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的水势并不急,但衣服到底是织物,扔进水里很快就顺着溪流飘走了。
几个弟子鸦雀无声,等衣服被扔出去的弟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衣服已经飘远。想要追回,显然要费上一番力气。
“你、你……你是谁?谁准你把我的衣服扔出去的!”
被扔衣服的弟子怒气冲冲的拦在辰姝面前。他入门较早,在分堂这块地方,大部分弟子见了都要称呼一声师兄,无人轻易得罪。时间长了,难免自视甚高,对辈分较低之人也不怎么尊重了。
辰姝看对方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冷笑,“你问我是谁?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把你的衣服往我的盆里扔?扔进我的盆里,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要别人准许干什么?”
周边站着的几个弟子看看丢了衣服的师兄,又看看一脸不耐烦的辰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的师父都是徐楼,也就是霍元春口中的“徐师叔”。理论上,同是师兄弟,他们应该站在自己师兄这一边。可是江湖中人人都知老弱病残幼不可欺——眼前的少女虽然看上去也不算很小,但跟自家师兄比,却是相当年幼了。
于是有个弟子拉了拉师兄的衣角,劝道:“李响师兄,这小丫头是昨天才跟着少主回来的,怕是乡野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左右无非是件衣服而已,就此算了吧。”
春草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担心自己说错话,便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周边的弟子。有弟子帮腔:“是啊李响师兄,算了吧。我听霍前辈说准备让这女孩跟着师父练武,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同门和气。”
李响听在耳朵里,心思一动。
他认为,自己的做法固然欠妥,但是这小丫头的行为更加不可原谅。
按照这位师弟所说,她是少主带回来的,有少主做靠山,将来又要拜在自己师父门下,很可能成为自己的师妹。倘若真的如此,那她今天这一出,不就是在给他们下马威看么?
他入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师妹。难道第一次有师妹,就要任由师妹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退让第一次,必然就有第二次,这小师妹一言不合就把他的衣服扔出去,怎么看都不是个好相与的。如果以后真要依这小师妹的脸色过日子,那还了得?他往后在诸位师弟跟前,又有什么颜面?倒不如趁这小丫头还未正式拜师,先好好磨一磨她的脾气,教她知道堂中的几个师兄弟不是好欺负的。待她往后真的拜师,也让她不敢在他们几个师兄弟面前撒野。
想到这里,李响脸色阴沉下来。他在心里拿定了主意,要为这一件衣服追究到底。
“大家都在看着,你扔的明明是我拿过来的衣服。未经我的准许,把我的衣服扔到远处,还要对我狡辩。你可知在不老堂中目无尊长且有罪不改的弟子,会收到什么处罚?”
“不知道——”
辰姝嗤笑,“我还不是你门中之人呢,就开始对我摆师兄的架子了?想摆师兄的架子也可以,但是摆之前得先动动脑子吧?贵派哪个是我师父?没有师父,又哪里来的尊长师兄?既没有师傅,也没有尊长师兄,我凭什么要帮你们做事?如今是我大发善心,帮你们不老堂的人洗衣做事,你作为不老堂的弟子,不对我客气有加也就罢了,竟然还扬言要处罚我?”
辰姝转身,一脚把木盆踢到李响身前。木盆里的水剧烈摇晃,溅出来不少在李响身上。
“看见了么?这是你们不老堂前辈的衣服。这衣服本来可是都是洗干净的,但是偏偏有不长眼的弟子非要把自己的衣服扔进去,看这衣服上的泥,真邋遢,扔进去之后前辈的衣服一下子就脏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这弟子是存了什么心思,这算不算是对尊长不敬呢?”
“你……”
三言两语间,过错方一下子就变成了李响。李响的眉头皱成山川,怒意全写在脸上,手指着辰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响起意为难辰姝的时候,旁边的弟子尚可出言劝李响放过辰姝。因为辰姝年少且毫无地位,李响经劝说后不再计较,反而衬得他宽宏大量、为人正派。可情况反过来,旁边的弟子却不能出言劝辰姝别跟自己师兄计较,不然师兄颜面扫地,连带着他们也面上无光。
幸好春草懂一些事理,拉住辰姝的手,劝道:“小姝姑娘,虽然你还未正式拜师,但既然已经住过来,料想离拜师也不远了。迟早都是一家人,早拜师、晚拜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李响师兄的不敬是无心之举,你扔了李响师兄的衣服,也算是扯平了。往后迟早要互称叫一声师兄妹,不妨就先跟李响师兄认个错,我和其他师兄帮忙把衣服寻回来,这事就此过去吧。”
春草是替李响说了话。人在屋檐下,总是不得不低头。李响把指着辰姝的手放了下来,神色稍缓。却见辰姝双手抱胸,丝毫不买账。明明是他错在先,现在倒还成她的不对了。还笑她是乡野丫头,她看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辰姝像是听不懂春草在说什么似的,对他说道:“你的不敬是无心之举,我扔你衣服自然也是无心之举。既然如此,那是扯平了。你走吧,我饶你这一回,不用你道歉。”
“你……你饶我一回?”
