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颜细嚼慢咽，终于吃完了一张饼。他对辰姝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听闻皇太弟曾经向皇帝奏疏，娼籍不犯法者不得追捕。虽然由于反对者太多没有实行，但以后说不准。”

“皇太弟？”

“就是大家平时所说的小王爷。”

“哦。”辰姝隐约有些印象，在大山之中时，游义行曾经提到过，说是当朝皇帝把一种很宝贵的药物赏赐了小王爷，想来这个小王爷在皇帝面前应该十分得宠。只是再得宠，终究不是皇帝。等他的奏疏开始实行，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窗外的欢声笑语中突然夹杂了一声尖锐的喊声，稍纵即逝。辰姝趴在窗边低头看，居然在看见了白天虐打女孩，又将她摔到在地的那个山猪男人。那个山猪男人竟然站在对面青楼的后院里，满脸笑容，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小颜，你来看，这是不是绑你的人？”

辰姝将山猪男人指给小颜。小颜起身凑过去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说道：“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上来续茶水的店小二拎着铜壶上来，垫着脚尖扫了一眼，殷勤说道：“两位客官是要打听他吗？这个人我知道他，他一直都是在清风楼里做工的，专门倒卖小丫头给清风楼的老鸨。别看这行当损阴德，可是赚钱得很。这人在城里只有几间破房专给被卖的小姑娘住，在城外却置办了大宅子嘞……”

辰姝不由感到一阵愤怒，原来这男人是专门倒卖丫头给青楼的。不用明说，辰姝也知道白天挨他打的女孩被送到哪里去了。

想到刚刚听到的稍纵即逝尖叫声，辰姝简直一刻也不能忍。当即拿起桌上的水杯，便通过窗户狠狠砸了过去。

辰姝掷物的准头和弹弓不相上下。窗户下传来了哎呦一声，山猪男抬头看，看见了窗户边上站着的辰姝。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身形瘦小，头发随意绑着。虽然换了衣服，但那多管闲事的模样还是让他立刻认了出来，正是今天不知好歹来他手底下救人的那位。山猪男心里一阵火大。他满脸蛮横的抬起手，指着辰姝，刚想破口大骂，窗户中却又扔来一个杯子，正中他的面颊。小颜效仿辰姝，也把桌子上的水杯朝窗外的山猪男砸了过去，此时正扶着窗棂冷冰冰的看着他。

本来一脸凶蛮的山猪男顿时变了脸色，他捂着自己被砸的地方，连忙闪进了后院深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辰姝本以为山猪男会破口大骂，或者跳过来揍她。却没想到山猪男见到小颜之后，竟然捂着脸一声不吭的逃跑了。心思一转，便猜到这山猪男是知道小颜家大业大，绑了小颜不敢杀，放了又怕报复，如今看小颜已经逃出来了，吓得不敢与小颜起冲突了。

辰姝对小颜说道：“你可不能放过他。”

小颜几乎和山猪男同时转身。小颜往楼下走，冷声回应：“那是自然。”

辰姝连忙跟上去。反应过来的店小二在后面叫住他们俩：“哎哎哎，客官，你们扔的杯子是要付钱的……”

游义行拍了拍店小二，在桌上放下一块银子，然后直接从窗户中跳了下去，追上了他们俩。

夜风袭来，花灯摇晃。小颜吃饱喝足，之前的虚弱劲儿一扫而空，一人高的围墙眨眼间翻身而过。辰姝动作慢一些，勉强没把人跟丢。从后门进去，再从围墙中翻出来，远远的听见短促的打斗声，走近一看，山猪男躺在地上，小颜长身玉立，一只脚踩在山猪男的胸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胜负已然见分晓。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山猪男上半身被压制住，动弹不得，也不敢挣扎，只能抱拳求饶。

小颜恍若未闻，对辰姝招手，叫道：“小姝姑娘，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不怕他不答。”

辰姝背着两把剑跑过来，看见山猪男这个样子就来气。当初揍人的时候那叫一个猖狂，如今求饶又狼狈如泥。讨厌的人，总是有相似之处。她看在眼中丝毫没觉得心里爽快，只觉得厌烦无比。就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存在，世界上叫人看不惯的事才有那么多。

“别嚎了，我问你，你今天上午打的那个女孩如今在哪里？”辰姝皱眉看着地上装模作样哀嚎的山猪男。连她都看得明白，小颜未伤他筋骨，也不知道他在嚎个什么劲。

“那个死丫头……已经卖到楼里了……”

