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消失还无动于衷，林森瞪着面前凭空出现，几十米高的白色悬崖，难以描述自己的感受。

他站在原地，眼神茫然了半秒，随即恢复清明，快速扫视四周，在积雪塌陷的不远处找到一处斜坡，大步走去，身后几人对视几眼，立马跟上林森。

通常情况下，缺氧是雪崩中最大的威胁，其次才是低温。

积雪的重量堪比水泥，被困者在被淹没的第一时间应该尽量撑起双臂给自己制造足够的呼吸空间，再通过唾液流动和积雪掉落的方向判断自己在雪中的方向，尝试破雪而出。

如果挣扎无用，可以尝试大声的呼救，如果短时间得不到回应，立马停止，减少自身热量和氧气消耗，耐心等待救援。

林森一边下坡，一边在脑子里回忆雪崩后的自救措施，他不知道凭山的经验，能否知道这些，只希望对方能足够顽强，如果不能自救，至少支撑到他找到他。

“山！”

“山——”

山谷中静悄悄的，只有积雪摩擦的沙沙声，几人一刻不停地翻刨着脚下的积雪，怎么也看不见山的影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林森双手撑在雪中，泄力歇了歇僵直酸痛的腰，刚准备继续，余光里有个人影愣了一下。

“这里!”乌甲大喊，林森蓦地抬头，手脚并用的奔去。

乌甲快速刨开眼前的积雪，露出一点野兽的皮毛，跌跌撞撞赶来的几人连忙伸手帮忙，等看清最后露出来的东西，一阵怔愣，霎时失望到了极点。

林森不甘心地又刨了几下，直到对上鬣兽大睁的眼睛，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下手底的雪面，拉出野兽毫无温度的尸体丢在一边，顺着露出来的雪坑，继续往下挖。

乌甲欲言又止地看了林森一眼，埋下头。

时间来到下午，躲藏在灰蒙蒙天空后面的太阳一点点偏移，天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暗，回山洞的时间到了。

几人争分夺秒地寻找，最后除了两具僵硬的鬣兽尸体，仍然一无所获。

林森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除了突突跳动的心脏，所有的器官都仿佛失去了知觉，他机械地挥动双臂，在白得刺眼的积雪上留下一道道鲜红血迹。

“天要黑了。”虫一看了看天色，走近林森说道，后者毫无反应，他又喊了几次，林森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挂满白霜的眼睛。

“天要黑了。”虫一再次重复，语气平平。

“……”

林森没有反应，转着眼珠，发现其余两人也正直直看着自己。

按理说，他现在脑子里应该挤满了各种想法，譬如怎么办天黑了但还没有找到人，虫一几人似乎想回去，但他还不想走，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两只鬣兽都死了山还有可能活着吗？

但事实是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还有时间。

他在脑子回忆在书本上看过的知识，人被雪埋后，十五分钟内被发现的存活率高达90%，45分钟后下降将至20%，如果超过一百二十分钟，几率几乎为零。

山被淹没的时间已经逼近最后的界限，但原始人体质剽悍，对方理所应当可以撑得更久。

林森冷静地想着。

他还有时间。

“你们先回去。”林森冰冷开口。

闻言，虫一表情更凝重，不等他开口，一旁的乌甲插进来，语气比林森和缓不了太多，“被雪埋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死了。”

林森一心救人，无心听几人的劝阻，重复说道，“你们回去。”

说完，他弯腰，继续刨雪。

“你想救他？”乌甲哼笑一声，语气讥讽道，“你是他的奴隶，他死了你不高兴？”

“一个奴隶，你以为他会感激你？”

“……”雪地里重新响起积雪摩擦的声音，林森弯腰没有分给乌甲一个眼神。

“奴主情深。”乌甲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最后看一眼对方，取下腰间的骨刀丢在雪地上。

听见声音林森睨一眼旁边，看见熟悉的骨刀，扫一眼乌甲离开的背影，拿过骨刀挂在腰上。

虫一和猛对视一眼，上前把自己的石刀硬塞给了乌甲，回到雪坡上继续和林森找人。

林森又低头挖了十几分钟，挺起腰喘气的间隙，看见虫一二人还没有走，皱了皱眉。

“你们回去。”林森说，决定救山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我把石刀给了乌甲，他回山洞了。”虫一回答，林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抬手抹去了眼睫毛上的白霜，没再说话。

