气。他把自己手里的剑硬塞给辰姝，说道：“这把剑送你，你可以拿它付客栈的花销。”

嗯？这就把剑给她了？辰姝有点没反应过来。

辰姝承认小颜把剑塞给她的那一瞬间，心里开心得好像赌徒在最后一场赌注中赢得了全场。但她理智上依然觉得这样不好。剑拿在手里，辰姝犹豫着要还回去。

小颜看辰姝犹豫的样子，以为辰姝是觉得这把剑是钢铁做的不值钱，便对辰姝解释道：“你别看这把剑是颜色像是精钢，实际上这是一把用金做成的剑，因为材质特殊，才显示出这个颜色来，这是世界上最坚固的材质，我父亲花费请皇家御用工匠打造的，整个武林中都找不出第二把，拿去换钱绝对没有问题。你先换钱，然后告诉我换在哪里，将来我想要的话，我再买回来。”

辰姝摇摇头，还是把剑还给了小颜。

虽然她确实喜欢这把剑，但这样分明就是在趁人之危。即便游义行不愿意管小颜，她也可以收留小颜，无非是两个人共住一间而已，犯不着小颜用这么珍贵的剑作为交换。

剑还给小颜，小颜却不肯要。游义行的话惹得他怒容满面，辰姝的拒绝让他觉得颜面扫地。他把剑又塞到辰姝怀里，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说道:“给你就是给你了，有什么不敢收的，难道我将来还能向你讨要回来不成？”

“当然不是……”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给你你就拿着。”

辰姝无话可说，默默把这月光一样的宝剑抱在怀里。

小颜成功将剑送出去，冷冷的看了游义行一眼，率先向门外走去。辰姝无奈地跟在小颜身后，走两步后扭头看向游义行，游义行丝毫不受小颜影响，点点下巴示意辰姝怀里的剑，得意的挑起一边眉毛，那意思是:“怎么样，我干得不错吧？”

辰姝恍然，顿时觉得好笑又无语。原来游义行是故意的，他是看出来自己喜欢这把剑，才对小颜出言相激。

辰姝皱皱眉头，做了一个打人的手势，意思是这样不好，下次不许。游义行弯弯嘴角，当做自己没看见。

三个人离了巷子，按原路返回。小颜看上去清瘦，身体底子却非常不错，刚把他救下来的时候，他还一副虚弱的样子，步履蹒跚。在街上走了几步之后，或许是活动起来气血通畅了，走路也逐渐稳当。

辰姝拿了小颜的剑，感觉自己受之有愧，不由为小颜多加考虑。

三个人走过一处街角，与交叉口相反的方向，似乎是一处夜市，沿街贩卖吃食的摊位排了一整条街，一直排到灯火璀璨之处。

辰姝和游义行来时留意到了不远处的夜市，只不过当时两人都是吃饱喝足再出来的，又有事在心，自然不会多看。此时辰姝重新走过这里，想到小颜这几天被捆在柱子上，估计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便提出到夜市去转转。

沿街的摊位大多是卖宵夜吃食的。鸡鸭鱼鹅肉，种类繁多。走在路上，各类食物的香味不断传来，辰姝和游义行由于吃的比较饱，闻着香味感觉腻腻的，想吐。而小颜被捆在柱子上两天，除了酒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东西进肚，香味飘来，不知不觉间咽了口水。

辰姝一直观察着小颜。已经做好了小颜一旦在摊位前停顿，她便立刻让摊主打包的准备。然而眼看一条街快要走到头，小颜都没有开口说自己想吃什么东西，也没有透露出自己想在某个摊位前观看的意思。

辰姝问道:“小颜，你不饿吗？”

小颜矜持回答:“还好。”

一直沉默走路的游义行听见两个人的对话，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一言不发的到卖馅饼的摊位上买了三张肉馅饼，递给了辰姝。辰姝福至心灵，把馅饼递给了小颜。小颜接过，对辰姝说了声谢谢。却拿在手里不肯吃。

游义行又是一声叹气，眺望前方，说道:“前面似乎有家茶馆还没关门，咱进去坐会儿吧。”

小颜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三个人慢悠悠地在路上走。辰姝左边是面无表情的小颜，右边是看上去潇洒而满不在乎的游义行。两个少年都比她年长几岁，身形都比她高出一截。她夹在中间。往左看，小颜神色冷淡，眼睛漆黑。往右看，游义行黑棕色的眼睛清澈明亮，总是带着笑意，说不出是不着调还是漫不经心。

视野越来越亮，长街尽头，灯火璀璨，高楼耸立。一片璀璨灯火中，突然传来女孩们的娇笑声。游义行和小颜同时一顿，停步不前。

辰姝见自己一左一右的人都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询问，前方便飘过来几个衣衫华丽而轻薄的少女，将游义行和小颜团团围住。

“好俊俏的公子，过来玩呀～”“姐妹们陪你，来我们楼上喝点酒呀～”