李响本来心里就压着火,辰姝的一番话,像是水滴进了热油里,让李响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炸开了。被一个新来的,连师父都没有拜的小丫头羞辱,还是当着这么多师弟们面,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
李响气得额头上青筋鼓起,当即一甩袖子,袖中抽出来一把剑柄。剑柄一甩,竟然甩出来连接在一起的三截剑身。剑身是木质的,无剑刃。然而李响上臂肌肉明显,显然习武已久,力道强劲。若是由他拿着木剑打在身上,即便不会伤筋动骨,起码也会肉疼。
“没教养的野丫头,让我来教训教训你!”
话音未落,李响的木剑就已经向辰姝刺了过来。李响有意要给辰姝一个教训,出剑之快,众人都来不及反应。辰姝匆忙侧身,躲过李响直刺的木剑,却见李响在电光石火间转变了剑势,由直刺转为横扫。辰姝立即弯腰,堪堪躲过。她认出来李响用的就是未改良的天刀剑法,自然知道他的下个招式,躲过李响的横扫之后,立刻翻身挥掌拍在李响的手腕。
李响完全没想到辰姝会躲开他的剑势,更没想到辰姝竟然知道他出招的弱点所在。冷不丁的被拍到手腕上,李响顿时剑势不稳,横剑晃了两下,差点没拿住。他没多想,迅速转身,剑身向下化圆攻击辰姝下盘,辰姝手疾眼快抓住李响的胳膊,借力反方向空翻了半个跟头,躲过了李响的攻击。
“李响师兄,停下来吧……”
“李响师兄,你们别打了……”
眨眼间两个人已经对过几招,旁边围观的弟子有想要上前阻止的,都被李响一脚踹开。周边师弟们的喊话,对于李响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跟一个小丫头打架,本来就是一时冲动之举,理应一招见分晓才对。哪成想,连过几招,他的剑连这丫头的衣角都没挨到。本想让这小丫头丢一丢脸,好给自己找回一点颜面,结果自己的颜面没找回来,反而越丢越大。
诚然,他对付这小丫头时并未用尽全力,但对付一个小丫头还要用上十成功力,说出去简直是贻笑大方,他如今就已经足够丢脸的了,倘若压制不成,还要使出全部功力来找回面子,传出去他还有什么颜面再见人?
李响心里梗着一口气,剑势也在不知不觉间凌厉起来。有弟子看没人能拉开李响和辰姝,连忙派人去叫自己师父过来主持局面。
彼时,游义行正在和堂里几位前辈互换这段时间各自得到的消息。门外,突然有弟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弯腰对着徐楼耳语了几句,徐楼顿时眉头皱起,变了脸色。
霍元春看在眼里,抬起眼皮,问道:“这么慌慌张张的,是出什么大事了?”
霍元春虽在不老堂中没有担任职位,但江湖威望在,又与掌门交好,因此不老堂中人人都敬他几分。
徐楼不敢直接告诉霍元春是自己徒弟跟少堂主带回来的小丫头打起来了。他有听说,少堂主带回来的小丫头只有十三四岁。而自己的徒弟李响,年龄与少堂主相仿,将近弱冠之年。平日里,自己这个徒弟性情急躁了一些、胜负心强了一些,他当师傅的念他年少气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如今居然跟少主带来的小丫头打起来了……这让当师傅的不由有些汗颜。
他想起来少主前段时间带过来的那个叫春草的丫头,勤快又懂事,任劳任怨。倘若新来的这丫头和春草一样,那他这个弟子岂不是在欺辱人家么。
周遭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徐楼摸了摸自己黑白相间的胡须,说道:“没什么,弟子间的小打小闹,请我过去定夺一番罢了。”
说罢,训斥跑过来的弟子,“这等小事,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慌慌张张?下次再敢这样,看我不罚你!”
得了训斥的弟子低头不语,不敢分辩。霍元春倒替弟子说道:“孩子们年纪都不大,难免有的起争执的时候,既然请你前去定夺,那你便去看看吧。正好也到了吃早饭的时间,诸位也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会儿,剩下的等吃过早饭再说也不迟。”
徐楼对霍元春拱拱手,歉然起身。游义行也跟着站了起来,笑道:“徐师叔,我在这里坐得屁股都疼了,也跟你一起去看个热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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