寒季的天黑得很快，林森眼看着雪地上自己留下的血迹都开始一点点黯淡，内心终于生出一股类似绝望的感受，他不知道这股情绪从何而来，只知道随着这股感受，他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了，几乎是在凭本能的挖掘，支撑他的，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和不愿相信。

不甘心山就这么死了。

不相信山就这么死了。

他和这个完全陌生世界的唯一联系，不该就这么断了……

这么想着，林森脑袋传来一阵眩晕，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撑在雪地里，紧闭上双眼，胸口无声地起伏。

“山。” 他喃喃，声音微不可闻，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山。”

亲口说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音节，林森疲软的四肢仿佛真的恢复了一点力气，等那阵眩晕过去，他重新睁开眼，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并起两只手用力一挖，熟悉的刺痛中传来了一点陌生的触感。

林森浑身一滞，瞪着眼对着原处又挖了一下，一只黑紫色的手闯入眼眶，他只感觉脑子轰一声，张开嘴巴想呼唤虫一两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伸出双手紧紧拉住山的手，又尝试了两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过虫一两人已经发现他的异常，快速赶来。

林森放开山，三人沿着山的露出的手朝四周挖掘，不久，山露出完整的身体，他闭着眼，侧躺在地上，双手抱着石刀，交叠在胸前，浑身冰凉。

林森解下对方背后的弓，脱下身上的一层兽皮，把山移动到兽皮上，颤着手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万幸，山虽然昏迷，但没有明显的外伤，呼吸和脉搏都很微弱，但还算平稳。

“生火。”林森指挥道。

闻言，虫一和猛立马提着刀离开原地，林森摩擦手掌，企图用自己双手给山维持体温，发现效果微乎其微，艰难起身，拉着山身下的兽皮，把人往平坦背风的地方拖。

期间他一直低声和山说话，反反复复地喊着山的名字，终于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跪在对方身前，再次仔细检查山的情况。

山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如果不是紧皱的眉头，看上去似乎只是沉睡着。

简直是奇迹。

林森捧起山的手，放在掌心快速摩擦，持续三四分钟，手掌移动到小臂的位置，紧接着是大臂，上半身完成后又后退两步到下半身，脚，小腿，大腿……

一个来回结束，虫一两人也砍好了柴过来。

因为大雪被迫留在山洞的几天，林森做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就包括可以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以防那天需要在野外过夜，没想到这么快就起了作用。

火折子使用方法林森给山洞里的人都仔细演示过几次，但因为柴火不够干，虫一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升起火堆。

随着升腾的火焰，暖意在几人中间扩散，林森试探着火堆的温度，不敢一下子让山靠太近，一边继续用双手维持对方身上的热量，感受着对方四肢渐渐有了温度，一颗心终于落在实处。

他收回手，盯着火红的火堆，疲惫得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朦胧月光取代了日光，笼罩着大地，入目都是同样的颜色，只有几人所在的山谷闪动着一点红光。

第一轮柴火就要烧光了，虫一和猛商量了两句，前者拿起了骨刀起身，砍树的闷声很快带着某种规律传来，林森抬眼，恰好撞上山缓缓睁开的双眼。

“……”

男人眼神没有聚焦，林森紧盯着，迟钝的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猛也注意到山的情况，眼神在林森和山之间转了转，没有出声。

山慢慢睁开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一瞬不瞬落在林森身上，当中神色难以辨别，良久，他挣扎着坐起，林森手动了动，紧闭着嘴巴，看着对方艰难地撑起身体。

相顾无言，一股微妙的气氛蔓延开。

长久的对视中，林森凝固的思维开始咔咔转动，他本能知道自己应该先开口，解释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比如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只剩下他们三人，还有天怎么黑了。

但是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移开视线，下一秒，山声音响起。

“谢谢。”

男人声音哑得好像喉咙里含着沙子。

“不谢。”林森下意识用自己熟悉的语言回答，想到山为什么被埋在雪下，有意补充一句‘也谢谢你’，却像失去了语言功能，无声地张了张嘴，反复几次，有些烦躁地低下了头。

气氛再次僵持，没有人再说话，一直等虫一回来才有些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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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雪崩