语言浪荡，动作轻浮。游义行和小颜的脸上同时浮现怒容，连带着辰姝都感觉尴尬。所幸他们要去茶馆就在几步之遥，一向眼中含笑的游义行罕见的冷着脸，手疾眼快地把辰姝拉进了旁边的茶楼里，小颜紧随其后。

进了茶楼，外面的轻浮喧嚣顿时隔绝在外。典雅古朴的茶楼中，一楼有人在说评书，游义行嫌吵，拉着辰姝往二楼走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店小二很快追上来送茶水，看见辰姝背着两把剑，推断出这三个少年人都是江湖人士，便搭话道:“客官们是外地人吧？来咱们茶楼算是来对了。对面那清风楼，里面的姑娘价格高得很。你要是站在人家门口看，光看不进，很快就被人家撵走了。但是在咱茶楼里就不一样了，只要花一点点钱，茶水管够，位置随便坐，姑娘随便看。看姑娘看累了，还能下楼听听评书，多好。”

游义行夸赞道:“在青楼对面开茶馆，店主真是会做生意。”

店小二嘿嘿一笑，“小俗配小雅而已。”

上了茶水，店小二很快退下。此地正是长街尽头，清风楼占据一整个街尾，茶楼与其不过两丈的距离。辰姝环顾四周，发现茶楼二楼的座位，大部分都能看见对面的清风楼。只不过辰姝所在的位置，似乎是游义行有意挑选，看不见清风楼的姑娘，只能看见清风楼的后偏院与后门。虽然后门处也悬挂着不少花灯，灯火通明，但无人来往，冷冷清清，比起方才热闹非凡的正门口，显然逊色不少。

有了芬芳馥郁的茶水和人疏清雅的用餐环境，小颜整理了一下自己仪容，终于开始慢吞吞地吃游义行买的肉馅饼了。辰姝这才恍然明白为何游义行要找个茶馆坐了。原来小颜并不是不饿，只是性情清高，为人讲究，不愿意主动开口对人索要东西，也不愿意站在大街上当众进食而已。辰姝想起来游义行似乎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猜想可能是因为大户人家出身的孩子都是这么讲究，所以游义行能理解小颜这些别扭而奇怪的做法。

人声轻微，烛光摇晃。在二楼就坐的，几乎都是安静喝茶，悠悠闲聊的人。辰姝不饿也不渴，捧着小小的茶杯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她忽然想起自己今晚本来是要救一个女孩的，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小颜。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不知道那个女孩如今会在哪里。

清风楼下的欢笑声透过敞开的窗户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辰姝问道：“你们去过青楼吗？”

“家教甚严，没去过。”小颜摇摇头，忽然看向游义行，说道:“不过这位少侠似乎在江湖上游历了很久，想来去这种地方逛，是家常便饭了吧？小姝姑娘如果好奇，可以请这位少侠讲讲。”

“少侠不敢当。你可以叫我小游。”游义行冷下来的脸逐渐缓和起来，转而对辰姝说道：“我家的家教更严，才不去这种地方呢。”

“哦……好吧。”辰姝有点疑惑地看向窗外，“我没有怀疑你们家教的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青楼，之前只是听别人讲故事时提到过，说是里面的女孩都很惨，几乎都不得善终。可是刚才在楼下见到的几个姑娘，我看她们好像都很开心的样子，真是奇怪……”

小颜咽下肉饼，说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青楼自有青楼的规矩和手段，想让她们笑，她们就得笑，想让她们哭，她们就得哭。她们要伺候客人的，哪儿自己不想笑，就能不笑？倘若整日哭在门口，看了就觉得晦气，谁还会来？没有人来，开青楼的老板赚什么？”

“可是，万一笑不出来呢？”辰姝感觉自己的日子过得也算顺遂，可也并非天天都能笑得出来。

“不会笑不出来的。”

“为什么？”

游义行解释：“干这个的姑娘几乎都是被亲人或者丈夫卖进去的，通常一进去都是宁死不从。毕竟大部分姑娘，都希望能嫁个好人家，过男耕女织、相夫教子的正常生活。但是青楼里的老鸨自有一套调教人的手段，让这些姑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间长了，就慢慢异化成为青楼赚钱的工具了，青楼让她们怎样，她们便只能怎样，没有其他选择，所以不存在笑不出来这种说法。”

“那她们不能逃跑么？”

游义行摇摇头，说道：“不能。如果她们逃跑，青楼会去找官府告状，然后官府就会派人寻找、追捕，就像对待一个犯人那样。她们是逃不过的。青楼里的姑娘跑了，和城里屠户养的猪跑了一样，官府都会管。更何况，青楼一直是官府税收的大头，说不定官府抓青楼逃跑的姑娘，要比抓屠户家的猪更积极。”

辰姝听得沉默，长长叹出一口气。如此看来，进了青楼，和进了魔窟没什么两样。外面的欢声笑语依然不绝于耳，辰姝却再也不能认为那是在欢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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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