见辰姝眉头皱起，山猪男大声解释道：“我可没有强买强卖，那丫头签了卖身契的，是正规手续，官府都认的！你别看那小丫头又哭又叫，满是不情愿，实际上我都是为了她好，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她家没人愿意养着她，她卖到清风楼里还能混顿饭吃，不然迟早得饿死街头。”

辰姝踢了山猪男一脚，心想这人是在说什么胡言乱语。红草的娘住在大山深处，一个人不仅养活自己还养活着两个孩子。即便那女孩和辰姝同龄，也不见得没人养就要饿死——辰姝靠自己还攒下来一小笔钱呢，怎么可能不卖身就要饿死。

小颜显然跟辰姝想得差不多。他本就记恨山猪男害他失了颜面，见他在辰姝面前还嘴硬，便把脚从他胸口上放了下来，咔咔两下，便踢折了他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山猪男在地上发出惨叫，疼得满脸是汗。游义行从辰姝身后走过来，蹲下在山猪男怀里摸了摸，摸出来银票数张，和一份契书。

游义行拿着契书和银票对辰姝招招手，说道：“可以了，咱拿着这个，不怕救不了你要找的那小姑娘。”

辰姝点点头，把游义行找出来的东西放在自己怀里收好。小颜张张嘴，刚要说些什么，不远处却飘过来几盏灯笼，大概是在清风楼顾来看院的人听见了后巷中的动静，便赶过来查看情况。

“什么人在那里！”

提着灯笼的人很快到了近前，三个人防止节外生枝，连忙闪进黑暗中，离开了是非之地。

辰姝跟着游义行在昏暗中一路小跑，跑着跑着，忽然眼前一亮。他们三个人竟然又跑回了那条卖夜宵的街道上，只不过是往回走的方向。扭头看，已然与清风楼拉开了距离。

想到刚刚小颜似乎有话说的样子，辰姝问道：“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小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们俩准备干嘛，拿着卖身契想把那姑娘救回来？”

“对。”辰姝拍拍自己的胸脯，示意自己有卖身契和卖身的银票，“把钱还给清风楼的老鸨，把那个女孩带出来。”

“劝你别费劲，卖进去就回不来了。你那点钱，不够的。”小颜摇头，“你当青楼是什么，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辰姝心想，那门口人来人往的，可不就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么。她说道:“还好吧，好像也没有规定说进去了之后就永远不能出来了。我看那男人似乎是刚把那女孩卖出去，现在去救应该来得及。”

“来不及了，签了卖身契，就来不及了。”小颜扬了扬下巴，说：“没骗你，不信你把卖身契拿出来看看。”

辰姝闻言，把游义行翻出来递给她的纸张掏了出来。借着小贩的灯火，辰姝摊开看，消减下去的怒火腾升起来。卖身契上倒是写了卖家反悔怎么办——反悔便要赔上清风楼一大笔钱，俗称“赎身钱”。这笔赎身的费用，光是辰姝怀里的几张银票显然是远远不够的，甚至得十倍才行。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辰姝怒道。

“都已经开青楼了，还讲什么道理。”游义行倒是没当一回事，他答应辰姝要去救那个女孩，便已经做好了起争执的准备，“他们不讲道理，我们也不讲。赎身麻烦，那就不赎，我们潜进去偷偷救出来就好了。不过现在清风楼人正多，我们进去不占优势。我看我们可以暂时回客栈休息，明天一早再来也不迟。”

“可是……”辰姝回望了一下清风楼，神情罕见地带了一丝犹豫。游义行看出辰姝心中所想，拍了拍辰姝的肩头，安慰道：“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种地方晚上忙得很，而且刚进去的姑娘一般都是先关起来饿上几天，短时间里都安全。”

辰姝暂时放下心来。

小颜冷冷点评：“小游公子懂得真不少。”

“行走江湖么，什么都会知道一点。你呢，明天跟我们一起去，还是怎样？”

小颜：“我明天一早就离开，不跟你们掺和了。”先前掺和一下，把自己都搭进去了。而且下九流之地，他预感不会顺利。再掺和进去的话，传出去脸都要丢没了。

说罢，冷意消失。他低头看向辰姝，说道：“谢谢小姝姑娘相救之恩。你的恩情，我择日再报。”

游义行啧了一声。辰姝连忙摆手。已经送她那么贵重的剑了，还择日再报什么。如果一定有谁欠谁，那也是她欠他。

辰姝微赫，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送了我那么贵重的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如果非要感谢，你感谢小游好了。”

小颜看了游义行一眼，变脸似的，说道：“只有好人，才需要感谢。坏人，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